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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红尘只是一梦】小说||诗眼倦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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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开个新坑,殷念成的故事。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0-08-24 23:23回复
    《诗眼倦天涯》
    【一】萋萋芳草春云乱
    父亲说,大哥殷子祁七岁的时候,读经史子集已经过目不忘。而我在这么个年纪,竟连一篇最简单的《孟子·万章》都默不下来。我恭敬地垂着头表示羞愧,心里却在想,父亲一定又是为了激励我而在夸大其辞。
    虽然我觉得自己认错的模样很恳切,但父亲还是罚我在书房跪了一夜。
    我一边跪,一边在心中恨恨地想,真希望我像孟尧一样没有爹。
    这一年,是嘉和九年。
    陛下在苍山行宫举行春祭。父亲作为礼部尚书也要随行。
    我求了父亲很久他也不肯带我来,还是云姨娘替我说了情。
    说起云姨娘,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父亲忙着政事不爱见我,是她常常带父亲来看我。每次父亲打我骂我的时候,也是她冲上来护着我。
    我没见过我娘,可是我觉得,娘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春祭的仪仗很盛大,这是父亲早在月余前便开始筹划的。随陛下一同站在高台上的是我的祖父和姑姑,当今大祈的丞相与皇后娘娘,
    阳光有些刺目,我抬头遥遥相望,祖父一身烫金暗朱的鸾衔长绶官服,立于陛下身后,庄重自持。
    这便是殷家,百年不倒的祈国第一世家。
    旁人都说,钟鸣鼎食诗礼簪缨的殷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殷家。
    那时的我站在众人间,神色倨傲。
    可是多年以后我才发现,祖父的眉间,总有隐隐的散不开的担忧。为着平复这点担忧,他绝不允许殷家走的每一步出一点差错,所以当皇后姑姑多年无所出的时候,他便将他的二女儿,我的小姑姑殷珞也送进宫里去了。
    小姑姑那样喜欢自由的一个人,就这样踏入那宫墙之中了。
    祭典结束之后,我去找殷子祁,他平素住在丞相府里,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他还是那个样子。
    我问他是不是真的看什么都过目不忘。
    他说:啊?这不是有手就行么……呵呵,那什么,你别这样看着我。
    呵呵。
    我转身就走了。
    父亲派人来递话,按照礼数,我应当去拜见一下两位姑姑。他的话,我是不敢不听的。
    说起去见皇后姑姑,我还有几分好奇。
    我刚出生不久,她便嫁入了太子府,因此,这么多年,我对她印象甚浅。
    只有关于她贤德端方的事迹自宫墙内,长辈们的教诲里,以及茶馆说书人的口中不断传出。
    见她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十分不自在。直到她提起前阵子裕贵妃娘娘在世家子弟中为大公主择选伴读一事,我才知道原由。
    小姑姑在众人面前把我一通夸,说我沉静好学,温婉大方。说得那叫一个真啊,阖宫众人都没怀疑。
    想到自己差点就成了公主伴读,我惊起一身冷汗。
    出了门,我才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今天见皇后姑姑这一面,恐怕是让她失望了。
    大家说的分毫不差,她是完美的名门闺秀,出色的大祈皇后,殷家女子应当效仿的典范。
    可是我和她一点也不一样。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0-08-24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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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笑多情明月
      去见小姑姑的时候,我便轻松多了。我同她讲了一通最近京城里的趣闻,她听得津津有味,还请我等到夜里同她一起去山顶的望京台看星星。
      不过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因为我早就决定,趁天还没黑一个人溜到御马场去,试一试骑马是什么感觉。
      后来我无数次在心里回想这一天,印象深刻到每一个经历过的画面,都可以在画纸上分毫不差的复刻出来。
      因为这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
      我遇到沈知节这件事,实在是无数巧合的堆积。
      如果我答应了小姑姑陪她去看星星。
      如果我进了御马场之后没有跃跃欲试。
      如果满园的侍卫拦住了明明不会骑马却自命不凡的我。
