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毫无疑问，人们的双眼是封闭的，至少，现在是。
他们倒是可以看见眼前的那些具体的“东西”，他们的钱，他们的饭菜，他们也能看到身边的其他人。可他们不知道何自己要吃，为何自己要睡，为何有疾病，为何有死亡，他们看不见那只悬在他们头上，操控着他们的那根线。
要是不必去理解这些东西的话，谁都便不会去在意了，可最悲哀的是，这是他们所能意识到的。
仅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又怎么能知道背后真正的缘由，可人类是最擅长编造的，于是乎，宗教与神明便诞生了。
人们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放在下位，心甘情愿地被幻想出来的至高意志统治着，甚至更加偷懒，妄求用这些幻想之物去解释所有的东西，生死，繁衍，罪恶，爱情.......在这个语境下，人类似乎本不拥有这些情感，这倒是别人赐予给他的。
这不可笑吗？自己给自己想了个主子，还对他们感恩戴德。
举个例子吧！要是某个人生病痊愈了，他不会去赞美医生，倒是会赞美那神，可谁都知道，他这个大恩人的连面都未露过。这样，他便不会去在意是怎样生了病，又是怎样痊愈——他偷了个懒。
只不过每个人都在偷懒的话，偷懒便不再是偷懒了。
但那些幻想怎么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呢？要是遇到了解释不了的东西怎么办？
那很简单，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就解决“问题”本身好了：要么打马虎眼糊弄过去，要么就干脆禁止那些问题，甚至禁止问题的产生。
从那一个一个的禁止中，“禁忌”便由此诞生。
那去触碰，去探索问题的人，便称为“探索禁忌之人”。

1
女神夸特的眼泪与死亡相连，而这些眼泪却为生者而流淌，面容畸形的摩恩紧随她的身后，是他忠诚的随从。夸特女神用她的眼泪为苍生带来赐福，而摩恩则在她身后，用力量守护着夸特，惩治着罪恶。
在卡利姆被教堂尖顶刺穿的天空下，夸特与摩恩的雕像俯拾皆是，它们是卡利姆的象征，只不过在今日，那些精美的雕像全都被笼罩在了无尽的浓雾之下，看不见夸特的眼泪，也看不见摩恩的忠诚。
阴暗的房间内只有一扇几乎触及天花板的小窗，悲伤的希雷尔妲坐在床上，她本是一个少女，更是一个圣女，可现在，那张破烂干枯的皮囊紧紧缠绕在她那脆弱的骨头上，如同一棵行将就木的老树，原本白皙的面容深深凹陷，那干瘪的灰白色眼球几乎要被挤出了眼眶，漆黑的沉重物覆盖在眼球上，似乎仍在蠕动。她的上衣早已褪去，可那枯槁的身体上赫然有着一个黑色的大洞，黑色的，粘稠的物质围绕着边沿流淌，旋转，又似乎快要从那洞口中倾斜而出——宛如活生生的怪物。
希雷尔妲张大了空洞的嘴巴，里面奇黑无比，只能听见喉咙里发出枯哑的，痛苦的嘶吼——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的声音也几乎失去了，她如今只能像头野兽一样，除了那身衣服，已经完全失去作为人，作为圣女的模样。
而她的骑士，亚瓦，正站在她的床前静静地看着她。
说是骑士，可他也和他那可怜的主人一样落魄，他没有那些坚固厚重，漂亮华丽的盔甲，只是穿着几块铁片打成的破旧粗糙的雇佣兵铠甲，仅仅用肮脏的，镶着金边的红布打了个衬，卡利姆骑士惯用的镰刀剑被别在腰间，他不使盾，背上背着一件漆黑的狙击弩，左臂上套着一把小巧的格挡匕首。
有些破旧的面甲盖住了他的面孔，没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怜？同情？厌恶？但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慢慢蹲了下来，握住了希雷尔妲的手，可怜的希雷尔妲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挣开了亚瓦的手，反过来，用那双干枯的手紧紧缠住了亚瓦，整个身体触电般剧烈地颤抖着，但手上的力量却是越来越大，呼吸粗重混乱，口中不断呜咽着。亚瓦并没有抵抗，只是轻轻抚摸着希雷尔妲的背，像是在安抚动物一般，不过这似乎有些效果，没过多久，希雷尔妲安静了下来，靠在了亚瓦的肩膀上，呼吸变得平缓，似乎像是睡着了。
