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阑珊吧 关注:2,734贴子:47,375

【亦然·never change】【原创】===思无邪系列===燕燕于飞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5)去年冬天的思无邪~


IP属地:湖南1楼2022-02-24 22:16回复
    <楔子>
    湘西今年的雪来得分外早。
    风临渊在师父的屋檐下抖落了满身积雪,顺手把斗笠压得更低了些,这才推门而入。
    他记得第一次被师父领回来的时候,这座山中庭院比现在简陋得多。屋前屋后只有几竿翠竹,间或点缀几丛兰花,既没有回廊,也没有照壁,只剩下一腔形单影双的风雅。
    后来多了风临渊这么个顽皮徒儿,竹间的春笋、山中的野菜都进了他肚里,门口的大石、堂前的木凳也常被他以练剑为名削得不成样子。跳跳不得不添置了好些东西,又专门辟了校场供他闹腾,小小的院落逐渐丰满,山中也渐渐有了人声。
    风临渊想起自己从前的荒唐事,忍不住咧嘴笑起来。数年过去,他和这座小院一起长大,只有师父一直青衫磊落,来去如风,好似一柄连光阴都能钉住的剑。
    风临渊心虚似的将斗笠又压了压,这才踏雪向前。
    雪花已经飘了好一会儿,青衣男子坐在庭前,借着雪光读一卷旧书,瞧封皮依稀是本《庄子》。廊下架着一口大锅,汤水离煮沸还早得很,风临渊吸吸鼻子,没能闻到什么香味,不禁遗憾道:“还以为一来就能蹭饭呢!亏我还给您带了刚出炉的年糕。”
    他从贴身处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献宝似的送到跳跳跟前:“人家说大寒就要吃年糕,师父师父,您赏脸尝尝?”
    三色年糕香气腾腾,炸的金黄酥脆,蒸的软糯甘甜,煎的外焦里嫩,因被风临渊一路捂在怀里,还散着一点儿热气。跳跳不由伸出手,拿过两块粘在一块的糕,咬下之前淡淡丢了句:“进屋还戴着斗笠,也不怕长不高。”
    “这不是冷嘛?”风临渊嬉皮笑脸,“师父您觉得这年糕——”话到半途,迎面而来的掌风已将他头顶斗笠掀落。
    这一掌来势极快,如惊雷,如疾电,风临渊避之不及,心说完了完了,露馅了。
    出掌那人原本跟没事人似的,扔下一掌就不疾不徐地吃糕,直到瞥了风临渊一眼才微微变色:“两道伤哪来的?怎么,和谁打架去了?”


    IP属地:湖南2楼2022-02-27 11:08
    回复
      <壹>
      黄昏时分,忽然下起了雨。
      分明是呵气成冰的天气,偏偏不肯落雪,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山路打得一片泥泞,连马车也不便通行。
      蓝宫主见天色渐晚,忍不住探出脑袋,戳了戳赶车那人:“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借宿啊?”
      “好啊。”赶车那人一本正经地答她,“不过我赶了一下午车,如今饥寒交迫,冷得快受不了啦!”
      蓝宫主差点被他逗笑了,心说你一个练飞虹心法的人还喊冷,叫别人可怎么过冬啊?
      她一本正经地在包袱里翻了翻:“哎呀,干粮没了,冬衣也没了,怎么办呢?”
      “嗯,怎么办呢?”赶车人侧过半张脸来,眉眼生春,“小娘子替我想想,有什么法子?”
      “想不出来。”蓝宫主偏不如他所愿,笑吟吟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又不是田螺姑娘,变不出饭菜,也变不出冬衣来!”
      “那我可就要冻死了!”赶车人故作委屈,“没有抱抱就再也活不过来那种!”
      蓝宫主“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终于蹭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腰:“好啦,抱抱就抱抱!我们少侠活过来没有呀?”
      “嗯,活了一半了。”虹大少侠终于也笑起来,偏过头蹭蹭她发丝,“就看小娘子肯不肯让她的少侠彻底活过来啦!”
      蓝宫主见他得寸进尺,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像莎丽揪大奔耳朵那样用力揪一把他脸蛋,不想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爆竹声。
      蓝宫主不觉一愣:“刚进腊月没几天,小年都还没到呢!这寨子怎么就放起鞭炮来了?难不成有什么喜事?”
      “还好离过年还早。要是到小年还赶不回去,你们家疏影只怕又要在家里一边扫雪一边念叨我了。”虹少侠索性掰起了手指,少年人才有的顽皮之色在他脸上若隐若现,“喏,现成的三宗罪:先是食言而肥,中秋节逾期不归,再是拐带宫主游山玩水,最后是一个蜜月足足度了大半年——你那些小姑娘做月团的时候啊,在月亮跟前指不定怎么告我状呢。”
      “那我们少侠是不是委屈坏啦?”蓝宫主眨眨眼睛,得了便宜还卖乖道,“明明在星回节上玩得不亦乐乎的是我,贪看风景流连忘返的也是我,临时起意要走水路去看神女峰的还是我,背锅的却是我们少侠。”
      “我背的锅还少么?”虹大少侠唉声叹气,眼睛里却全是笑意,“算啦,男子汉大丈夫,帮自家娘子背背锅算什么?”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索性低声道,“况且,那路绕得也不冤。巫山的确是个好地方。”