      如果我随手选的那匹马性子不是那么刚烈。
      我和他都会像寻常巷陌里偶遇的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当那匹枣红色的烈马冲出驰道,疯了一样地嘶鸣,想把我甩下去的时候,我都没有被吓傻。
      料峭的长风里,我还在努力定下心去稳住它。
      但是当我滚落马下,落进一个温融的沾染着杏花香气的怀抱中时,我却愣住了。

      御马场边的杏花开得特别艳丽,一阵风过,白色的花瓣像冰绡一样在山道上漫天飞舞着,仿佛落了一场大雪。
      我撞到他怀里的时候,他慌慌忙忙的,好像不是他怕我伤着所以想接住我,而是他恰好倒霉站在了我本该落地的地方似的。但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向后倒去,我们一起从小山坡上摔了下去,滚落了好几丈。撞到一块嶙峋的巨石,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
      原来他也只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难怪接不住我了。
      他意识到我还在他怀里,赶紧爬了起来,一脸歉意地望着我。
      “抱歉,我没站稳。”
      我仰起头看他。
      他头发散乱,衣袂上也沾了尘土,实在是狼狈不堪。但我只望着他那双朗月般的眼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我知道的诗词很少,但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这一句。
      “没关系的……谢谢你。”短短一句话,我竟说得不甚流畅。
      想赶紧站起来,才发现左腿很痛,是方才磕在石头上伤着了。
      我迟疑了一下,将裙摆掀起了一点想看一下伤处。露出的小腿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我一用力,血便一点一点渗了出来。
      我皱了皱眉,试探性地抬了一下腿。
      血涌得更多了,但是腿还能动,说明没伤到骨头。
      我顿了一下,思考外衫和衬裙的布料哪一个更好撕。但是又很快放弃了,好好的衣裳突然缺了一块布料,怎么和别人解释呢。偷偷骑马的事,可不能让父亲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撑住巨石颤巍巍地想先站起来。
      一方锦帕突然被递到我眼前。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那个少年逆立在光影中,将手中的东西又举近一分。
      他是想让我用这个来包扎一下吗?
      我一愣,语气中竟添了一丝酸楚:“谢谢。”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伤口包扎好。
      他又说:“我送你去太医署吧?”
      我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他露出询问的眼神。
      我只好解释:“我……我是偷偷跑出来骑马的,要是惊动太多人,就瞒不住了。”
      “你受伤了,家人总要知道的。”
      我无奈:“唉,你不明白,我不能让我爹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道:“要不你去我住的地方上点药。”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我赶紧道谢。
      他扶着我往他的院中去,只是行宫里临时的宿处,布置的很简单。只是案上有许多书,还有些华容道九连环这些小玩意儿,这些费脑子的东西我是没怎么研究过的。
      “你很喜欢看书啊?”他望向我点了点头,我干笑,“我……我也挺喜欢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与纱布递给我。我看见瓶底有个小小的沈字。
      “你是沈家的人?”
      四大家族之一的沈家多习武从军之人,有秘制的伤药也不奇怪。
      他点头:“沈知节。”
      我连忙也告诉他我的名字:“我叫殷念成,礼部尚书殷珩是我父亲。”
      怕他记不住,又问他要纸笔想写下来。
      他也没说什么,便递了过来。
      落笔的时候又忽然有点后悔,我的字,实在算不得好看。
      将纸递给他之后,便打开瓷瓶准备上药。
      他坐在我身旁:“你真要瞒下这伤?纵使你父亲会怪你几句,也是担心你罢。”
      我摇了摇头,闷闷地说:“不,他不会担心我,只会更严厉地训斥我。”
      我坚信着这一点,只慢慢将衣裙卷上膝盖准备上药,腿上除了刚才摔的伤口,还有前几天跪了太久留下的淤肿和父亲抽出的红痕。
      其实也不怎么疼了,但看起来还是可怕得紧。
      他显然注意到了这些伤,不再说话了。我想,他这么聪明,应该是明白了。
      这药确实很不错,敷在伤处冰冰凉凉的,我将纱布缠好之后,试着下地走了一走。如果努力控制步伐的话,应该不会让人怀疑。
      我问他:“怎么样,看不出来有伤吧?”
      他颔首:“你……真镇定。”
      “可能是因为经常受伤习惯了?”
