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日，时至旦卯，新岁临庭，长巷之上便是諠豗延貤的赤光起复、爆竹霹靂。丫头们碌碌於新桃换旧符，宫閫间尽是絮飞迎春的红纸，幡胜亦猎猎作响】
【冰嬉仪前，皆豫备了和暖溶溶的一盏屠苏酒。懽怿饮罢，诸人共赏冰戏后，为分流，御园设了打滑挞的场所，也在景仁圈下小小一块天地，让阖宫的金枝於妃滕堆雪人，喜兆丰年】
【立在阶陛之上，瞧着中庭的嘉妃同几个丫头堆雪人顽得欢悰。一时也勾了唇，於旁侧的穆家丫头说道】
乾清宫那边去请了吗？
【穆家丫头称是早派人去请了的，孙公公也应了的。便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将目光悠眺，只见瑞雪莽茫、霞霄昏昏。辄然间一团雪白砸摔在玉阶前，低眉缄默地看着覆着微雪的珠履，一顿，又抬眉而观】
【院中亭亭而立着丽人，腻鼻泛红。眉骨一挑，盈盈地笑道】贵人倒是好视力。

（景仁的谕令在一个无风的午后送来，入冬之后，京地时有风沙，无风的晴日就如东珠一般稀罕。从小年连续至元日的一场瑞雪，抹去了大地的一切狼藉，七月时的雷霆之怒带来的一场风雨，亦被掩埋在无暇的白雪之下，没了踪迹。）
（入园时，嘉妃已同几位女官、公主堆起了半人高的雪球，我自然也不甘人后，丢了手炉，拉着宜颂打起了雪仗。叩德老头说，用雪如用箭，尤重参连。不过几个来回，宜颂已招架不住，一面缓兵求饶，一面又侧围包抄。我将好大一个雪球团在怀中，也随着宜颂调转了方向，一连几掷，绝不肯给她还手之机。）
（肃妃出声时，我正在团一个新的雪球。一抬头，却见宜颂呆立在原地，不再跟我玩了。循声瞧去，见她脚下趴着一个碎雪球，知道自己做了罪魁，也无愧色，仰首笑答）
娘娘谬赞了，是您挑了个好地方下脚，追着我的雪球撞呢。
（宜颂对着我努了努眉，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如今六宫无首，一应事务皆由肃妃操持，得罪了她，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不过很不巧的是，我也有一年未玩雪了，平白搅了我的玩兴，我也不会让她舒坦。）
嬉雪时本就容易误伤，不沾雪不足以成趣。想必肃贵妃娘娘也不会同我计较的，对吧？

【始终笑着，编贝间字如珠玑相碰，挤出不阴不阳的一句】
那倒成了本宫的不是了，阖宫都看得到本宫站在哪里，就贵人看不着
【眼风笑盈盈地递去给站在阶下旁畔伺候的宫鬟奚女们，无声，却暗蕴施令。是以便有晓事乖顺的几个丫头糅着几团雪白接连往贵女身上砸掷而去，全她沾雪之想】
【见叩德氏仓皇狼狈，倒找到几分冬日趣兴。饶有兴趣地观戏许久，待她回眸同我相视，才又一笑。仍是疏淡的恬然泊尔，道】
本宫不计较，贵人喜欢，那便顽开心罢

（早闻这位肃妃娘娘懿范佳成，今日竟会为了这样一点小事来刁难我，想必是以为凤位已是囊中之物，就不必再装出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等不及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小人得志，实在是可恶！给她判了罪名，开口时就更有底气）
阖宫人见了雪都知道躲，怎么就娘娘不知道躲呀？脚下的位子虽好，娘娘也不能一动不动吧？
（正待她下文，却见她身侧宫鬟摩拳擦掌，个个如猛狼恶虎、鹰视环顾。心中大喊不妙，未及避闪，雪球已如万箭穿云，密密麻麻地朝我袭来。失了先机，不论如何奋起反抗，也只能击中其中一二人。大战之后，再回神看她时，已经红了眼）
乌苏怀定，你欺负人！