      IP属地:湖南4楼2022-02-27 11:09
      回复
        蓝宫主脸上猛地一热,赶紧将视线挪到别处:“准备准备,要下车啦!前面就是林子,我们的大马车过不去的!我洗把脸,伞先给你!”
        世上以貌取人者众,是以蓝宫主的脸总是比她匣中的剑更先惹人注目。为了少些麻烦,一路上蓝宫主常在脸上动些简单的手脚,易容的手法已是熟极而流。虹少侠自也习惯,他依言接过伞,自己先跳下车,为蓝宫主撑开一片巨大的阴凉。
        没过多久,车厢里便探出一个脑袋。
        蓝宫主在脸上稍加改动,抹了一通黑粉,点了几颗小痣,又借由妆面变更了眉眼的走势,乍一看还真和她原来的相貌风马牛不相及。她轻功何等出色,横渡江河也不在话下,这时候却撒娇似的伸出手来,开开心心地被虹大少侠扶下了马车。
        出门在外数月,全仗车马出行,原来那辆车虽然宽大结实,却也经不起如此漫漫长途。好在当日两人路过赣州,遇到一个精通木匠活儿的老师傅,夫妇俩便托他动手改装。经老师傅这么一改,车辕更加牢固,车舆更加轻便,车厢里可供活动的空间更大,也更加适合跋山涉水。只可惜匠人手工再巧,也不能让庞大的马车只占方寸之地,是以一到这种山林密布的地方,两个人就只能抛下马车,自去步行。
        好在这次随行的是蓝宫主最喜欢的两匹马,一为点雪,一为片玉,极是聪颖,总能与他们顺利会合,从没有带着马车出过什么篓子。
        下车之后,虹少侠照例摸了摸马儿前额,以作安抚,岂料点雪和片玉被他拍过之后仍不满足,眼巴巴地望着蓝宫主。蓝宫主笑得前仰后合,也过去摸了摸它们的耳朵,两匹马儿这才听话地走远。
        虹少侠撑着一柄特制的大伞——这伞是他们路过泸州时买的,当日蓝宫主一眼相中了伞面上的青花,于是虹少侠特地让师傅做了柄大的,为将两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一丝雨也落不到头上——搂着裹一身短绒银蓝袄的蓝宫主,两人一道穿过密林,走进这个临近湘南的小村寨。
        进了山门,吹打之声更甚,虹少侠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是村长家在办喜事。
        两人不禁有些犹豫:喜宴千头万绪,何等繁琐,也不知这时候借宿会不会打搅人家。不料村民好客,喜宴上见到生人,岂有不邀之礼?立刻将两人请进门,邀他们一道吃饭,沾沾喜气。
        蓝宫主赶忙从包袱里找出两锭银子,封了礼金,这才拉着虹少侠入席落座。村长说长女拜过堂,今晚就要搬去相隔不远的新姑爷家住,自家屋子正好空着,热情邀他们到家里小住。虹蓝二人却之不恭,欣然应承下来。
        拜堂成亲无非是那些流程,各地大同小异。只不过这里的拜堂竟然选在傍晚,新娘子一连跨了两个火盆,新郎官射箭这一步却省了,也不知是不是习俗不一的缘故。
        虹大少侠却看得兴致勃勃,还拉着蓝宫主小声叨叨,一会儿说喜堂布置还是他们婚礼别致,一会儿说司仪念的词儿还是他们婚礼新鲜,就连喜糖也还是他们婚礼上的甜……蓝宫主受不了他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儿,终于忍不住揪住了他脸蛋:“最要紧的是新郎官还是我们婚礼上那位好看,是吧?说这种话,你也不怕被人家赶出去!”
        “欸!疼!”虹少侠连忙讨饶,委屈巴巴道,“我又没说人家的婚礼不好!这场婚礼当然很好啦,可我就是不由自主惦记自个儿的婚礼——这也要被人赶么?”
        蓝宫主心头一软,松开手来,不去和他计较,转而遗憾道:“可惜新娘子蒙着脸呢,看不见模样。嗯,不过新娘子都是最好看的!”她东张西望,“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碰上她回门?”
        虹少侠觉得她张望的样子可爱极了,默默往蓝宫主跟前那只已经堆满了的瓷碗里又加了一筷子她爱吃的上汤菠菜。


        IP属地:湖南5楼2022-02-27 11:09
        回复
          吃过晚饭,目送新人入了洞房,雨也小了下来,虹蓝二人一道出门消食。两个人转了一圈,发现这小村寨里民风尚武,村东竟还修了个习武用的校场,旁边刻了一溜石雕,都是近些年来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蓝宫主饶有兴趣,一路小跑过去看。
          德高望重如老盟主,声名远扬如七剑,家学渊源如二郎,初露头角如凤凰女侠,都在其中占得一席之地;然而,唯独雕刻蓝宫主的那尊石像被人砸去了一角,脸上用朱砂画了个大大的叉。
          蓝宫主一怔,凑近细看,发现果真只有她一人被如此对待,其他人的石像都完好无损,别无异样。她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出来一趟才晓得,原来我不知不觉间得罪了这么多人么?”
          虹少侠眉心微微一跳。他自然知道蓝宫主为何这么说——就在前几天,他们在路边的茶铺遇到个骄纵的小姑娘,一个劲儿念叨七剑之首何等英雄。可惜她远不如当年找上天门山的华箬大气,反复同小姐妹们说,那位冰魄剑主想来也就是运气比她好些,如果换了她生在玉蟾宫,虹少侠喜欢的自然就是她了云云。
          蓝宫主倒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情和虹少侠打趣;反倒是虹少侠自己听不下去,当即跳起来问那小姑娘:“你为什么喜欢虹猫?就因为他是个英雄么?”
          小姑娘被他问愣了,却听他言辞恳切地说了句:“要是换你生在玉蟾宫,别说英雄了,七剑之首能不能活到打败猪老四那天都不好说。”
          说完他就牵着蓝宫主走了,等小姑娘反应过来、又羞又恼想追上去的时候,只能远远眺望那对年轻夫妻的背影——两个人一般的步履轻盈,连步调都格外一致,好似般配得与生俱来。
          蓝宫主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不料虹少侠不但沉了脸色,还从怀中摸出她送他的手绢来,认认真真去擦那尊石像上朱砂留下的污渍,一边擦一边冷冷说了句:“不像话。”
          蓝宫主看出他是真动了怒,心头一软,于是也掏出手帕,和他一道擦了起来,口中笑道:“我从没来过这儿,想来也得罪不了谁,无非是鸠鸩恶其高,薋葹妒其臭,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少侠莫不是看没人妒忌你,吃醋了吧?”她笑道,“要不我也在你这尊石像上打个叉,咱们俩凑个对儿?”
          虹少侠一下被她哄笑了,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脸:“不像话!”