      我笑了一下,但是他可没有被我逗笑。
      我最后还是想说实话。
      “其实啊,我一点也不镇定。”我望着他,“受这样的伤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不是怕伤口疼什么的,是怕被我爹知道了又挨骂受罚。我根本没时间去哭,哭在他那里也换不来什么心疼。”
      说到最后,我简直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他眼底的一丝惊讶很快便换成了叹息,俯过身将那个瓷瓶又递给我。
      “这个药你收着,每日睡前躲在床帏中换药,不会有人发现的,别担心。”
      他顿了一下,又很缓很轻的对我道。
      “别,害怕。”
      “……谢谢你。”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对他说谢谢了,我垂下头,望着他衣角的花纹,“今天我受伤的事,还有我和你说的话,都别告诉别人哦。”
      “放心。”
      我坐了一会儿,窗棂外的天空已经完完全全黑了下来。
      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要走了,太晚了不回去会让人生疑的。
      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个人走回去。
      他追出来,把手上的一只灯笼递给我。
      我接过灯笼,踏出了屋门,要走的时候又转身问他:“这几天,我能来找你玩吗?”
      他迟疑了一下,摇头:“我有时要去陪着大公主。”他的目光微微向下扫过,“你的腿也要好好休养。”
      公主殿下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愣了足足三秒,才意识到。
      原来他就是被裕贵妃娘娘选中的公主伴读。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再看他,好像并不难过的模样。
      想起今天早上皇后姑姑夸赞公主殿下的伴读,说他年轻虽小,却沉稳有肃,学识广博。
      我忽然有些落寞。
      他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春山夜多雨,点苹生水涘。
      我回去的时候,山道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我一个小女孩在夜雨中一瘸一拐地走着,若教旁人看见,定觉得是无比凄凉的场面。
      但我持着那盏灯,却莫名其妙挂着笑意。


      IP属地:北京4楼2020-08-26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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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被父亲看出来我腿疼,我有好几天没出门,就窝在房间里画画。
        殷子祁来看我时,我正在画前几天看到的苍山春景。
        他瞥了一眼,道:“你这画,送去给地摊上的话本作插图还嫌糙。”
        我哼了一声,调转笔头就要往他脑袋上敲。
        他眼疾手快,一只手飞快地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正想挣脱,他忽然轻轻说了一声。
        “别动。”
        “干什么?”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在案上的茶盏里蘸了一下。
        “墨汁沾到脸上了。”
        说罢,他便用指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擦拭了几下。
        我恍神想起之前在族学里,教书的老头说小公子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看便是提笔拂琴的手。我却不知道他的指尖原来这么凉。
        “现在干净了吗?”他放下手,我起身忙着找铜镜,没注意到他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红。
        “嗯。”
        我在铜镜里照了一照,发现果然没有什么痕迹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哥!你来得正好,我爹让我写一篇春山游记,我都憋了好几天了,要不你就帮我写了吧。”
        殷子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揶揄道:“二叔这不是强人所难么,你字都没认全呢就让你写文章。”
        我早就发现,他和别人说话都温文有礼的,偏偏对着我总是毒舌。我本来没那么容易生气的,可是我想到沈知节,经史子集什么都知道的沈知节,忽然就有点生气。
        “殷子祁,你今天是找茬来了吗?不嘲讽我你不开心是不是?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我推他出去,脚步却踉跄了一下,牵扯到小腿上的伤,痛得我表情都不对了。
        但我还是摇摇晃晃地赶他走。
        他皱眉,着急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不用你管!”我把他推出屋子,重重地关上了门。
        “殷念成……”他拍了两下门。
        我只是说:“不许说出去。”
        背过身抵住门,慢慢坐了下来,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流下来了。
        但我知道我不是被他气哭的,我是气我自己。
        闹了这么一出,我以为离开苍山前都不会见到殷子祁了。没想到第二天过午之后,他又一个人来了。
        他让屋子里其他人都出去,然后把䄂中藏着的东西扔到了我案上。
        “给,写完了。”
        我拿起一看,竟是一篇洋洋洒洒数百字的《春山赋》。
        “你……”我惊愕地望着他。
        他神气轻淡地说:“按你的水平写的,你自己再誊一遍就行了。”
        我把他写的文章藏进了匣中,准备等夜里再誊抄:“……谢谢。”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现在可以让我看一眼你的腿了吧?”