亚瓦把那脆弱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站了起来，他仍旧一言不发，可他心中的痛苦便已然不亚于床上的希雷尔妲。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希雷尔妲会患上这样的疾病？亚瓦思索着，他曾天真地认为这只是普通的活尸化，可希雷尔妲未曾死亡，事实便也当然不是这样，所以当他尝试过使用人像时，只是徒劳，没有任何的作用。他甚至有时无法直视圣女身上那个骇人的大洞，那黏腻的黑色似乎像是狂妄的怪兽，要把他的灵魂吸入。
如果是真的怪兽，那亚瓦便不再害怕，他会掏出武器上前搏斗，他会流血，但他也会枭下那怪兽的首级，可眼前的不是怪兽，是希雷尔妲，是他的主人，是他的圣女，是他的夸特。
卡利姆的骑士视承诺高于生命，这不是戏言或是夸词。而从见到希雷尔妲的第一面起，亚瓦便已经许下承诺，在希雷尔妲成为防火女前，自己永远都会是她的守护骑士。
他深知，自己就是希雷尔妲的摩恩。
用厚重的储物柜堵住了房门，跨过四壁空空的客厅，亚瓦走出了有些陈旧的小屋。繁茂浓密的树林遮盖了太阳，阳光透过树叶，穿过浓浓的雾气，形成了数段光柱。树林的一旁，是一处破碎的断崖，崖断已久，下方早已积水成湖，墨绿的苔藓覆盖在碎石上，湖边，点点翠绿星罗棋布，其中似乎还有可爱的嫩白色，那是茂盛的绿花草丛。
自从希雷尔妲罹疾，亚瓦便辞别她的家庭，带着那具病体来到此处，并不是说这里有什么疗伤的奇效，而是断崖和树林提供了天然的障壁，即便在亚瓦不在的时候，也足以保护希雷尔妲。更何况，像希雷尔妲这样步入疾病的圣女又怎能还留在那个混乱的卡利姆？家家门户紧闭，游荡着的只有那些自诩理智但却和眼里只有人性和魂的伪善之人，他们的鼻子比狗还灵敏，嘴上永远在狡辩，他们从不掩盖自己的愿望，抢夺，霸占，滥杀，这些不过是他们的家常便饭，除了拿着更可怕的武器，他们和活尸没有区别。而去掉所谓的那些无用的“唱诗”，在他们眼中，圣女也不过是一只油水多的肥羊罢了。
最为重要的是，这里的太阳是不会落下的，亚瓦不知道希雷尔妲是否还能感受到阳光或是热力，他只是觉得，至少，太阳不会落下。
亚瓦朝房内看去，厚实的储物柜摆在房间的角落，如果不是早有消息，没人会知道背后藏着一位曾经的圣女。他早在储物柜和其他的房间胡乱塞了些破旧物品，如果那些闯入房中的歹人能有所收获，自然就会善罢甘休，要是那些匪徒想洗劫一空后放火了事，石质的房间便也不怕火焰炙烤焚烧。
亚瓦为何要做这些事情？这是因为，他要出远门了。
收拾好行囊，检查了身上的武器装备后，亚瓦关上了房门，他并没有刻意将门封死，只是简单地挂上一把早已坏掉的锁。
光是太阳，光是静谧的地方又怎能治好希雷尔妲呢？要治病便要找到治病之药，而亚瓦便要去为希雷尔妲寻药，眼前的这些便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保护了。
可说是寻药，又要去那里寻药？亚瓦自己也在苦恼：他只不过是一个识了字的武夫，不知医方不晓术法，就连树林里的草都认不清，就连平常的治愈疗伤都是希雷尔妲帮助他完成的。他还不具备不死的身体，身上的铠甲也已然老旧，就连手上的武器也颇有局限——他都无法保证自己能活着回到希雷尔妲的身边。
可他还有其他选择吗？希雷尔妲所能仰仗的，便只剩下他了，他曾无数次杀败过希雷尔妲的敌人，而现在，他的敌人便是那疾病，他要将这病魔攻克。
没有丝毫犹豫与恐惧，亚瓦向树林深处走去。

眼前，一只活尸正在游荡着，眼窝深陷，嘴巴大张，四肢畸形而无力。
亚瓦并没有靠近，他慢慢取下背上的那把狙击弩，拿出了临时制作的骨质弩箭。
装填，抬手瞄准，深呼吸，扣发扳机。
枯白的骨质箭矢射出，准确贯穿了眼前徘徊着的活尸。细微的灵魂从那倒下的尸体中游荡而出，纷纷飞入亚瓦的体内。
亚瓦已经向树林深处走了不少时间了，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敌人，他本以为这里已经足够隐蔽，但似乎这太过想当然了。
亚瓦并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灵魂，他拔出匕首，走上前去，仔细查看那些活尸的尸体，那尸体上还穿着不算破旧的骑士铠甲，但胸口正中央却有个骇人的、几乎要穿透胸膛的凹陷，那或许是他成为活尸之前受的伤，仔细看去，他身上的护具也还算崭新，可手上和身上却没带着任何武器。这可怜的人，刚变成活尸还没多久吧。
可这样的活尸出现在了这片隐秘的树林中，说明这里已经不够安全了，亚瓦朝石屋方向看去，心理不免有些担心。
这具崭新的尸体上并没有什么可以搜刮的物品，亚瓦站起身来，他目前的任务是找到那些深谙魔法的人。希雷尔妲尚还清醒之时曾告诉他：魔法师都是操纵人性之人，即便无法真正的使役人性，但那些魔法的本质便是人性。
他仍记着希雷尔妲当时脸上的表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有些诡异的笑容。