          IP属地:湖南6楼2022-02-27 11:10
          回复
            <贰>
            更深露重,虹少侠被头顶的脚步声惊醒。
            这脚步声既轻且快,不易察觉,要让旁人听了,保准以为哪只野猫又悄悄蹿上了房梁。然而虹少侠是何等耳力,立刻断定来人是个姑娘,轻功不算差,可惜气息乱得过分,一下就露了底。
            半夜三更,又是偏僻乡野之地,怎么会凭空出现一个飞檐走壁的姑娘?就算和他们一样,是路过此地的江湖人,也不至于赶在这时候走夜路才是。
            虹少侠顿时警惕心起。他掀开被子,顺手摸了摸蓝宫主额发,翻身穿衣,便想出门查探。谁曾想刚穿上夹袍,还没来得及披外衫,床上就传来一个声音:“这姑娘穿了双不合脚的鞋子,头上本来有支步摇,被她随手拔下来扔了,应该就在屋后。”
            虹少侠一惊,回过头去,发现蓝宫主抱着被褥,支着脑袋,双眸亮晶晶的,全是狡黠之色。
            “什么时候醒啦?”虹少侠又惊又喜,走回床边,顺手掖了掖她被角,“我以为你还睡着了呢,想着自己出去瞧瞧。”
            “哼,你以为就你一人长耳朵么?”蓝宫主哼了一声,翻身而起,自然而然地摇摇他手,“我也去,你帮我把衣裳拿过来。”
            “等你穿好衣裳,那姑娘人都跑没影了。”虹少侠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是乖乖过去给她拿衣服。
            蓝宫主听见他这句念叨,很不服气,猛地跳下床来,接过他抱来的袄子,三下五除二就往身上套:“等着瞧,一炷香之内我一定追到她!”
            蓝宫主说到做到,果然在四更天前追上了那位蒙面夜行的姑娘。
            她见那姑娘一门心思往村外走,背上还负着一只硕大的黑布包袱,不由思忖道:“难不成是逃婚?”
            话音未落,却听虹少侠同一时间道:“难不成是飞贼?”
            “……”蓝宫主忍不住瞪了虹少侠一眼,啼笑皆非,“亏得满江湖的说书人到处吹我们俩默契天成,异口同声。”
            虹少侠感到十分委屈,正要问问蓝宫主是怎么瞧出这人就是先头的新娘子,难不成是姑娘家对其他姑娘自有一套识别的法子,哪怕蒙着脸也能认出来?没等他发问,却听底下忽然传来一声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惊呼:“丁姊姊,你怎么回来了?!”
            “辛家妹子,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小杜哥没哪里对不住我,本也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从山外跑回来的这位丁姑娘弱质纤纤,气喘吁吁,内功显然要薄弱得多,“难为你为我筹谋这么多,实在对不住。”
            那蒙面姑娘显然十分震惊:“你是说,你不逃婚了?你还是想回去嫁给小杜哥?”见对方点头,她痛心疾首,连声音都变了调,“你已经上了一回当,还想再上第二回吗?当初你和离回来,亲口同我说,若一切重来,你是断断不愿与你那郎君成亲的!”
            “可小杜哥并不是那人!”丁姑娘被这蒙面姑娘逼得急了,声量也高了起来,“他,他这些年一直是待我很好的,从没有对我不住……”
            “那是因为他还没得到你,自然要伪装得千好万好!等你进了他家门,后悔就来不及了!”蒙面姑娘跺了跺脚,发声尖锐而急促,“不管怎么样,我先按原计划送你离开这里,你再好好想想!”
            岂料这位丁姑娘缓缓摇头:“我已想了三天三夜,把该想的事全想清楚了。辛妹子,多谢你为我考虑这些,可我还是——”她话音未落,蒙面少女眼中忽然闪过一缕决绝之色,一记手刀出其不意,斩向后颈,立时将丁姑娘砸晕了过去。
            虹蓝俱是一惊,不由得对视一眼。见蒙面少女弯下腰来,显然是想将那丁姑娘扛走再说,他们双双飞身下落,将她截在了半途中。


