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处》
东方月初用袖子擦去了眼角的泪。
他刚刚一冲动,便向红红说出了那等话,让红红想起那段记忆,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让红红觉得他该走,不然,真的太残忍了。
他走着,依旧走着,没有半点犹豫,当花飞散开时,他就隐隐决定,即使为她的梦想穷尽一生,也是值得的。
眼见周围的树木变得稀疏,他知道,他就要走出涂山了,十年前来,风风火火走了一趟,现在又要离开,除了欠妖馨斋老板一笔钱,还有那一仓库的纯质阳炎,他还留下了什么呢?
哎呀,不管了。他深吸一口气。
他要追寻正道,但什么是正道呢?
东方秦兰教导他,做好事要从小事做起,但最后就是因为太轻信别人了,才被虎鹤双仙给害。正道正道。东方月初颔首低眉。
妖仙姐姐就是正道!东方月初满意地点点头。
欸不对,这怎么有点“老婆就是道”的意思?
他终于迈出了涂山,他待了整整十年的地方。
他知道,一旦迈出涂山,他为的不仅仅是红红,也是雅雅、容容,是整个涂山。一旦走到那一步,他为的不仅仅是涂山,也是整个天下,整个天下众生。
他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一串从涂山带出的糖葫芦,放入嘴中。
这个糖葫芦出奇的甜呢……
妖仙姐姐放心。他咽了口气。我一定,一定会帮你完成梦想的。
涂山红红很久才接受东方月初离开了的事实。
她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几百年来,涂山的每一处山水都被她尽数看尽,但现在,好像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
已经正午了啊。红红暗暗思忖着,东方月初的便当怎么还不来。
然后,她突然想起他已经走了,眸子沉下来。
十年啊,对妖来说,太短太短了,但对于人来说,够长了吧?
“姐姐。”红红闻声,转过头,看见容容捧着一个便当。“饿了吧?给你。”
【怎么是你来送?】红红拿起一个饭团,这个便当没有可爱的造型,她想起以前无论怎么对东方月初说,那贰货都执意要做成可爱的造型,甚至插着几面示爱的小红旗,他好像特别喜欢找骂,或者喜欢看红红难得透露的一点点情感,十年来,每日送便当。无论红红在哪儿,东方月初都能找到。
“10086走了,仆人们都不太习惯,只好我来了。”容容万年不变的眯眯眼似乎有些僵硬。
【哦……】红红咬了一口饭团,但皱起了眉。
“姐姐怎么了?”
似乎是过了一秒钟,又或是一分钟,她开口了。
【没有他做的好吃。】
东方月初看着偌大的道盟总部,若有所思。
“参加道盟考试的请到前台登记。”说话的是一个看着很不好对付的小姐姐,东方月初咽了口气。
那个小姐姐头也不抬。“叫什么?”
“东方月初。”
“性别。”
“男。”东方月初表示我的性别很难看出来吗???
“父母。”
“没父没母。”
那个小姐姐听闻,这才抬眼,但看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皱了皱眉。
“把你头上那两根毛捋平,还有,道服好好穿。”
东方月初不甘地看着她,然后慢吞吞地套上了一直当披风穿的道袍。
“两根毛。”她用挑剔的眼光看着他。
东方月初只好使劲拽着呆毛想让它服服帖帖。
尼玛,为什么我要做这么羞耻的事。
结果那两根毛怎么捋也捋不平。
“算了算了。”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过了过了,这是你的房间号,明天测试。”
东方月初笑嘻嘻地拿着门牌,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掏出一块玉,那是涂山特有的水玉,他的手在上面摩挲着,又想到了自家妖仙姐姐,想到了涂山。
人便是这么奇怪吧,总不服输。
是夜,是初出之月。
是七月初七,是他离开的第三天。
绝世女子换下了妖艳的红衣,穿上了淡雅的紫衣,独自一人站在城墙头,抬首,却无心欣赏月色。
以前总是有一人陪她看月色,而他走了,离开了,没有回头。
涂山红红四处打听,才听说他在道盟过得安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又如什么呢?
她想起少年时的他总喜欢在她耳边念叨情情爱爱的,而那时,她除了愧疚,心里还装着什么呢?
如今,她再一次重拾了对爱的感觉。对容容、雅雅、对涂山、对他,都是爱,但对他的爱是朦胧的,说不清楚的。
他为什么要离开,她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只不过,她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一个人,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乃至生生世世。
她笑着,瞥了一眼朦胧在云雾中的月,跳下了墙头。
还是继续批阅文件吧,不做无意义的事了。
她要为人妖的未来奋斗,但仅凭她一人是不行的。
七夕之夜,是那两人一年中唯一一次相遇,那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只可惜,这一夜过后,两人便要分离,迎来的是一年的无尽相思。
七夕之夜,是那两人的相思之夜,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两人的相思夜。
此夜,注定无眠。
她注视着他画上的她。
他摩挲着手上她送的玉。
一只糖葫芦吃完,火也舞毕,东方月初扔掉牙签,看着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测试员。
“你你你你你……”那人有些说不出话,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的修为简直超过了他。
“怎么了?”
“你这是妖术。”他总算说出了话来。
“这虽然融合了妖术,但归根到底,还是道法。”东方月初从怀里掏出纸包,取出一根糖葫芦。
“妖道。”另一人嘀咕着。
“别看他是妖道,他的修为可以比得上盟主啊。”
“盟主还比不上,他的‘心’还不够,倒是和那个道门兵人有的一拼。”
那些老古董经过一番议论后,其中一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虽然修的是‘妖道’,但法力高深,所以我们给你一个机会,完成一个任务,就能入道盟。”
“何任务?”