亚瓦当然无法相信这样的话，但他更在意的是希雷尔妲是如何知道这些关于魔法的事情的，卡利姆是个宗教的国家，他们并不欢迎这些魔法师。
人性，那些漆黑的，没有实体的小东西，却潜藏着巨大的力量，有着无与伦比的用处。亚瓦不知道人性从何而来，由何而生，他甚至不知道人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人性的模样，那深邃的漆黑，似乎和现在从希雷尔妲那可怖的伤口中流出的漆黑粘稠有什么一样的地方。
抛开这些不谈，眼下，亚瓦最需要做的是走出这片树林，而这便需要尽力找到其他尚存理智之人，因为只有人才是活着的，生长着的地图。
他不愿意从断崖下降回到卡利姆——更何况他已经无法再回去。他要找到新的人类聚集地，而这便需要依靠那些尚还清醒的人们。大地一直在破碎着，地形和区域始终都在移动、生长或消失，记忆已经不再可靠。地图？那或许有些用处，可那需要最新的地图，亚瓦原先带来的地图早已经派不上用处——那地图至今还认为那断崖是一块平原呢。
他本有些害怕无法走出树林，不过这些尚还“鲜活”的活尸算是个积极的讯号。
或许能利用一下这具尸体。亚瓦这样想着。
他俯下身，打开了面甲，仔细观察着那铺满树叶的，潮湿的地面，松软的树叶几乎掩盖了一切动物、人类的足迹；在深褐色的的地面上，即便是想要分辨出血液的痕迹，也要花费不少力气；有些些许不太自然的被折断的枝叶，可那游荡着的活尸又不可避免的会妨碍亚瓦的判断，他试着用鼻子闻了闻，但浓烈的植物腐烂的气息极大干扰了嗅觉的判断。
这种简单的追踪是无法达成目的的，亚瓦站起身来，他心中有了其他打算。
以那具尸体为中心，亚瓦向前小心翼翼的走了五步，接着，以这五步为大概的半径，绕着尸体走了一圈，一边走着，亚瓦一边仔细勘察着四周。他仔细检查着沿途的灌木，草丛，或是轻轻剥开灌木的枝叶，或是观察着一些树木低矮的枝条，又或是低头看向地面上那些落叶的痕迹，气味，颜色，样貌，方向，他动用着所有的感官去寻找着可能的痕迹。
只要猎物存在，那么踪迹就一定会存在，就算那踪迹会被暂时掩盖，但只要去仔细搜索，或许会得到答案。
但亚瓦这次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重新回到了尸体旁，他用着同样的方法进行追踪，只不过这次的步数变成了十步。亚瓦如猎犬般四处观察着，而这次似乎有了些眉目——在一棵树上发现了疑似血液的瘢痕，亚瓦凑近闻了闻，又用匕首刮了一小块，用手指慢慢碾碎，而通过手甲上的痕迹，的确能认定是血，但已经无法判断是什么血，而那不规则的痕迹也并不像是溅上的，亚瓦连忙蹲下。总而言之，他还无法确定准确的方向，用七色石做标记后，搜索仍需继续。
第三次，步数继续增加到二十步，这次更有新的收获：在几棵小树旁，被人为折断的枝叶散落一地，一个破裂的头盔掉在一旁，他靠近检查，发现那厚厚的树叶下还插着几根弩箭，他记下弩箭的朝向，用力将箭拔出，折断弩箭查看，里面的木芯还仍旧是嫩白色。
再一次做下标记，亚瓦的已经知道大概的方向了。
可这还不够，第四次，步数换成了四十步，为了防止无法回到尸体旁，亚瓦用绳子来作为回去的指引。这次没有发现什么具体的线索，可他在一个方向处闻到了腐烂尸体的气味。
做好记号，回到尸体旁，以这三个记号为方向，亚瓦决定向这里行进。
他突然有些可怜那之前被他杀掉的活尸了，估计是从火拼中逃出来后，却在树林中迷了路，失去了希望变成了活尸吧。
亚瓦脱下了原先穿着的铠甲，换上了深褐色的皮革衣裤，沉重而阻碍视野的头盔也被拿下，只是用一块黑布缠住面部，掩盖了长相——亚瓦从不担心物品的收纳，他有着一只无底木箱，那是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珍贵宝物，是他在成为骑士之时，希雷尔妲给予他的赠礼。
解开匕首纳袋口的固定搭扣，将狙击弩装填完毕，亚瓦开始慢慢向着预定的方向前进。他压低身体，每一步都放的很轻，尽量把自己隐藏在树木高大的阴影中，如隐去了身形般，在黑暗中无声地缓慢前行。
微风吹过，只有零星的树叶碰撞声。
事实证明，亚瓦选择了正确的方向，越往前走，那股血腥味便越重，四处都可以看到破碎或被遗弃的武器：长剑折断成两截，木质的盾牌从中央破裂，碎成几块散落在地面，深深凹陷头盔掉落在地上，就连一棵碗口粗的树都被打断，刺眼地横在眼前。树上、地上散布着骇人的血迹和内脏，成群的苍蝇飞舞着，原本平整的落叶被搅得纷乱，有不少显眼的长条形的痕迹通向一个地方，是拖曳的痕迹，而那痕迹共同朝向的地方，恐怕堆放着数具尸体。
亚瓦换上了盔甲，不过并未戴上头盔，仍旧用布覆面，他并未按照原定方向继续前进，而是沿着那战场的遗迹边缘向前摸索，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大约走了数十步的距离后，他停下了。
噼啪，噼啪。