            IP属地:湖南7楼2022-02-27 11:10
            回复
              他二人来得无声无息,蒙面姑娘骇了一跳,匆忙间想也不想,一掌探出,便往拦路之人胸前击去。慌乱之间,应激出手,她这一招几乎蕴含了毕生功力,岂料这男人轻飘飘一退,毫不费力就避开了,蒙面姑娘只觉眼前一花,连他用了什么身法也没看清;她立刻明白这人武功比自己高明太多,心中更急了,不由分神想要后退,试图从另一人那里谋求突围之法。岂料念头刚这么一转,她双肩便已微微一麻——竟被封住穴道,就此动弹不得!
              蒙面姑娘无可奈何,怒目圆瞪:“你们是什么人,雌雄大盗么?放开我,否则等姑奶奶得了自由,定要你们两位好看!”
              蓝宫主一听她这话里全是漏洞,忍不住摇了摇头:“辛姑娘没走过江湖吧?还好这婚没逃多远,你这番话一说,我们要真是雌雄大盗,不灭口都对不住你。”
              这小姑娘原本气急败坏,这时候却猛地怔住了:“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又怎么知道我逃了婚?!”
              “方才这位丁家姐姐不是叫你辛妹子么?”蓝宫主手腕翻转,晃了晃袖中那支从屋后捡回来的步摇,红艳艳的玛瑙珠被雨水洗得发亮,“这支步摇是你扔的吧?一看就和喜宴上新娘子那身嫁衣是一套。还有你脚下这双鞋,明显比你的脚大一号,也不是走江湖的鞋——换下了新娘的坤鞋之后,你才发现没带鞋子来换,所以在宅子里随随便便穿走了一双吧?”
              虹少侠和这位辛姑娘一齐恍然大悟。鞋子他倒也注意到了,步摇却全没细想,此时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心说不愧是他娘子,连这也能看出来!
              虹少侠忍不住侧过头,看了蓝宫主一眼,这才转脸笑道:“本以为是所嫁非人,连夜逃婚,没承想还能遇上这么一场替嫁风波,果真大出所料。”
              蒙面姑娘气得直哆嗦:“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你们要杀便杀,姑奶奶若是求饶一句,就不配做凤凰武馆的门生!”
              “嘿,还遇到熟人了。”虹少侠心说好家伙,叮当是按性情挑的徒弟么?这小姑娘怎么比她当年还要一根筋?他忍不住道:“你是叮当的徒儿?”
              “呸!什么叮当?那是水女侠!”小姑娘昂然道,“我在武馆当了大半年门生,都没见上水女侠的面,凭你这小贼,也配直呼她名讳么?人家凤凰女侠是当世第一的女中豪杰,我早晚有一天会见到她!”
              蓝宫主想起当年去三台阁的船上,叮当每日勤学苦练,迎着海风摩拳擦掌,说早晚有一天全天下都会听说凤凰女侠的名号,不禁由衷替她高兴。她身旁的虹少侠却并不那么高兴,咕哝道:“当世第一?我看也不见得。”
              “胡说!”小姑娘立刻炸了毛,“你说说,当今世上,还有谁能越过水女侠去?”
              蓝宫主脑子里倏地闪过了自己那尊被人画了叉的石像,当即不动声色道:“你们镇离湘西不远,嗯,听说过玉蟾宫么?”


              IP属地:湖南8楼2022-02-27 11:10
              回复
                “正是!”虹少侠立刻鸡啄米似的点头,“据我所知,当世第一的女侠明明是天门山上那位玉蟾宫主啊,怎么不见姑娘你提起她?”
                “玉蟾宫主?”蒙面姑娘的声音顿时复杂起来。她眼神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道:“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可惜想不开嫁了人。打从她成亲那天起,曾经那位除魔卫道的女侠便再也回不来了。”
                蓝宫主听得一头雾水:“嫁了人,怎么就回不来了?”
                “嫁了人,成了新妇,自然要围着锅碗瓢盆洗手作羹汤,还能继续行侠仗义吗?当今江湖上习武的姑娘,谁还没喜欢过蓝女侠呢?我们镇上户户习武,多少姑娘拿她当心之所向,我从前也将她奉若神明,以为她和世上那些庸俗的女人都不一样;结果她呢?竟然还是嫁作他人妇,把下半辈子交给一个臭男人!”蒙面姑娘痛心疾首,声嘶力竭,连跟随乌云而来、一颗颗砸在她顶心的雨点子也浑然不觉,“问这话之前,不妨先看看你自己:是你想当江洋大盗吗?还不是你丈夫要你同他一道,你就稀里糊涂地当了!成了亲的女人,还谈什么自我?你瞧我这邻家阿姐,已经被男人骗过一回了,还要上赶着回去再被骗一回!她武功虽然平平,可织布缝衣都是一把好手,养活自己绰绰有余,离了男人难道就活不下去了?没有男人会死吗?”她恨铁不成钢,鬓边的头发被雨打湿,一缕一缕地结成了块,“我好不容易将她换了出去,替她拜了堂,又帮她逃了婚,她、她怎么就是执迷不悟,还要回来?!”
                蓝宫主听到这里,总算彻底明白过来。她默默躲在虹少侠脱下来举在两人头顶的外衫下,若有所思道:“你这阿姐是第二回拜堂?”
                怪不得傍晚拜堂时,好几处婚仪都不完整,一笔带过,原来拜堂的新娘子不是头一回成亲,这才与初婚不同。
                蒙面姑娘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又凶恶道:“问这么多干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甭指望你姑奶奶说一句软话!”
                虹少侠叹了口气,将外衫交给了蓝宫主,他自己则探手伸向怀中:“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不是江洋大盗呢?”
                “那、那你们是什么人?”蒙面姑娘见他缩手,下意识以为他要掏兵器,忍不住结巴起来;谁知这男人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了一块雪白的手帕。
                蒙面姑娘一愕,余光一瞟,忽然瞥见他身边那女子的脸,一个激灵,颤声道:“你……你是……”
                “嗯,刚刚被你骂不该成亲的人。”蓝宫主举着外衫替虹少侠遮雨,乖乖等他的手帕将她临出门时随手抹在脸上那些被雨水冲刷下来的易容之物都擦净了,这才苦笑道,“玉蟾宫蓝兔,幸会辛姑娘。”