（早闻这位肃妃娘娘懿范佳成，今日竟会为了这样一点小事来刁难我，想必是以为凤位已是囊中之物，就不必再装出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等不及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小人得志，实在是可恶！给她判了罪名，开口时就更有底气）
阖宫人见了雪都知道躲，怎么就娘娘不知道躲呀？脚下的位子虽好，娘娘也不能一动不动吧？
（正待她下文，却见她身侧宫鬟摩拳擦掌，个个如猛狼恶虎、鹰视环顾。）干……干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电光火石间，已然料到不妙。未及避闪，雪球已如万箭穿云，密密麻麻地朝我袭来。失了先机，不论如何奋起反抗，也只能击中其中一二人。大战之后，再回神看她时，已经红了眼）
乌苏怀定，你欺负人！

伪广东人来了
【如扇羽的鸦睫轻轻一眨，明明年长她们许许，偏偏在欺负眼前娇细休隆的小叩德前兴致勃勃。现下不仅鼻尖点红，连那对婉弯的月牙也洽润，泛着委屈又楚楚的潋滟】
【自马蹄袖间齎擎出四方细柔的绢帕，捻在指间柔，往她身畔近了，欲去擦拭小女面容上莹莹欲坠的明珠泪】
不准哭。新岁迎春，哭了来年运势不好【又吩咐道】给贵人扫扫衣裳上的雪——
【宫鬟亦连忙在她跟前躬身礼歉：贵人，奴才们错啦。於我的澹澹坦然兼并，在她面前昭昭显露着同仇敌忾的仪度。两弧长眉微扬，仿似不解，惑声疑道】
是贵人说的「嬉雪时本就容易误伤，不沾雪不足以成趣」，贵人现在又不觉得有趣了么？再有
【脉脉秋波一荡，糅着出鞘的泠泠刃光】本宫名字，是你能叫的吗？没规矩

（本来已被这阵仗唬住，她拈帕来拭，反而叫我定住了心神。垂目所见，新裁的蜀锦上沾着带了泥的雪水，锦鞋、绣袜早深陷在雪中。惊辱交织，后知后觉地燃起一把怒火。周遭宫鬟愈是陪笑，这火烧得愈旺。终于拂开她伸来的臂，怒道）
你少在这里假慈悲！我这副落魄模样，不正是拜你所赐吗？
（假慈悲三字，已是昔年的闺中判词，不过那时判的不是她，而是我那以佛为名、以蝎为心的好姐姐。今日这话送给肃妃，反倒是判轻了，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女阎罗，欺我以势，还要拉着我演一出姐妹和睦的好戏码。可我才不会，才不会因这一点小恩小惠，就轻易饶过她！）
我是无心之过，你是有意为之，肃贵妃，放狗咬人也可称为寻乐吗？
普天之下需避名讳者，天子、中宫、父母。乌苏怀定，皇上可没有立你为后的圣谕，你的名字，我为何叫不得？

【我万万没想到能将孝思去后阊闔间皆不敢挑明的话摆在台面的人，居然是眼前这个居在妃滕末流的小叩德身上。这座天子城的每一颗伶仃的棋子皆喜欢做帷闼粉帐里自以为诡思机敏、殚精竭虑地绸缪的布棋人，只不过往往身在棋局而弥蒙不知】
【她们万分隐晦，又按捺不住自己的蠢蠢欲动。如此以来，便衬眼前的小女孩十分活泼。她气极、怒极，绪思不由翛翚徐飞，要是多说几句，她会不会跺脚、掉珠子呀】
【这丫头，怪可爱的】
【香腮溶溶，仍是柔柔地道】你说得不对，过即是过，哪有无心、有心之分。再有本宫以为叩德庭训养出来的女儿本该十分知礼，那须圣谕，若本宫列嫔位，你也得作礼、称本宫一声娘娘。高一寸也是高，这是规矩，这是礼统
更别提本宫是皇上钦赐的贵妃，尊卑之分，叩德尚书没空毓养你么？有空去你姐姐那取法，她可比你守仪多了
【又轻声提醒道】是贵人想要沾雪之趣的，怎么顽不起呀？