        毕竟拿人手短:“好吧好吧,但你不许问东问西。”
        我把他拉到我睡觉的床上,和他一起脱了鞋抱膝坐着,又把床上的帷帐放了下来。
        遮光的帘子一放,这小小的空间登时昏暗了起来,我掀起了裙子的一角,露出了缠着纱布的小腿。
        “这是我前几天偷偷骑马的时候摔的,可不能让我爹发现。”
        “那这些旧伤是怎么弄的?”他指了指我膝盖上的淤青和其它地方的红痕。
        怎么一个个的眼神都这么尖呢……
        我敷衍道:“在家里不小心摔的。”
        见他张了张口,还欲再问,我赶紧又补了一句:“说好了的,不许问……”
        “殷念成,原来你刚才让我别问东问西是在这儿等着我呢?”他忽然气极,直接打断了我的话,“哪有你这样受了伤还不在意,也不许旁人关心的?”
        “喂!小声点!”我瞥了一眼,瞧他是真生气了,只好又说,“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放心吧,我每天都会趁着没人的时候给自己换药的。”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不再追问,只说:“今天换过了吗?”
        “啊?还没。”
        “药呢?”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没多想就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小药瓶递给他。
        他一圈一圈地解开了我小腿上的纱布,见我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才放心下来,轻手轻脚地帮我上药。
        从小到大,我见惯了他做什么都行水流水信手拈来的样子,如今见他小心翼翼又笨拙的样子,真是有点想笑。
        他一定很少受伤,况且他身为丞相府的嫡长孙,众星捧月般长大,就算受了伤,也用不着自己动手,便会有很多人来照顾他。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话,一时沉默了许久。开始缠纱布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道:“我不该惹你生气的。”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哪件事,他没有看我,只低着头状似专心地为我一圈圈绕着纱布。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同我讲过话呢,我望着他低垂的眼帘,真想好好看一看他此时的神色。
        “算了,我本来也不是气你。”
        他又道:“我昨天说你画得不好是逗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四书五经八股文章,那么你就好好画画罢,画儿画得好,也是可以当画家的。”
        当画家?我差点又笑出来,他哄起小孩来怎么这么熟稔。
        但是我又想,经纶诗书上我确实永远难及沈知节,也许有一天靠画技扬了名,就能配得上他了。
        殷子祁绕完最后一圈,绑上一个结,帷帐外突然传来了小丫鬟的声音。
        “大小姐?奇怪,人去哪儿……”
        糟了,有人来了。
        我赶紧把殷子祁按进被子里,和他并肩躺着:“闭眼!”
        我缩在锦被中,感觉床帘被掀开了一条缝又掩好了,老嬷嬷轻声吩咐外头:“嘘——姑娘和公子睡着了。”
        然后是他们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和门户轻掩的声音。
        我躺在靠墙的这一侧,本是面着壁的,听着脚步声消失了,才转过身面向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问:“他们是不是走了啊?”
        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将我往墙边一推。
        “你……”我又惊又气,才发现我刚才似乎离得太近了,他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没有看我,我只能瞧见他的侧颜——他虽还是个少年,却没有什么稚气。眉眼深邃,棱角分明,面色白皙如玉,只有耳廓红得像血一般。
        忍不住提拎着他的小耳朵:“哈哈哈哥哥,原来你的耳朵这么敏感啊。”
        他握住我的手腕,一字一顿:“殷、念、成。”
        我被他握疼了,赶紧放下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快松手。”
        他这才松了手,于是我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出不去了,你睡一会儿吧。”
        他没有回答,我已经睡着了。


        IP属地:北京5楼2020-08-26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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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是父母爱情故事,本来真的只是想写一个宅斗故事的,然后这里添一点,那里添一点,已经完全没有主线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0-08-26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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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更!!!!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09-02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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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浙江8楼2020-09-03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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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0-10-29 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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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那天,遇到一个怪人。
                  我在府门口见到他,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像是个乞丐。他看见我,忽是精神一振,还没来得及赶他走,他一只脚已踏入了府门。
                  “你这个小姑娘一看就天煞孤星的命格,跟我去浓斧山修炼个十年八年,或有活路。你若不信,三年之内你家中必有血光之灾,你最亲近的人死于非命,自己也危在旦夕!”