                IP属地:湖南9楼2022-02-27 11:10
                回复
                  <叁>
                  离开湘西这几个月,蓝宫主觉得自己对故乡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前她也去过很多地方,可惜多半有事在身,谈不上“游历”二字。即便不用赶路,也必定有个目的地候在前方,无所事事出来闲逛的机会总是少,没多少功夫和当地的农人谈一谈天气冷暖,口味咸淡。
                  人就是这样矛盾,奔波在外的人思念故乡,久在故乡的人,却又总是向往远方。
                  蓝宫主也不能免俗。
                  彼时她人在江湖,难得回家一趟,所以上了天门山就不太想走,总想窝在流岚阁里,过一过闺阁女儿弹琴绣花的寻常日子。
                  如今在玉蟾宫里待得久了,又雀跃着想出来走走。这一趟,她和自己新婚的夫君漫无目的,不设归期,走哪算哪,遇见什么有趣,便在哪个地方多耽些日子,也就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注意的风景。
                  譬如说,从前她以为自己并不太能吃辣,可回程的时候他们绕道北上,途径闽西,蓝宫主这才明白,比起真正不吃辣的人,自己的口味已经可称作是“无辣不欢”了;自然了,比起后来在巴蜀之地遇到的真正能吃辣的人,她又还远未够格。那是一家打铁铺里的年轻掌柜,她和虹少侠两个人夫妇同心,加在一块都没拼过人家,只好灰溜溜地铩羽而归,心里想着下回一定要撺掇奔莎夫妇也来走一趟,替他们七剑争回这口气。
                  再譬如说,在那些最风花雪月的少年岁月里,她以为长江以南都是江南,天门山又是钟灵毓秀之地,蟾宫姑娘们比之诗里那些柔情似水的江南姑娘也不遑多让;再加上她自己少时就美名在外,人人都赞她侠骨柔情,是以蓝宫主总以为潇湘女儿都可算作是江南姑娘,走在外头也便这么同人介绍。长大些了,才晓得在外乡人心里,江南姑娘是“水做的人儿”,潇湘女儿却是“辣妹子”,两者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蓝宫主想想包袱里那条别的姑娘图漂亮、她却图打架方便用的披帛,又想想疏影手里的扫帚,觉得这个“辣”字倒也名副其实。岂料这一回出门,方知“辣”字犹嫌不足,毕竟人家一听说他们是湘西来的,第一反应竟是退避三舍:湘西出土匪,话本子里都这样写哩!
                  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时,虹少侠本着对故土的一腔热血,还想反驳;然而蓝宫主看了看两人随身的佩剑,又想想当年祸乱天下的魔教老巢就在她家隔壁,默默按住了自家夫君。
                  眼下,她和虹少侠成了雌雄大盗,果不其然应了那些胡编滥造的话本上“湘人匪气”的定论。
                  想到这里,蓝宫主苦笑起来。她朝眼前这黑衣蒙面的姑娘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会面的礼节:“还未请教辛姑娘大名。”
                  “辛居上!”这姑娘摘了斗笠,面纱下是一张冷淡眉目,眉毛和眼睛都狭长,薄嘴唇,尖下颌,高颧骨,背脊挺得笔直。她仔细打量了蓝宫主一眼,忽然恨铁不成钢一般叹了口气:“可惜你生得这副模样。一代女侠,全毁在这一张脸上。”


