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年子弟江湖老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馆,普通得和天下的酒馆没什么两样。酒馆里客人不多,毕竟今晚就是除夕了。所幸这个酒馆也不是很大,五六个客人刚刚好。
屋角的一张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摆满了空酒坛,但却只坐了一个客人。他着一身紫色衣衫,两撇眉毛似的小胡子格外惹眼。他的眼睛已有些迷离,但仍在不住地把酒往嘴里倒。他没有醉。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没有醉。因为如果他真的醉了,他只会去睡觉,睡得像个初生婴儿一般。
没错,这是陆小凤。这许多年来,他就一直这般四处流浪,哪怕今天是除夕。
浪子如何有家?
所以他只有在这里喝酒,然后继续流浪,然后继续被卷进下一个麻烦中。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后,陆小凤已经成为了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大侠。可是心中的寂寞,却仍是无计可消。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好女孩,天地之大,也不是没有他安家之所,可这么多年了,他仍旧是个浪子,孤身一人。有人问起,他道:“人流浪得久了,心就野了,就安定不下来了。”这是在回答旁人,何尝不是在回答自己?
酒坛已空,又是该上路的时候了。他站起来,却最终没有走出去。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他认识的人。
“花平?”
“陆大侠,七少爷让小的给您送封信。”
陆小凤接过信,展开。仍是一纸素笺,仍是那缕淡淡的梅花清香。上面也仍只有一句话:”晚来天欲雪。”
陆小凤笑了,快活地笑了。因为他想起了花满楼,那个让他由衷喜欢和佩服的花满楼。他拍拍花平的肩,道:”谢了!”晃身出门,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江南,清晨,夜雪初霁。这里的人似乎总是起得很早,此刻已开始了一日的劳作。临街的那座小楼依旧古朴雅致,鲜花满楼。
花满楼起得很早。用过早饭,侍弄好满楼的花草,他在琴桌前坐下。焚一炉香,调好琴弦,静默一阵,双手抬起,自琴弦上轻轻拂过,一串泛音,空灵飘渺,宛似天音。
看不到徽位,瞧不见琴弦,却未曾一音走错。盲人的耳朵总是比常人更灵敏些。何况他是花满楼。怕也只有花满楼,一拂一滚间,便已是一片海天辽阔,轻舟一叶,鸥鹭不飞。
他喜欢在清晨抚琴,尤其是这首《鸥鹭忘机》。他说伴着清晨和煦的阳光和清淡的花香,他更能体会这曲中的悠远淡泊。他也喜欢在深夜抚琴,尤其是那曲《乌夜啼》。他说在万籁俱静的深夜,和着窗外的阵阵虫鸣鸟啼,方能显出这曲子的静谧祥和。
为人夫,为人父,妻子因病离世,女儿聪明伶俐。经历了这许多世事变幻,他依旧住在小楼,依旧白衣翩翩,依旧热爱生命,依旧温润乐观。他仍是当年那个鲜花满楼亦满心的花满楼。
一曲终了。待得余音消散,花满楼展开折扇,轻摇。头却已转向楼梯的方向。他道:“陆兄来了。你的轻功似乎又精进不少。”
既被发现,陆小凤也不再蹑手蹑脚,索性纵身掠了上来,一脸无奈地道:“轻功再好也瞒不过你花满楼的耳朵啊。”
一直都是如此。陆小凤每次来这小楼,总会想尽办法不让花满楼发现自己。虽然没有一次成功,可他总也不肯死心。
对于陆小凤的无聊嗜好,花满楼还能说什么呢。于是他笑着摇摇头, “陆兄请坐。”
陆小凤看到桌上摆着的茶壶,皱了皱眉头,道:“花满楼,我记得你请我来,可不是来喝茶的吧?”
花满楼笑笑,道:“陆兄莫急。我既请陆兄来,又怎会没有好酒。”
花满楼从不说谎,酒的确是好酒。所以陆小凤现在很开心。他一开心就想起了花满楼那个既活泼又聪明,关键还很漂亮的女儿。“怎么没看见镜溪?”
“今年春节过后,家父想多留镜溪在桃花堡住上些日子。”
“花伯父很疼你这个女儿啊。可惜我就见不到她咯。”
“怎么,难道陆兄不介意你那两撇小胡子再被这孩子再偷偷刮下来?”
“那是我一时失手。下次绝不会再给她机会了!”陆小凤无比痛心地摸着自己的两撇胡子,恨恨地道,“不过,花满楼,你这么一个谦谦君子,怎么你的女儿居然如此调皮?”
“这恐怕就要多谢陆兄和司空兄的悉心教导了。”花满楼向陆小凤认真地拱了拱手。
“咕咚。”陆小凤无言以对,所以只有继续喝酒。
花满楼摇着折扇,微微一笑。“目光”不由得落在对面的一个灵位上。“向晚,我们的女儿她很好,我也很好。你放心。”
陆小凤也想起了虞向晚,花满楼的妻子,那个美丽聪慧却红颜薄命的女子。但他可没有花满楼的心境。他很难过,为虞向晚难过,为花满楼难过。所以他又喝了一杯酒。
“陆兄其实不必难过。”向往常一样,花满楼似乎总是可以猜透陆小凤的心思,“向晚在时,我们生活得很幸福。所以不会有遗憾。如今她走了,我和镜溪更要好好生活,才能让她放心。”
“花满楼啊,我可没有你那般的豁达。今日上元佳节,来,我敬向晚一杯!”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也端起了面前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