                  什么乱七八糟的,浓斧山,听都没听过。
                  我乱棍将他赶出了家门。
                  那个人的话根本没有在我的心中留下多少印象,我很快就把他抛在脑后,因为我满脑子都在想着下个月的上林宫宴。
                  大将军谢慎行在边境立了战功,即将班师回朝。陛下下了令,要在上林苑举办一场盛大的宫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到时候,朝中的臣子都要出席,我就有机会见到沈知节了。
                  宫宴的那一夜,千宫锦灯将整座宫城映得恍如白昼。
                  我跟在父亲身边,走过长长的甬道,一蹦一跳进了上林苑。
                  “哇,这里有好多万寿菊。”我第一次参加宫宴,看什么都新奇,忍不住冲到路边,伸手摘了一支花。
                  “啊,爹,等等我!”父亲头也不回,反是加快了步伐。我只得提起裙摆小跑了两步跟上去。我穿着青蓝色的绉纱裙,这裙子是我特意提前了一月在裳华阁定制的,掌柜说我穿着它,走起路来时衣袂翩跹,像一只轻灵的鸟儿一样。
                  没走几步,我又瞧见远处宫墙外的高阁,于是问身边引路的小黄门。“喂,那是望仙楼吗?”
                  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厉声低喝道:“安静点!”
                  我吓得赶紧噤了声,只怕下一回他不带我来了。
                  终于见到了沈知节。这次宴会是小姑姑筹划的,划她的安排,我和殷子祁并坐一席,而沈知节就在我们的斜后方。我只趁着目光交接的片刻,冲他微微一笑,便被殷子祁拉着入了席。宴席上少不得几番推杯交盏。座中人都说我穿这绉纱裙好看,我一面转过头一一笑着道谢,一面余光暗瞄着沈知节的方向。
                  可他似乎在专心地想着什么,自始至终也不曾抬头看我一眼。
                  我失落极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0-10-29 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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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来很少见到他,一晃便是三年。
                    嘉和十二年春,梨花满庭。
                    那段时间我日日去族学,却也不爱听方老夫子絮叨,总是偷偷跑出来,一个人坐在庭院里赏花。
                    “喂!”少年清稚的声音响起。
                    我转头,殷子祁就站在回廊下。
                    他走过来,垂眸望着我,将手里的书卷递过来。
                    “这是今日的功课,还有……”
                    方老夫子的孙女方素昔跟在他几步之外,此刻慢慢走上来,小心翼翼开口:“子祁哥哥,方才讲的那一篇我有几处不懂,能借你的批注看一看吗?”
                    也是,整个族学的学生里,只有他笔记做得最好了。
                    可他迟迟没有搭话,只是微微皱着眉。
                    “给昔儿吧。”我说。
                    他顿了一下,侧过头来看我。
                    我无奈一笑:“给她吧,你明知道我不会看的。”
                    他神色冷了几分,没说什么,将书递了出去。
                    方素昔很感激地走了。
                    他撩袍在我身边坐下,呛道:“你既是什么也不想学,又跑来族学做什么,成心气先生么?”
                    “……我来看梨花。”
                    他讥诮: “所以,梨花落尽之后,你又不会来了,是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阵风过,檐下的风铎发出丁零的声响。我望着他冷峻的侧脸,其实,作为嫡长子,他背负的远比我多许多。
                    “你……似乎有心事。”他打破了沉寂。
                    我偏过头:“我只是在担心小姑姑。”
                    谢苏两派联合在朝堂上弹劾小姑姑,打压殷家,父亲已经半个月没休息好了。
                    “放心吧,有祖父在,谢苏两家掀不起风浪。”
                    “真的吗?”