                  IP属地:湖南10楼2022-02-27 11:11
                  回复
                    从小到大,蓝宫主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见了她一眼惊艳的,也有倾慕的、嫉恨的、艳羡的;自然了,也有居心不良的、上下打量的、因为她生得好就断定她一定武功差的,可倒是从没见过可惜的。
                    她忍不住好奇道:“可惜在哪儿?”
                    “要不是被这副相貌耽误,冰魄剑主的成就未必止步于一代名剑,冰魄剑主自己想来也不会甘心。来日更上一层楼,当上七剑之首又有什么难了?何苦为情爱所耽,受甜言蜜语蛊惑,委身下嫁这个男人?你要是没有这张脸,他自然不会对你一见钟情,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长虹冰魄,佳偶天成’了!你生得这副样貌,这些臭男人自然都想和你佳偶天成;等来日年华老去,那可就未必了!”说到这里,辛居上狠狠瞪了虹少侠一眼,嗟叹道,“自甘堕落,惜哉叹哉!”
                    虹少侠被她这一眼瞪得无辜极了,忍不住出言打断:“那个,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对我娘子是真心的?”
                    “又不是金子,丢进火里一验便知,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自然是你想怎么说,那就怎么说呗!”辛居上不假辞色,丝毫不为所动,“就算现在是真心的,那又怎样?三年以后呢,十年以后呢?”她说到这里,瞟了瞟一旁昏睡的邻家阿姐,恼恨道,“丁姐姐不就是现成的教训么?上一任夫家因她没生出儿子就对她动辄打骂,成亲前明明赞她针法如神,婚后却又不许她抛头露面,织布换钱,成天将她困在小小一个内宅里,伺候婆家一家老少!如今她和离不过三年,好容易脱离苦海,为什么偏不信邪,还要再嫁第二回?当日高高兴兴同我说得遇良人的是她,后来哭哭啼啼问我说‘这么快就不喜欢了吗’的也是她,我不想让她嫁人,劝她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有什么错?”
                    虹少侠听她说得义愤填膺,心想这姑娘虽然偏激了些,倒也真有些侠气,不由耐着性子同她多说两句:“所以辛姑娘的意思是,因为早晚要死,所以连活也不要活了?”
                    “……”辛居上一时哑口,却犹自不服,“不知前路好坏,所以及时止损,这有什么错了?哼,要是天底下真有试金石,能试试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心就好了!漂亮话谁不会说?”
                    虹少侠心说有这样的试金石就好了,还等你说?我立刻找一块来哄我娘子玩。不料他还没开口,却见蓝宫主微微沉下了脸,道:“用不着剖心自证,无端试探更加大可不必。真心和金子一样,没那么容易藏得住,总有一天要发光。”
                    她顿了顿,问:“辛姑娘觉得我自甘堕落,是因为我成了亲?成亲之后,女人就没有自我,只能沦为丈夫的附庸,是这个意思吧?”
                    辛居上点点头,嘴角抿成一道锋利的弧:“对你,对丁家阿姐,我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恶狠狠道,“我爹娘给我取名辛柔,可我偏不愿意温柔无害,软弱可欺,我偏要后来居上,活出个不一样的人生!”
                    蓝宫主对她有些刮目,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她重蹈覆辙,你再替她哀怒也不迟。”
                    “什么意思?”辛居上一愣。
                    “意思是,”蓝宫主缓缓道,“她没有和原来的薄幸男儿复婚,她只是选择了重新开始。难道就因为从前结局不好,便连重新开始的机会也不配再拥有么?”


                    IP属地:湖南11楼2022-02-27 11:11
                    回复
                      虹少侠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道:“人家丁姑娘这一任要嫁的丈夫,并不是从前那位吧?”
                      “她要是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那属实是执迷不悟,辛姑娘出手阻拦,那是悬崖勒马,功德无量;可她要嫁的是新的人,要尝试的是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这委实谈不上一意孤行。”虹少侠摊了摊手,“我不能担保她嫁的新人就一定好,但你也不能担保一定坏吧?”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也并不受辛居上待见,不由苦笑道,“哦,我差点忘了,别说人家了,我连自个儿都担保不了呢。”
                      辛居上侧头想了一想,仍是摇头:“可丁姐姐刺绣是方圆百里一绝,她明明可以做一个最出色的绣娘,为什么偏偏要委身去做别人的妻子?”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蓝宫主身后的佩剑,再度流露出叹惋的神色。
                      蓝宫主循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说,我也明明有希望做剑术第一人,当七剑之首,怎么就偏偏甘心去当七剑之首的妻子?”
                      见辛居上点头,蓝宫主又叹了口气:“可问题是,我并不想当七剑之首啊。人各有志,而我志不在此。”她拉拉虹少侠衣角,“我喜欢他,对他有意思,所以心甘情愿要嫁给他;他也喜欢我,所以心甘情愿要娶我。两情相悦,难能可贵,我们俩都觉得自己赚了,如何谈得上‘委身下嫁’?这样自恃身份,于他于我,都是侮辱。如果我明明喜欢他,却为了‘独立自主’而勉强自己拒绝他,那反而是以这样的准则来束缚自我了,又如何谈得上找寻自我?”
                      辛居上愣住了,片刻过后才涨红着脸,嚷道:“你天生便好运,有这样好的天资,本就该有凌云之志,做天下女子的楷模!如今你却放纵自己泯然众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生来是个村妇,却一心想走出去看看天下有多大;你生来是玉蟾宫主,却把自己困在了闺阁灶台之间,这还不可悲吗?”
                      蓝兔沉默了须臾,忽然问:“你听说过亮海吗?”
                      辛居上一愣,下意识摇头。
                      “虽然名字里有个海字,但它其实并不是海,是深山中一片湖泊,一望无际,水天相接。一到夏天,湖面上就会浮起一种碗口大小的花,根茎又细又长,深埋水下,水清则开,水浊则败,在碧蓝的水里比梦还要透亮。”
                      她说得绘声绘色,辛居上不由自主神往起来,片刻之后才回过神:“那又怎么样?这和我们方才的话有什么干系?”
                      “西南遮天蔽日的树林,三峡滔滔不绝的流水,雪山顶上像神迹一样的日出,还有亮海上数不胜数的水藻花……这些都是我成亲之后看到的风景。”蓝宫主道,“想做什么事,想当什么人,原也和成不成亲没什么干系。”


