@息蕊

赵文彦
自从韩樱被他爹勒令静心，成日家猫在屋里读书。这几天我想起了点不算重要的事，他爹韩先生是我幼弟赵邦彦的恩师，但资善中抓邦彦抓的最勤的却是魏先生，也是魏先生古板些，邦彦又太虎，——嗐，人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真是。
我今日没带拂尘，仅穿着宽松的袍子，离他还有几步之距，将脚步放缓。
“咳——”清一清嗓，提高了声调，“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我不信你真在读书。

这几日以来我真的在读书。
然而，我并没有如父亲期望中那样继续温着儒家经典——孔颖达《尚书正义》的书皮，却是包着本朝的《武经总要》。赵文彦这个闲人的脚步渐近，手腕一动，将书反盖在桌上。
“我当然在读书了——赵道长，学到老活到老，你也应当多看书才是，不能靠炼丹哈。”

我是长辈，我要大度，我不能和小屁孩多加计较。再说，我爹都管不着我，还让一个小兔崽子教育我。不正经的姿态又加深了，忍住想给他两颗爆栗的心思，毕竟，这不是郡主府。
“你怎么跟你未来堂舅舅说话呢？”
“还有，炼丹怎么了？这可比你读的书要难得多，年轻人，说话不要那么冲，小心以后娶不到夫人。——让本道人看看你读到哪儿了。”
俯身微倾，两只手撑在案头，目光往那书封逡巡，伸手将他反盖的书捞起，跟着一抖落，里头的字尽显在眼前。
“嚯，你家《尚书正义》还讲这些？”

“你是顾殊微堂舅舅，又不是我堂舅舅。”
说罢劈手夺回那本书——要是让爹知道我把他的书皮拆了，他大概要把我的皮拆了。叹了口气道。
“若是光读经书古典便能退敌复土，想来我朝百万厢军禁军也不用教头了，只用请国子监的博士带着日日读书明义便可。”
渐省起班超来，破有投笔从戎的感慨。
“我近日读书也有见闻，知我朝以火器攻城威力深大，然而制造不易，所需原料繁多，若是我们能自己造个似火器般易燃易爆的玩意儿出来，也不必困顿邢州了——说起来，火药亦是前唐妖道莫名其妙搞出来的。”
倏然觉得头中万端丝绪得一端明光，顿时恭敬了起来，请他坐下。
“说起来，既然你也炼丹，可也有爆炸之事？是如何所致。”

“早晚的事。”
抖落开的书教人横空夺去，掌心落空，连话也是轻飘飘的抛出来，换书皮这招，从前在资善常用，不过我们裹的都是闲书，躲得开师先生魏先生的视线，却躲不开赵文通的眼睛。
可恨他目光如炬，眼下却成了我姐夫，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
“你爹是怕你到处瞎窜，遇见危险，所以用这些经典把你困住。不过，你也没闲着，上有政策，你下有对策哈，”
“会是会。”
其实就是烧火的活，要不然我诓小魏来当关门童子作甚。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太复杂。我给你举个例子，炼丹炉就好比生气的姑娘，说错话好比放水，你架桥拨火，气又没法发出来，温度和气越积越高，到一定程度。如果里头水太多——噗，”夸张的语气词，“炸了。”
刚坐下又想起什么，惊得直起腰板。
“你也炸了？”

“走！走！走！”
他瞬间在我眼睛里放了把火。真的炸了。
不知那里来的一臂麒麟虎罴之力，扯住他后领，抓小猫儿般把他从椅子上提溜起来，出门左转，穿两条荒街，钻一条圮巷，再转来转去，临近出城门的地方，才把他放在一小土堆上。
“炸了炸了，赵文彦，我有一个绝妙之计。”
面前的青衣道袍有点狼狈，也没管他还在出气多，进气少，便左一圈右一圈绕着他转，大讲自己的绝妙之计。
“根据你浅显的体悟，我已得仙人抚顶——想来我们若用油替代硝磺木炭，当作水状的火药放在瓶子里——我是说他们都能烧起来对吧！你想想，然后若能似作爆竹一般，再搭条引火线……等等那不就是做油灯了吗！不行不行，这样，我们还不能灌满香油，瓶子得有一大半是空的——这样里面燃烧受热，就会似，就会似你爆炸的丹炉一样，碎瓷片还会炸开，我想，里面香油滚烫，更能要人老命！”
双手猛得拍上他两肩。
“你看，你背后是什么！”

你🔥乍了。

自从尝试辟谷，虽身轻如燕，但到底羸弱了些，胸前也没几两肉。教他这么提溜着冲出去的折腾，转来转去的我有点头晕目眩，我还想吐——好家伙，差点岔了气，堪堪站定之后扶一扶额。
他一番长篇大论，头头是道。
我向来不拘着小孩的想法，有时会和他们一起玩，鼓动第一人是我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木偶，突然间肩头猛然着人一拍，我就开始寻思着他是不是吃三只小鹿的奶长大的，就差没把我拍散架。金贵的零陵郡王揉着自己弱小的肩，顺势朝他示意的地方看去——
又回过头。
“作甚，有想法就实践，实践出真知，年轻人搞快点。香油灌进去之后，还得引一布条，用石蜡把瓶口封住再点火。”
却又担忧他此番作为，毕竟他爹要他猫在屋里攻读经典，“回头韩先生要是知道，夸奖归你，要是挨骂就往本郡王身上推。”

我倒是想我爹只骂你不骂我。可零陵郡王如此金贵，教我爹如何下的去嘴——回头数落还是砸我头上。懒得同他说这些弯弯绕绕，往后头废了的土窑找出几个无损的细瓶子，寻来一斤香油，参考他的意见后做出两个小玩意来，一边往下裳擦着手上滑腻的香油，一边将瓶子递给他。
“您试试？”

你看见我的表情了吗——眉头皱成川还不算完，简直快要皱成一团，不是，我就跟你瞎客套客套，你还真想让我老胳膊老腿的去试这玩意给你看。再说，试试就逝世，心里说着不要，行动上却非常诚实。接过他递来的瓶子，用随身携带的火折一燃——眼睁睁的看着布条受火焰燃噬，瓶身发烫，使尽全身力气往远处空地一丢。
哦，我不忘拖着这小子往后跑。
“怎么样，你听声音了吗？”我堵着耳朵问他。

我好像在玩绝地求生哦

“我们提前过年放炮仗吗？好几两油就听个响。”
我忘了，他捂着耳朵，听不见。现在物资短缺，油还是金贵的，也不知这个金贵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若是暴殄天物，怕又要被骂了——
但闻一声爆响，平地陡然震荡，明火白烟，飞沙走石，烟火滚着枯草熊熊燃起。回头望他一眼，欢喜盈斟。
“郡王，我们做到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