那是木柴燃烧爆裂的声音。
亚瓦趴在了地上，向着那声音的源头慢慢靠近。没过多久，他便看见了一个壮硕的背影。
那是个极其巨大的男人，甚至有些让人怀疑那是否是人类：那个男人坐在一根原木上，健硕的身形完全掩盖住了篝火，但即便只是坐着，高度便已经超过亚瓦。圆形头盔上尖锐的犄角毫不掩饰地刺向天空，身上则是通体漆黑而厚重的铠甲，胸后部分有着微微隆起的弧度，边缘镌刻着银白色的徽记，肩甲则是朴实而厚重的铁片，闪烁着冰冷的光。
那绝不是亚瓦的镰刀剑和匕首所能伤害的东西，用那脆弱的刀刃去攻击这样的铠甲，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把几乎人高的锤矛斜靠在一旁的树上，那厚重的锤似乎比那树还要粗壮，若无超绝的腕力绝对无法挥动，而那锤的顶端，残留着的血液与肉渣还在缓缓滴落，将下方的地面染得漆黑，不过有意思的是，在那树垂下的枝条上，还挂着一把小巧的士兵弩。
毫无疑问，这是先前那骇人战斗的始作俑者。而他正背对亚瓦坐着，宛如一座钢铁堡垒。
从背后攻击的话，只能冲着头盔和铠甲间柔软的缝隙下手，可镰刀剑如此短小，这样的风险无异于自杀。
用弩箭攻击？可即便用铁质的重型弩箭，也未必能击穿那厚重的盔甲，最为薄弱的脖颈也还尚未显露。
正面对敌？那无异于找死，眼前之人绝非力战能敌。
如果真的要战斗，亚瓦并没有太多的胜算，更别说在找到人类的聚集地之前，亚瓦都需要尽量避战：他不想增加风险和消耗，逞匹夫之勇只会徒增灾祸。
在那恐怖的力量和体型的压制前，所谓的战术和技巧已经不管用了。
现在的选项只有离开，可那巨汉貌似也是使弩的好手，贸然逃跑或许会被射杀——亚瓦只能用不会被那巨汉察觉的方式离开。
亚瓦压低了呼吸，用四肢的力量尽量撑起身体，蹲踞着，一步一步向身后挪动，他不敢将视线从那巨汉身上挪走，只能以及其缓慢的速度摸索着向后移动。
为了避免摩擦落叶发出声响，亚瓦咬紧牙关，紧绷着四肢，如人偶般机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落下，沾湿了他用来覆面的布匹。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流汗，或许是劳累，又或许是恐惧。
“出来吧，你这人类老鼠，别以为我看不见那些藏在阴影中的腌臜。”
一股浑厚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穿透了亚瓦的脑袋，几乎是下意识的，亚瓦拔出了剑。
“你那肮脏的味道，我隔着一个罗德兰都能闻得见。”
那声音近乎怒吼。
树上的鸟儿惊叫着，盘旋逃向空中。

亚瓦死死地握住手中的镰刀剑，掌心渗出的汗液浸湿了缠绕着剑柄的布条。
宛如机械运作的生涩摩擦声不断响起，厚重的巨铠不断发出沉重的碰撞声，那沉重的身躯缓缓站立，露出了下身所穿戴的裙甲，他举起手臂，像拿起一支笔一样将那巨锤轻易举起。在那一瞬间，亚瓦赫然发现，那人手臂与身体铠甲的连接处竟然空无一物。
紧接着，如同猫头鹰般，那巨物的上半身猛地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直面了亚瓦。宛如尖啸般悲号突然从旋转处爆发，那蛮横暴力的力量甚至在那坚固的盔甲上爆出了炫目的火星。在这猛烈的旋转后，那怪物的每一处盔甲都在晃悠着，似乎在归位，组装。
那个东西并不存在“关节”。
不仅仅是关节，当亚瓦看见那铠甲的正面时，却是更加骇然。
铠甲的表面像是被混沌之火灼烧一般扭曲，不，倒不如说那是正在熊熊燃烧着的，扭曲着的钢铁，那恐怖的“烧痕”从胸前延伸至手臂，甚至向上，如手一般将头盔紧紧环绕，头盔的正中央竟然空无一物，只能看见些许灰暗的烟尘，从那飘渺的烟尘中，依稀能辨认出五官。而那“燃烧”的正中央，是一团狰狞的黑色火焰，那火焰的周围，就连空气也被扭曲，似乎也同样在燃烧，还隐隐有着怒吼与号哭之声。
那是极其不安的火焰，亚瓦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
比起把这东西当做“人形”的怪物，不如说它是被不知为何的幽灵所操控的铠甲。
但即便是幽灵，亚瓦也能感受到如怒涛般的愤怒。
“站起来，为何要委身于阴影之下？”怪异的巨铠居高临下，发出几乎无可置疑的命令，亚瓦只能尽量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收回了剑，缓缓站起了身。
“我并无恶意，只是路过的旅人。”亚瓦举起双手，张开手掌，尝试交流。
“你身上肮脏的味道，是人性。”虽会说人话，但那巨铠好像并不通人性，它并未理会亚瓦，只是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下半身也跟着转了过去，空荡荡的头盔似乎在凝视着他。紧接着，它抬起腿，沉重的步伐迈出，向前重踏一步。而仅仅一步，那根粗壮的原木便被狠狠踩断，崩裂的木屑四处乱飞。四周如同地震一般，树叶不断震落，纷飞而下。