                      IP属地:湖南12楼2022-02-27 11:12
                      回复
                        辛居上被她说得红了眼眶:“你是可以,但我们不可以!”
                        “你说婚姻对女子是束缚,可你强求她做天下女子的楷模,这难道就不是束缚了么?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决定她想做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虹少侠忍不住再次插嘴,却被辛居上凶巴巴地吼了回来,“我们姑娘家说话,关你一个臭男人什么事了?!”
                        虹少侠语塞,不由得摸摸鼻子。他想了想,觉得被姑娘家嫌弃总比天降桃花好,于是安抚地摩挲着蓝宫主肩头,乖乖闭上了嘴。
                        蓝宫主揉了揉眉心,沉下性子道:“你有凌云志,想出人头地,想做天下女子楷模,想不靠男人也能活得精彩漂亮,那当然好;可你这位邻家阿姐想对她的婚姻再相信一回,这又有什么错呢?难道成了亲,她就不能再继续绣花了么?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有人心在江湖,有人心在方寸。就如你想要仗剑天涯,你阿姐想要阖家美满,这其中或许有大小之别,但真有高下优劣之分么?依我看来,志有不同,并无是非,谁也不必瞧不起谁。”
                        辛居上的确隐隐瞧不起邻家阿姐执意嫁人,如今心事被一语道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是水女侠就做到了绝情弃爱,这才成了一代女侠!能做‘凤凰女侠’,不比当‘长虹剑主的夫人’强多了?”她说完,忍不住瞪了一旁的虹大少侠一眼,“听说凤凰女侠当初也喜欢过他,得亏及时止损,这才能有今天!”说到这里,她忽然惊觉起来,瞪着眼前的蓝宫主,“你、你是不是对赢过水女侠这件事很得意?”
                        “我没有赢她。”蓝宫主见她实在固执,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今夜简直把这几个月没叹的气都补回来了,“感情之事,谈什么输赢?只是凑巧喜欢过同一个人罢了。他也不是因为我赢过她才喜欢我。两个女人争一个男人,这本就是天底下最索然无味的事。情之所系,哪里是能争来的?如果他也喜欢她——”
                        虹少侠听不下去,再度试图插话:“我不是我没有,我不喜欢她!”
                        蓝宫主瞪了他一眼,扭头继续道:“如果他也喜欢她,那兴许现在,她就是长虹剑主的妻子了;但不管她是谁的妻子,都不妨碍她今天成为凤凰女侠。行侠仗义只凭一腔侠气,不关绝情弃爱什么事。”


                        IP属地:湖南13楼2022-02-27 11:12
                        回复
                          <肆>
                          辛居上自幼伶牙俐齿,极有主见,常将亲朋好友驳得哑口无言,这才能力排众议改了名字,又独自一人外出习武。然而今时今日,比武比不过虹少侠,讲道理又讲不过蓝宫主,她只觉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茫然的时候:“所以,水女侠没有嫁给他——”她下意识望了虹少侠一眼,见潇潇夜雨也难掩他一身英武,确是能叫女儿倾心的样貌,不由得失魂落魄道,“是因为他不喜欢水女侠,不是因为水女侠幡然醒悟?”
                          蓝宫主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没错。”
                          打从玉蟾宫主传出婚讯,辛居上失望之极,这才偷偷划了蓝宫主的石像,改旗易帜,一心一意想做第二个独身闯荡江湖的凤凰女侠。如今听见蓝宫主这番话,知道叮当也非她所信奉的那样,辛居上只觉自己满腔豪情尽付东流,喃喃道:“你也是这样,她也是这样……女人非得嫁给什么人才能过完一辈子吗?”她猛地抬起头来,用尽了最后一点凶狠的力气,“我说不过你,那又怎样?你是不是也要和我爹娘一样,劝我回家找个良人嫁了,安安分分过日子?”
                          蓝宫主哭笑不得,摇头道:“嫁不嫁人,全凭你自己开心。我只劝你一桩事:人各有志,切莫以为只有自己的路才是唯一的正途,别人就都是旁门左道。辛姑娘为前程争取,丁姑娘为姻缘奔赴,一样的勇气可嘉,谁又比谁高贵呢?”她望着辛居上,诚心诚意道,“良人也好,情爱也罢,我遇见了自当珍惜,你没遇见也没什么,无须患得患失,如临大敌也大可不必。想去哪里,继续去就是了,和有没有同路人有什么干系?”
                          辛居上尚在沉思之中,虹少侠却已先她一步深以为然,只恨不得多长几双手来给蓝宫主鼓掌。蓝宫主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意识到虹少侠也在一旁,既感羞赧,又觉骄傲,百忙之中朝他眨了眨眼睛。
                          辛居上将他们眼角眉梢那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温存缱绻尽收眼底,愈发迷茫不解。她从前以为虹少侠执意要娶蓝宫主,无非是想娶回家一位替他操持一切的贤内助——他是当世第一的英雄,自然要求娶第一美人来相配。至于美人自己是不是英雄,有谁放在心上?成亲之后,多半是他继续做他的七剑之首、江湖豪杰,她却得收敛少女时的锋芒与向往,从行侠仗义的冰魄剑主彻底退化成“虹猫的妻子”,亦步亦趋地沦落成那些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身后的女人。