“去西西域,抓捕为祸一方的千年妖惑蛇发火姬,如何?”
东方月初听说过那个妖惑,连传说中的那个妖皇梵云飞打起来都有些棘手,但他不知道那个西西域第一高手的实力如何,既为妖皇,实力应该也与他家妖仙姐姐能一教高下,他打得过吗?
但他决定了啊。
“好。”
“你是道盟派来的?”蛇发火姬看着东方月初。她的头发是一条条火蛇,盘旋交错,想要把他吞没。
“正是。”
“我劝你快点回去,先前道盟派来的人都没回去过。”
我也想回去啊……
“我不能回。”东方月初坚定了决心。“今日不擒你,不回。”
“小子倒是有志气。”她轻启朱唇。
半个时辰后……
“许久不见有人与我势均力敌了,更何况是个人类。”她气喘吁吁说,“你这是甚么火。”
东方月初没想到自己的火会胜她一筹,惊叹万分。
“灭妖神火,纯质阳炎。”
“你!”蛇发火姬一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为一倩影,穷尽一生的人。”火势越发猛烈,蛇发火姬渐渐处于下风。
“我去找小须须了,再会,不,不再会!”
眼见她要逃跑,东方月初一扬手,纯质阳炎将她包围起来。
“不行啊。”
随着最后一丝火光消失,蛇发火姬被打回了原型。是一条火蛇,颜色鲜红,被缚妖索束缚着,吐出蛇芯子,但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眼前这个人。
“走咯。”他拎起拴住她的铁链子。
蛇发火姬很吃惊,她为祸一方数千年,第三次有人打败她。
第一次和第二次的那个大妖怪,消失的西西域狐皇之子梵云飞,是为了那个军娘厉雪扬。
眼前这人,身有狐妖之气,却又不如西西域那等人生得粗俗,反而清秀,怕是从涂山来的,难道是为了涂山那三个主中的一个?
蛇发火姬随变为蛇形,但还能说话,她缓缓开口道,“喜欢那个狐妖?”
东方月初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消失。“不愧是千年妖惑,也有些本事。但现在还有心思八卦,难道不想到接下来在道盟会怎么样吗?”
蛇发火姬若有所思,嘴里突出嘶嘶声。
“大概,是被关进浑天典狱,然后被击毙吧。”
“你就没什么牵挂的吗?”
“这几千年来,我为祸一方,干的坏事不少,其他倒是没甚牵挂的,只有那赤须火龙,我放不下啊……”
“难道你你你和赤须火龙……”东方月初一想到蛇发火姬和赤须火龙卿卿我我的样子就忍不住反胃。
“怎么,连你也嫌弃妖与妖之间的爱情吗?难道你也认为妖无情无义,没有爱情吗?”她嘶嘶道,“你既然在涂山生活过,也相信这些?”
东方月初忍不住对她敬佩起来,“我不相信。”
“我也反悔过啊,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害人的事情,若我不做,现在也能名列前茅吧。如果可能,能帮我告诉小须须,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了,行吗?”
东方月初顿了顿,“行。我会帮你求情,估计过个几百年就能出狱了。”
“所以你喜欢谁?”
这是个很不正经的问题,但东方月初只想正经地回答。
“涂山红红。”一想起她,他的嘴角就上扬,“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神。”
“那你为甚要来抓我。”
“抓到了你,我就能进道盟。”
“为甚要进道盟,难道是为了她?”蛇发火姬早年听说过涂山大当家涂山红红曾为了人妖之间的和平奋不顾身,但若没有道盟一方的支持,她又怎能成功?
东方月初抿紧了嘴。
“不然呢?”他一笑,那笑包含了相思与苦涩。
蛇发火姬若有所思,能让眼前这个人穷尽一生的,定是一笑百媚生的女子。
她又想起了她的小须须。
她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人一定能将她要对赤须火龙的话传达的,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五十年后与涂山大当家涂山红红的决战中战死,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两百年后赤须火龙会不顾浑天典狱的阻挠帮她越狱,而她会被击毙,于是乎她怎么也没想到,五百年后赤须火龙会为了帮她报仇,找到击毙她的那个人的转世,但最后又被眼前这个人的转世抓捕归案。
“姐姐。”容容睁开眼,眼里包含了说不尽的感情,“听说了吗?”她看着站在苦情树下的姐姐,此时苦情树正值花期,花萦绕在金发女子的身边。
【听说了。】她的声音传来。【那贰货,为了加入道盟,捕了千年妖惑蛇发火姬。】她忍着泪,闭上眼。【真是不想活了。】
容容退下,留下红红一个人沉默。
“看来姐姐,是真的动了情啊……”容容自语道。
因为小道士,红红长大了,成了涂山的主。
因为东方月初,她的心结终究被抚平了半分,但人与妖之间的关系依旧困扰着她的心。
因为东方月初的离去,她的妖力似乎越来越强了。
容容暗自腹诽。
狐妖之力,因情而生。
而因情而生的力量,又怎能,不为情所伤呢?
“我要……打死……那个臭蟑螂!!!”雅雅正在努力挣脱两个拉住她的仆人。
“二小姐你要冷静啊。”
容容一记掌,雅雅就冷静了下来。
“容容你干什么。”她浑身无力。
“雅雅,你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又怎么样!”雅雅抹去了不争气的眼泪。“姐姐,姐姐……”
“没错,姐姐爱他,但她自己还在困惑之中。这怕是……”容容睁开眼,“难以脱身了啊……”
“臭蟑螂,蟑螂精,死蟑螂……”雅雅念叨着。
“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是吗?东方月初?】涂山红红半阖着眼。【但涂山红红应该,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了啊……】
【贰货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