“我并无恶意，只是路过而已。”亚瓦背后一阵发凉，他蹲踞着，看向四周，慢慢后退，虽仍在示好，但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之上。
巨铠仍旧没有理会亚瓦，只是继续靠近，身上各处传来了清脆的机械组装声。
“藏匿人性的食粮啊，我会将你身上的一切尽数吞吃。”
那幽灵静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哗！”
破空声响起，一枝锐利的弩箭从暗处呼啸而出，直取亚瓦的首级：那铠甲竟直接将弩激发！但也就是声音响起的刹那，亚瓦紧绷的手臂也瞬间爆发，反手划出利刃，锋利的镰刀剑迅猛爆出，几乎在空中划出残影，而那飞翔着的弩箭，竟在空中被直接截成两段，箭头偏转，从亚瓦脸旁擦过——巨铠直接开始了进攻。
攻击仍未结束，紧跟在弩箭之后，不知何时高举过头顶的巨锤轰然砸下，亚瓦连忙向后跳去，堪堪躲开，那一击硬生生砸在地面，土石崩裂，落叶与烟尘四起，剧烈的震动几乎让亚瓦无法站直身体。
巨铠的腰部微微颤动着，紧接着，铠甲的下半身未动，整个上半身竟直接朝后方转去，惯性将巨锤猛地甩起，从另一个方向横向挥将而来，猛烈的锤风竟将周身数十步的落叶席卷而起，落叶随风而上，如同旋风般笼罩了那副铠甲。亚瓦赶紧压低身体，从锤下向前翻滚而过，躲过了这次攻击。
并不是无法一战。亚瓦站起身，暗想。
虽然前几击被狠狠压制，但亚瓦并未慌乱，锤的攻势固然凶猛，动作却僵硬缓慢，闪躲的间隙也不算苛刻，而刚刚向前的翻滚正是他所计划的，这次向前的移动使他进入了锤矛尖端后的一个小真空地带，在这里，只有锤柄才能攻击到他，而他却更加靠近巨铠，也能便于他的反击。
他用极快的速度观察着眼前的巨大身影，企图找出什么弱点或是破绽，可旋即，他便发现，那被幽灵所操控的铠甲并不能直接用物理的方法伤害，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只有那熊熊燃烧着的黑焰——那可能是操控巨铠的核心。
虽然不知道如何有效攻击，但亚瓦紧握着镰刀剑，一边用碎步躲避着攻击，一边向着黑焰靠近，但随着距离变小，亚瓦却感受到了一丝异常，那股原先便有的不安感变得异常强烈。
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如果弱点在这儿，而我也已经威胁到了这个弱点，那为什么这副铠甲没有做出丝毫的保护，甚至没有退后一步呢？
“难道......”
亚瓦抬头，看向那团漆黑的火，那跳动着的火舌仿佛有着生命，如同一只只诡异的手，向着四周张牙舞爪，空气被它缠绕，囚困着，似乎要被拖入其中，消融，同化。
他注视着焰心，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旋转，汇聚成形，渐渐地，他看见了潜藏在黑色火焰的东西。
那是一只惨白，干瘪，破裂的眼珠，那眼珠的眼眸细长无比，仿佛人性一般。
“不好！”
亚瓦心中暗骂，连忙用碎步向后跳去，可已经晚了。
四肢突然失去了力气，亚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如果在现实的世界中，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个跌坐在地上的骑士，和一副诡异的巨铠。
但亚瓦，却看见了无比恐怖的光景。
那疯狂的黑焰如触手般爆溢而出，从四面八方直扑向他，他想用手阻挡，可当触碰到那火焰的一瞬间，心脏却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那是能切断意识的痛楚。
他无法抵抗。
视野正在不断消失，黑暗从四周逐渐蔓延，将眼前的光吞噬。一切的事物，甚至情感，思想都在消散，他的脑海和眼前，只剩下了那颗惨白的眼珠。
那颗眼珠只是凝视着亚瓦。
黑暗疯狂地蔓延，如饕餮般不断吞吃，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视野、意识、思维......所有的所有都被残忍夺走，直到，他的记忆。
卡利姆、白教、夸特......甚至，希雷尔妲。
原本鲜活的回忆，此刻却在飞速遗忘。
黑暗吞噬着，脑海中希雷尔妲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声音，面貌，一切都在消散，就像是握在手心的沙子一般，缓缓流逝。
“不，不要.......唯独希雷尔妲......”