                          IP属地:湖南14楼2022-02-27 11:12
                          回复
                            但事实显非如此。眼前的蓝宫主坦荡恣意,神采奕奕,时常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显然不曾被婚姻磋磨半点光彩;至于她身边的虹少侠——他什么样辛居上并不十分关心,但瞧他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一双眼睛始终含笑,时不时跳出来妇唱夫随,婚后想必也是诸事胜意,万般随心。
                            他们好像两颗交相辉映的星子,谁也没有被拖去对方的轨道。
                            辛居上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爹娘。他们已算是小村庄里难得恩爱和满的夫妻,可她始终记得习武开蒙那时,她曾在母亲的嫁妆箱底发现了一对生锈的峨眉刺。问起母亲的时候,母亲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年轻时她也跟着武馆练过几天拳脚,梦想过仗剑天涯。
                            辛居上记得,那时候母亲拿过峨眉刺,不假思索地比划了一招,早已老去的峨眉刺在同样年华老去的主人手里竟然不可思议地迸发出生机勃勃的刀光。她当时看得懵了,央母亲多练几招给她看看,可母亲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第二招了。
                            她当时追问母亲,为什么没练下去?母亲却摸着她脑袋笑了笑,说要是练下去了,谁来照顾你们几个孩子呢?你爹每天早出晚归,哪里忙得过来啊?
                            辛居上永远忘不了母亲那天的神情。母亲自己也许觉得满足,可她却替母亲尝到了满腔苦涩。
                            同样是成亲,为什么父亲没有牺牲自己的方向,母亲却被冠以“辛氏”之名,连自己的名字都弄丢了呢?
                            爹娘这样鸳盟得偕的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其他水深火热中的人?
                            辛居上不愿重复母亲的生活,她痛恨自己以儿女之名拖累母亲,也不想被别人拖累。长大些了,她更是恨不能将身边的年轻姑娘都一一砸醒,好叫她们不要踏上婚姻的绝路。
                            七剑中的蓝女侠年少成名,世所皆知,她又岂会当真不晓?天知道她从前是如何将蓝宫主的画像贴在床前,将之奉为天下女儿的楷模,在长虹冰魄婚讯传来那一刻又是如何失望而愤恨地将画像撕去,再也不愿提起。
                            辛居上从前心心念念想见蓝宫主一面而不可得,如今却在心灰意冷之后见了。更离谱的是,当这样一个被她判定为“自甘堕落”、“自寻绝路”的人站在跟前,她却愕然发现,这个人从未如她所料一般沦为七剑之首的附庸,出众的容色和身边那位同样出众的夫婿都未能夺其半分光辉,胜过她从前所有贫瘠的想象。


                            IP属地:湖南15楼2022-02-27 11:12
                            回复
                              辛居上看着蓝宫主,忽然有些迷惘。似懂非懂之间,三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辛家妹子,实在多谢你。但你愿不愿意听一听,我为什么这么选?”
                              三人一齐回头,看到一张与其羸弱身姿绝不相称的、温柔而坚定的脸。
                              被辛居上一掌劈昏的丁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如今一手扶着老树,一手拎着裙摆,温声细语地说:“这三天里,我在客栈里收拾包袱,总记起小杜哥来求亲那天,也下着大雨。他自个儿挑着聘礼,他大哥一人举了两把伞,把两头的聘礼遮得严严实实,他们两兄弟反倒淋了个透湿。媒人和爹爹都觉得我是第二回出阁,不必再办什么喜宴,挑个吉日嫁去也就是了,可小杜哥坚持说我同他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没有八抬大轿、三拜高堂,算得上什么婚礼?媒婆还要说于礼不合,他却一口打断说,他是第一回成亲,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有些事决不能省。他搬出他自己,总算叫媒人松了口,这场婚礼这才操办起来。”
                              虹少侠听到这里,忍不住点点头,评价道:“不错,像个男人。”
                              辛居上原本微微动容,却耐不得虹少侠出声,于是和他抬杠似的大声道:“就为这点小恩小惠,你就被打动了?”
                              丁家姑娘摇摇头:“我当时在屏风后头听了,只是感动,不敢轻信。后来他走了,娘亲叫我一起去盘点聘礼,说要给我多添一点儿嫁妆,我在那两只大箱子里发现一只发了黄的荷包,绣的是一幅花鸟送春。”
                              辛居上一愣:“花鸟送春?和……和你送我的那幅一样?”
                              “一样,也不一样。所有纹样之中,我最喜欢花鸟送春,那是我小时候绣过的第一幅。”丁姑娘从贴身处摸出荷包,递到三人跟前。看得出它有些年头了,绣线都卷了毛边,工艺也绝不精细,从上到下却都干干净净,半点霉点子也没起。
                              “我那会儿沾沾自喜,绣成一幅便到处显摆,现在看来全是错针,难为他留到现在。”说到这里,她低声道,“拿到这个荷包之后,我偷偷去了他家一趟,听见小杜哥和他母亲兴高采烈地说,新买的那些绣线阿玥一定喜欢,从小她绣的花儿就好看!他母亲很是感慨,说:‘阿玥打小喜欢绣花,你可倒好,打小就喜欢围着人家转,回来就和为娘念叨她今天绣了什么花样,还偷偷剪走家里的花布送给人家练手,挨了你爹一顿好打,还愣说是自己剪着玩的。唉,阿玥从前嫁人那几个月,你那脸色,可比雨天的云还要阴沉哩!这孩子前几年吃了不少苦头,为娘这才同你大哥商量,要给她多备些聘礼,也好叫亲家屋里放心。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她啊。’小杜哥一个劲傻笑,点头点得跟大公鸡啄米似的:‘好在咱们两家离得近,以后她要是想家了,我多陪她回几趟娘家也就是了!’”说到这里,丁玥脸上情不自禁浮现出温柔的神气,“居上,这三天我翻来覆去,总算想明白了。他是真心以待,我虽没当面答应过他,却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就算反悔,也该自己同他说清楚才是。我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他……对他……”她一抿唇,脸上飘出两丝红霞来,蓝宫主便笑道:“你对他也并非无心,是也不是?”
                              丁玥迟疑了一下,用力点点头,惭愧道:“居上,你打小志在四方,可我从始至终,就只想要一间能绣花、也能种花的小院子,把一草一木绣给喜欢的人看。我思前想后,既舍不得家乡,也舍不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对不住,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


                              IP属地:湖南16楼2022-02-27 11:1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