                    “嗯。”他努力笑了一笑。
                    “我突然觉得,你们有时,真的好辛苦。”
                    “我们?”
                    “嗯,你,我叔父,祖父,还有我爹……”
                    他们一生都要面对朝堂上的党同伐异,暗流涌动,只为了殷家一族延续百年的荣光。还有小姑姑,被迫入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只为了巩固殷家在后宫的地位。
                    没有选择,没有自由。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你……”他只说了半句,便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我问他:“如果可以不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你想做什么呢?”
                    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良久才回答:“念儿,这世界上,有的人生来就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要承担的责任。”
                    他一顿,却是淡淡一笑:“不过,如果做得够好的话,至少可以让自己在意的人,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自由。
                    “这就是你这么努力,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原因吗?”我在心中默默地想。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天地之间。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0-10-29 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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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被一阵此起彼伏的人声惊醒的。
                      很害怕,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连一个照顾我的人都没有。
                      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家里最近闹鬼。
                      不是香艳妖娆的女鬼,而是索命勾魂的厉鬼。
                      暗夜中,风呼呼的,吹得很诡异。我赶紧披上衣服走出去。
                      原来所有的人都聚在前院看热闹。
                      灯笼一盏盏亮了。
                      我看清了那个被众人围住的身影。
                      云姨娘。
                      怎么会是她?
                      她头发散乱,面容枯白地立着,身形僵硬得好像一块烂木。围着她的人中,有人震惊,有人轻蔑,也有人愤怒——父亲用了十足的力气掌在她脸上:“我早就疑心夫人的死另有蹊跷,果然是你!”
                      她似乎失了所有的力气,一掌便叫她沉甸甸倒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谁的死有蹊跷?
                      我脑袋里嗡嗡的,走上前去想扶云姨娘起来。
                      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冲破人群撞过来,他不住地发抖,似乎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他。
                      他望着如墨的黑夜,颤声:“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让我干的,你别缠着我!救命!”
                      我忽然明白了,这就是这些天家里闹“鬼”的原因。
                      父亲命人将云姨娘送到京畿殷家的农庄一生囚禁,做最苦最累的粗活。
                      临走前,她什么也没有拿,独留了一只镯子,亲自交到我手中。
                      “这是当年你母亲送给我的红玉手镯,如今物归原主。”
                      她勾唇望着我笑,眼神却无比寒凉。
                      但这镯子确实是当年我母亲之物。
                      朱红之色,如血凝玉。
                      出事没多久,我竟然收到了小姑姑的信。
                      她在信中说她很担心我的身体,但她如今奉皇命在佛寺祈福,不便来看我,也许是怕我一个人闷着更容易难受,她还提起了叔父家的小妹妹殷念寒,小名叫年年,说我有空可以去看看她。
                      算起来,她是前年腊月生的,如今都一岁多了,我还没见过她。
                      于是我决定等身体养好了便去一趟相府。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0-11-11 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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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无是无非心事
                        一刮风,便入秋。
                        一入秋,氤氲的雾色便笼罩了整座京都城。
                        马车辗过青石道,听得落叶细碎声。
                        我坐在车里,去丞相府看年年。
                        这几日,我问家里去过丞相府的下人关于年年的事,她们都支吾着不肯说,直到我板起脸来凶了,才知晓了一些。
                        原来年年出生不久,便生了一场高烧,左耳再也听不见了。
                        她本就是庶女,且上头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与两个姐姐,叔父自然没什么心管她。
                        而她母亲,更是凉薄冷淡之人,见她是个姑娘,又体弱多病,竟恨不得她死了干净。
                        这样看来,她虽身在宰执之家,日子却惨淡得紧。
                        我进门时,年年一个人睡在小床上。
                        我一靠近,她就哭了。
                        我心里烦得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赶紧叫其他人来哄她。但我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却发现她连哭的时候声音都是小小的。
                        我转来转去,又转回到了床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别哭啦,年年……你为什么叫年年呢?难道因为你是过年的时候出生的吗?放心吧……你有个这么热闹的名字,这一生怎么会清清冷冷的呢?”