亚瓦突然疯狂地尖叫起来，那凄厉的惨叫无比凄楚，却像是求饶一般。他用手疯狂抓着脸，尖锐的手甲撕破了用于覆面的布匹，甚至撕破了面皮，漏出了骇人的血肉。
那熟悉的身影，在渐渐消失。
可他却感到不到一丝悔恨、自责或是悲伤——那贪婪的黑暗连这点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现在的他，就连恐惧也无法做到。
“希雷尔妲，希雷尔妲啊！”
完全抛却了身为骑士的尊严和身份，亚瓦如同孩童般哭喊着圣女的姓名。像是紧紧握住手心，渴求不让沙子流走的孩子一般，他伸出手，想要拉住脑海中的希雷尔妲，可他越想握住，那个虚无缥缈的身影便越发淡薄。
“啪。”
最后一丝光从脑海中消失，一切都消失了。
脑海里，只剩下了彻底的，亘古的黑暗。
黑暗如冰冷的海水一样包裹着他，亚瓦只感觉自己掉入了深海，在一片漆黑中，不断沉没，沉没。

我超，楼主太强了，很期待！另外，快进到出亚伦和铁王的故事

牛

🐮

更新辣

没有一丝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亚瓦。
即便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但不知为何，亚瓦能感到自己正在坠落，这似乎是他仅存的意识了。
冰冷的黑暗不断夺走残存的体温，亚瓦已经无力反抗。
那本虚无的黑暗却像拥有了实体，包裹着亚瓦的周身，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爬向亚瓦的体内，如同密密麻麻的爬虫般，钻入气管，钻入肺中，钻入身体的各处。但奇怪的是，这却并不难受。
就好像黑暗逐渐变成了那些器官一样。但到底是黑暗变成了器官，还是器官变成了黑暗，亚瓦并不能分清。
不过到了这样的地步，如此的思考也只不过是临死前的呓语罢了。他只能感受到，他正在下沉。
渐渐的，黑暗侵入了亚瓦的仅剩的意识。
“我就要消失了吗？”亚瓦心想，可他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有些不甘。
最后的知觉逐渐消散，最终的黑暗正蔓延而来。而在那黑暗即将完成吞噬的最后一刻，亚瓦似乎看见了一束光。
那光中，似乎有着一位女性的身影。
“希雷尔妲，那是你吗.......”
亚瓦想伸出手，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而就在这时，黑暗闭合，完成了他的进食。而“骑士亚瓦”，也就此进入深眠。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黑暗中突然刺入了一束光，紧接着，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那束光从视野的中心逐渐化散开，逐渐照亮了一切。
那温暖的光抚摸着沉睡的亚瓦，渐渐的充斥了他的全身，那光芒不断扩散，直到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也就是在这时，亚瓦睁开了他的双眼。
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那是树木的昏暗幽绿的的树冠，似乎有光从中透下，那落下的光斑从眼上略过，有些刺眼，亚瓦下意识用手挡住了面前。
“我是......还活着吗？”
四肢依旧绵软无力，但好歹是能活动，亚瓦强撑着身体，坐起身来，但奇异的是，大脑却像是被洗涤般，无比清醒。
艰难地爬向一棵树，亚瓦靠坐在了树旁，开始整理自己的回忆。
“希雷尔妲。”他望着头顶的树丛，轻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那是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词。
“啊，希雷尔妲，希雷尔妲.........”
如同握住宝物而不愿放手的孩子般，亚瓦不断轻声呼喊着这个名字，渐渐的，他想起了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
太好了，自己并没有忘记。亚瓦长舒了一口气。
整理完思绪后，他直起身来，看向身旁。
巨大厚重的铠甲散落一地，那尖锐的头盔歪倒在他的手边，亚瓦随手一拍，那头盔便滚开了。
那个可怕的巨铠已经被解决掉了，不知道是谁干的。
不过这也让亚瓦放下心来，他叹口气了，重新闭上了眼睛——即便刚从深眠中苏醒，但他却想再休息一会儿。
“又睡了？”
突然，一个有些娇媚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亚瓦立马惊醒了过来，警惕地朝四周望去。
“呵。穿着那样的铠甲，结果连我都发现不了吗？”
那女声再次传来，带着些许嘲讽。
亚瓦抬头看去，一个奇异的景色突然闯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袭紫色的长裙，长裙的侧边像是别有用心般被特意裁开，露出了洁白修长的腿，而那足跟，却穿着极其不适宜的紫色高跟鞋。
眼神向上拉去，紧接着的是宽松的袖子，袖口淡紫色的薄纱层层叠叠，如同盛开的花朵。诡异而长度惊人的面纱掩盖了那人的面容，也遮住了胸前的服饰。
那人歪着脑袋，环抱着双手，翘着二郎腿，轻盈地坐在一棵矮树的树冠上。
“怎么，看见女人就说不上话了？小骑士没见过女人？”放下环抱着的手，那神秘女人把双手撑在身旁，继续调侃着亚瓦。
“是您救了我吗？”
“你说旁边这个东西？”神秘女人从树枝上跳下，但双足落地时，竟从脚下升腾出缕缕白气，没有一丝声响。
“是的——是您击败了它吗？”亚瓦紧盯着那个奇怪的女人，他已经随时准备拔出匕首。
“不过这东西也蛮可怜的啊。”
那女人走到残骸旁，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盔甲的残片。
“为解除诅咒踏上远征的骑士团，却在那座遥远的要塞全军覆没，妄图用坚固的铠甲和强大的武器来击败敌人，可没想到，真正的敌人却是并非武器可匹敌。”
“即便是那最为强大的勇士，背负着诅咒完成了试炼，可最终还是倒在了另一个世界的门口，恐怕眼前这具仅剩的遗骨，是那位残存的，曾觐见英雄之面之人吧，对不死的恐惧竟使得人性也为之燃烧，就连原本的身形也被焚烧殆尽，真是可怜啊，你舍弃的那副剑盾，是成为了自己的墓碑吗。”
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她对着那副铠甲喃喃自语。
“........您在说什么”
“真是悲伤的故事！”亚瓦还想打断她，可那人又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想问一下.....”