（寒风啸过耳畔，抖落树上的积雪，觅食的鸟雀惊枝而起，仓皇飞离。怒到极点，气息反而稳了下来，我怒视她，酝酿着一场咆哮。而后俯身、团雪，以迅雷之势将手中的雪球朝她掷去）
不许你说我阿玛！
（话毕，还欲上前咬她一口。可惜脚下的雪太过碍事，给了两侧的宫嫔反应的时机。被人架着往后退了几步，众人七嘴八舌地劝，御园顿时闹作一片。立定之后，又拨开人群，往前冲去。宜颂拉住我的一只胳膊，不让我再往前一步。真没义气！我阿玛都被人骂了，宜颂不帮我打人，竟还帮着她拦我！）
（只好隔着半个庭院，扯着嗓子大喊）
放开我！她不是要玩吗？乌苏怀定，你来啊！我陪你玩到底！
礼尚往来，今日你纵奴辱我，还要我待你以礼吗？宫规森严，是你先纵奴犯上，坏了规矩！不必提你的皇恩浩荡，皇上钦赐的贵妃，就是让你用来仗势欺人的吗？我看，你根本未将皇恩放在眼里！
（扣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还是不解气。咽了口唾沫，又骂）
穆康公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突然发现我俩下划线还挺配

【早在她撒泼时，便有利索婆子以身挡在了跟前。但仍是有薄薄的雪白覆濛了袖间繁复绚丽的云纹，我又低了眉，像看绣履上的沫雪般伫了了许久在肩袖之上。只是目波愈发地沈沉】
【半晌儿，指尖轻轻地拂掸而去。她仍在耍横，仅轻轻一句道】
真是好大的架子。叩德氏罚一月俸禄，罚抄宫规，日日需交来景仁宫
【仍觉轻了，雪指遥迢一指拽拉圜劝她的诸人，不怒反笑道】
放开她。本宫倒想看今日你若伤我乌苏，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你父亲、你姐姐皆因你的莽撞、因你的幼稚而蒙羞，岂是本宫辱你？是你自个儿不要你颜面、伤了你叩德满门清贵的颜面！陪本宫玩到底，好，去，去乾清请万岁。去！
【大喝一声，众人哪敢应令。皆匍匐跪了一地，胸臆好歹纳了一息，阖了眸。再睁时，声仍沈静，是对她的裁断】
口出冒犯、僭越犯上，叩德一氏都被你今之行旨贱凌折辱了。你以为你在为你父亲谋不平么？你在给他丢脸跌份，他是不会以你为豪的。你连臣妾都不知道怎么称，你连规矩都不懂，你以为唤我的名讳，就是自己很直率、很豪爽吗？
你啊，把你父亲的脸都丢尽了。他真可怜，有你这样的女儿。真好笑——
【起身便离，在凛凛的风中留下不容置喙的一令】拖出去。

（俸禄、宫规，所谓责罚，所谓颜面，落在耳中，只如风声一般轻。重如千钧的，是她口中提到的叩德，提到的父亲。）
你胡说！
（冰天雪地里，两行清泪犹显炙热。往事一幕幕，先化成不留情面的冰，封住了我哽在喉间的词句；又变做绵密的针，一寸一寸地麻木我；最后干脆化成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在心上剜了一块肉。从盛怒到麻木，从麻木到剧痛，只用了三次呼吸。）
我从来不会给阿玛丢脸！你什么都不知道！
（分明该是铿锵有力的字句，出口时，却一次比一次没底气。也许连我自己也觉得，她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