                        她慢慢地就不哭了。
                        哄小孩真的很没意思,我就去要了一些彩墨来画画。
                        大片大片的青黛泼在素白的宣纸上,慢慢洇散,像笼罩在千山间的朝雾一样。
                        我忽然想起那一夜在苍山,朦胧的月色照在山道上,风声飒飒,林间疏落的光影投在沈知节身上,像镀了一层白霜一样。
                        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转过头来才发现年年一直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画画,竟是十分专注。
                        我打定主意,等她长大了,我要教她画画。
                        因为有些心事,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能画出来。
                        后来,我总是去叔父家看年年。
                        殷子祁问我怎么这么殷勤。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她好看。”
                        他追问。
                        我又答:“因为她乖,听话懂事。”
                        说完这些,我一溜烟跑了。
                        因为我也感觉,这些理由都太假了。
                        她一个一两岁毛娃娃,哪能看出来什么好不好看,懂不懂事。
                        可是难道我要告诉他,是因为我觉得整个殷家,只有她和我一样可怜吗?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0-11-11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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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节,我带年年去看花灯。
                          花灯上有很多画,嫦娥奔月、鱼跃龙门、天官赐福、龙凤呈祥……
                          总之,是很艺术的。
                          我蹲在御沟边,将一盏莲花灯放入水中,心里默默许愿。
                          “我希望,有一个人真的爱我。”
                          虽然我没指望它灵验,但还是很虔诚的样子。
                          光影下,我手臂上的红玉镯也轻轻晃动着。
                          有人说,我是个小孩子,戴红玉不好,压不住。
                          但我总觉得,它替我娘在陪着我。
                          我把花灯慢慢推开,刚一起身,却觉得头昏眼花,我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大小姐!大小姐!”耳边隐约有众人的声音。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0-11-11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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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比人心,山未险
                            再醒来时,我躺在家里的床榻上。
                            大家都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我以为我已经够可怜了,没想到,还要再可怜一点。
                            云姨娘走之前留给我的手镯中间藏了极重的麝香,我日日戴着,才会晕倒。
                            医官说我才十岁,日后好好调养,身体还是可以恢复的。
                            是啊,若不是他提醒,我都要忘了我才十岁。
                            我做了什么,值得云姨娘这样费尽心力,害了我娘不够,还要害我。
                            父亲也不避着我,当场下令将云姨娘关进柴房里,入了夜拖出去乱棍打死。
                            我说我晕得很,闭上眼睛装睡,不一会儿人就散去了。
                            我悄悄地榻上爬起来,一个人跑到了柴房。
                            我只是想问一问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看守的人见到是我,也不敢拦。
                            推开门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云姨娘倚墙坐着,三个月不见,她已经枯槁得像要死去了。
                            她看到我,仿佛意料之中:“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我一字一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却反问:“你知道麝香的作用是什么吗?”
                            我摇头。
                            她惨然一笑:“寻常女子接触,则难有身孕。若在孕中,则难产、死胎。”
                            这样可怕的字眼,我一下子僵住。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手镯里下麝香害你?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觉得这毒是我下的?觉得我心狠手辣,不仅害了你娘,还要害你?”
                            她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这麝香是你娘送我的镯子里,本来就有的呢?”
                            我抬头,死死地盯住她:“不……不可能。”
                            “我的孩子,就是这么没的,我自己也,也再不能生育了。”她狂笑起来,“你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蓉儿现在还在尽心尽力地帮她照顾你,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她是怎么在寒冬腊月掉进的冰河里。”
                            我大喊起来:“你骗人,你骗人!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让我爹去查?”
                            “说?说了他们会信吗?就算信,我孩子的一条贱命,能让你娘付出多大的代价?倒不如我自己报仇,干脆利落!”她竟然,比我先哭了,“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她。”
                            我望着她又哭又笑的模样,心如刀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把你……把你当成我娘一样。”我泣不成声。
                            云姨娘不再笑了,她静静地望着我,伸手想摸一摸我的头。
                            我躲过去了。
                            她苦笑了一下,决绝地往墙上撞去。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0-11-11 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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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春色已成空
                              因为没看好我,我屋子里的下人都被罚了。
                              殷子祁告诉我,那天听见我的惊叫,看守的人闯进柴房时,云姨娘已经死了。
                              可是这都不重要了。
                              我满脑子都是她对我说的话。她这样对我,原来都是我们欠她的。府里人人称赞的母亲,原来是个笑里藏刀的大恶人。
                              我连蓉姨娘都不敢见了。
                              如果殷家像沈家一样,生生世世一双人,多好。
                              如果我见到沈知节,他会怎样安慰我?