“你知道那里是哪儿吗？”
那女人完全不理会他，只是指向了一个方向。
“抱歉，我不知道.......”亚瓦小声回应着，并不是害羞或者心虚，他只是有些累。
“那里曾经是一座充满着试炼的要塞，无数的英雄都从那儿诞生，无数的英雄也在那儿陨落，不过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山岳挤压着山岳，那里应该早已崩塌破碎，不复存在了。”那人面向那个方向，似乎有些怀念。
“抱歉，为什么要说到这个呢。”
“因为这个”那人轻轻踢了踢身旁的盔甲，“是那个地方的遗物——估计是随着要塞的崩塌一同坠落到这里的吧。”
那女人的思维有些跳跃了，亚瓦有些应付不来，但却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的确是我救了你。”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亚瓦。
“谢谢您.....我该怎么报答您呢，需要金钱的酬劳，还是.....？”亚瓦摸了摸随身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啊，你叫什么名字？”那女人似乎带着笑。
“亚瓦，卡利姆的亚瓦。”
“我叫比阿特丽丝。”
但听到了这个名字，亚瓦立马提起了警惕，他曾听过“比阿特丽丝”，那是存在于古老传说的名字，他有些不相信眼前之人就是所谓的“比阿特丽丝”。
“啊，我还有一个问题。”
亚瓦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把右手放在了胸前。
“嗯......”
“比阿特丽丝”歪着头看向头顶，只是一只手环抱在胸前，另一只手好像在空中写着什么，似乎还在思考，紧接着，她放下了手，慢慢吐出了几个字词。
“‘希雷尔妲’，是谁？”
放亚瓦在胸前的手如闪电般暴起，一阵白光闪过，拔出的匕首如箭一般射向眼前之人，可“比阿特丽丝”却只是轻轻歪了歪头，便恰好躲开了这次攻击。
“哎呀哎呀，瞄着头啊，就这么害怕这个名字吗？”比阿特丽丝轻轻摸了摸脑袋，那轻佻的语气仍然带着一丝娇媚。
亚瓦用尽全身力量，强撑着身躯，靠着树慢慢战站了起来，他摸向腰间，却没有那把镰刀剑。
“啧。”亚瓦冷哼一声。
在亚瓦眼中，眼前的女人，就如同毒蛇般危险。
任何胆敢打希雷尔妲主意的人，亚瓦都绝不会放过。更何况，眼前有着一条骇人的毒蛇。
“怎么，还是说，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个名字？”仍旧是轻佻的口吻，但那却如毒蛇吐信般。
“你要是胆敢再说一遍这个名字.......”亚瓦如同野兽般低吼着。
“怎么这么说话啊，这名字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而且啊，我可是你的恩人，更何况——”比阿特丽丝左手轻轻一招，一簇小小的人性出现在她的手中，紧接着，那簇人性像是燃烧一般开始剧烈跳动，而随之，亚瓦心头一紧，胸口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疼得他直接跌倒在地，不断的喘气。
“你，你这家伙.......你做了什么......你要对希雷尔妲做什么！”亚瓦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呵，我做了什么？我救了你啊，小骑士。还问我要对那女人做什么呢，那种废物我可不想碰上——倒是你，你还是算有点用的吧。”
“你这家伙！”亚瓦怒骂一声，但却直接踉跄一下，倒在了地上、
“只不过，你的人性我就暂时保管一下咯，毕竟我是你的恩人啊，你该感谢我吧？我可是要谢礼的哦。”比阿特丽丝根本不在意，只是冷冷的笑。
“所以，告诉我。”她蹲了下来，轻轻捧起亚瓦无比狼狈的脸，将脸凑近亚瓦。
“‘希雷尔妲’，是谁？”
亚瓦死死抓着身下的土地，手指硬生生抠入土中，他不断喘着粗气，胸口的绞痛越来越紧，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一言不发。
“哼，”比阿特丽丝冷哼一声，重新站了起来，“就算你不说，我也大概知道那人是什么了。”
“你......你要做什么？”现在的亚瓦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他的眼前有些发黑，脑袋沉重无比。
“我？我可不稀罕你们这些东西，准确来说，是挺恶心你们这些东西的。”
“谁在乎你们啊？自以为感觉良好吗，那副惺惺作态，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难道——你们很喜欢别人的目光，很喜欢被注视的感觉？会让你们有优越感吗？”比阿特丽丝一只手捧着脸，看着亚瓦。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对希雷尔妲做什么？”亚瓦已经快要昏厥了，他的手臂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体，整个身躯已经几乎趴在了地上。
“我要做什么？这不重要。”比阿特丽丝笑了笑，她弯下腰，附身看向如狗一般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亚瓦。
“但我有你要的东西。”
轻轻挥了挥手，手上燃烧着的人性便立马消失了，那股疼痛也随之消去。
亚瓦大口喘着气，捂着心脏，跪倒在地，他已经无力再抬头，但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比阿特丽丝的那句话。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要什么？”将呼吸缓了过来，亚瓦问道。
“你要的，是‘药’吧？我知道哪里有哦。”比阿特丽丝轻轻把手放在了亚瓦的脸上，顺势将轻轻将亚瓦抱住。
“我，能救她哦。”
比阿特丽丝的嘴贴上了亚瓦的耳旁，娇媚的语气充满了诱惑。
“如果能救希雷尔妲的话.......”