                              可是我见不到他。
                              殷子祁看我闷闷的,很是忧心。他自己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仿佛为了等我醒来,已经很久没睡了。但他还是坐在我的床榻边,关切地望着我。“你昏倒在柴房里,是不是云姨娘和你说了什么,吓到你了?”
                              他声音虽轻,却很笃定。他真是很聪明,不告诉他的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没有回答,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
                              “你啊,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就这样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过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逞能,什么都不愿和别人讲?你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他伸手拢了一拢我垂落的发丝,轻得像是怕惊扰我一样:“唉,有时候我真想……真想……”
                              他离得很近,我一侧身便能嗅到他衣袖上幽深馥郁的梅花香。
                              我叹息:“你们男人为什么总是要三妻四妾,为什么不能只好好地和一个人过一辈子?”
                              他的手僵了一僵,极为认真地说:“若是我喜欢的人愿意嫁给我,我定然只会对她一个人好,一辈子只娶她一个,绝不纳妾。”
                              我讥诮地笑了一下:“你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就算是为了殷家的子嗣考虑,你的祖父他们也必是要让你纳妾的。”
                              他目如寒星,定定地瞧着我:“我说了不会娶别人,就是不会娶。”
                              “那……”我无力反驳,偏过了头,“那你可真是个好人,不知道以后谁家姑娘有福气嫁给你。”
                              他似乎淡淡地笑了一笑:“那以后……”
                              他声音太低了,后面半句我没听清,但我已经提不起精神去想自己以后的事情了。
                              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落雪的时候我还是想起了云姨娘,那个像我娘一样的人。
                              那个给我绣小被子,给我煨药膳汤的人。
                              死在我眼前。
                              我躺在床上胡乱地想,这么多年她对我的善意是假的,我想象中我娘亲的好也是假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这些心事没有办法同别人说,只折磨着我,我茶饭不思。
                              就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都缠绵床榻。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躺着,甚至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连宫里的太医都说,我心力不足,治不好了。
                              小姑姑竟然来看我了,她不是在佛寺祈福不能出来的吗?半梦半醒之间,我以为自己是见到鬼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嘉和十三年发生了好多事啊,京都西边的湖里夏初的荷花很美啊,坊间新开的市集很热闹啊,她给我做了一个会跳舞的木偶当作生辰礼物啊。
                              大概是我没什么反应,她觉着没趣儿,说着说着就哭了:“念成,你才十一岁,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赶紧闭上眼睛。
                              最讨厌看见别人哭哭啼啼的了。
                              闭眼前一刻,我突然瞥见了殷子祁。他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里,甚至都没有让我注意到他,但那一眼却让我觉得,他好像已经看着我很久很久了。
                              我以为又是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的神色实在太悲恸了,似乎快死的人是他。
                              后来回想起来,这么多天里我见了那么多人听了那么多话,独独那一瞬他的神色刺到了我。
                              为了安慰他,我动脑子想了一想我该怎么办。
                              这时我想起了嘉和九年遇到的那个神棍。
                              我那时怎么也不能相信,他说的话,竟然都应验了。
                              这就是命运?
                              我想起这一切,倚在床边又哭又笑。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浓斧山。
                              父亲见多识广,最后推测出来,原来那人说的是龙虎山。
                              而他,就是三十年前纵横天下,寂寞无敌的大侠杨无过。
                              蓉姨娘激动得清泪纵横:“世外高人啊,念成,你的福气在后头。”
                              我想……这个世外高人怎么还有口音。
                              父亲托人去问我这病能治不,高人说能治,一千两纹银来山里拜他为师休养一年,包能走能跳。
                              于是父亲就吩咐人把我打包抬走送到山里去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0-11-11 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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