毒蛇也好，危险也好，亚瓦全无惧怕，只要是能为希雷尔妲，他便能付出一切。如果自己独自寻药的话，或许即便自己死亡，也不能完成使命。
即便眼前的人无比危险，亚瓦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底细的，但说不定，她的确能救希雷尔妲。虽说骑士的尊严无比重要，但在希雷尔妲的生命面前，一切都能舍弃。
“......那我要怎么做？”亚瓦并不在乎比阿特丽丝的一举一动，他只是想着希雷尔妲。
“啊，小骑士同意了！”
比阿特丽丝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那我要怎么做？”
亚瓦也慢慢站了起来，她紧握着拳头，话语如同怒吼一般。
“别生气嘛，你只需要听我的话就好了。”
比阿特丽丝合着手，虽然看不到脸， 但亚瓦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在笑。
那是真正的毒蛇的笑。

捞一捞

浮云如絮，但却夹杂着些许乌黑色的影子，看起来有些沉重，不过阳光到不在意这些，轻松穿破云层，但阳光却没尽数倾撒在地面之上，卡利姆高高耸立，鳞次栉比的教堂尖顶直刺天空，光突破了云层，但却被这些锋利的人造物狠狠割开，地面上亮着一块，暗着一块，层层叠叠，土黄色的道路竟看着有些晃眼。
一座平缓的山从卡利姆的中央隆起，一汪清泉从山顶缓缓泄下，流至山下，汇聚成河。卡利姆人的将整个王国最为核心的建筑聚集在这小小的地界，他们把那座山叫做瓦勒洛耶，那汪泉叫做迭斯。
瓦勒洛耶之顶，一座庞大而壮观的建筑屹立其上，那是卡利姆最大的教堂——圣摩恩大教堂。教堂富丽堂皇，俯瞰整个卡利姆。华丽的雕饰和气派的装潢自不必说，最为人称道的是三座尖塔，两座圆柱状的副塔分立两侧，一座名为罪，一座名为泪，而位于教堂中央的则是主塔，极为显眼，有百丈之高，站在远方看去，宛如劈开天空的利刃，形状与副塔也不同，好似利剑一般，毫无圆滑，无比尖锐，其名为“禁忌”。
可说是禁忌，其实也没见着有什么禁忌之事，那样的名字不过是宗教人士起名的趣味，在平日里，禁忌之塔也不过是举行高级宗教仪式的场所罢了，只不过倒是能吓吓小孩子和外来的旅人——至于卡利姆自己，天天生活在这杆“利剑”之下，早已习惯。
从教堂开始，自上而下的，卡利姆人开凿了一条条环绕着瓦勒洛耶山的阶梯，紧靠着阶梯，他们建造了一幢幢和宗教有关的建筑，大小教堂，讲经所，学校，甚至宗教的武装力量等等。整座山被宗教占据，从山向四周辐射开来，才有其他的各色建筑，不过在那座宏伟的教堂之下，一切都看起来又低又矮的。
骑士亚瓦靠在一堵低矮的土墙边，身旁是一个挂着厚厚帘子的门。他抱着手，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人，门的附近还有好几个打扮庄重的骑士，他们离亚瓦有些距离，也都拿着武器，默不作声。
他依旧穿着那身肮脏的铠甲，厚重的铁块时不时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一会儿，身旁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走了出来，亚瓦瞟了一眼，可那并不是他等候的人。一个身着重甲的骑士则迎了上去，将少女接走。
紧接着，接连几个少女陆陆续续走了出来，而门前等候的骑士也越来越少，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亚瓦和另外一个骑士了。那人顶着个水桶样子的大铁盔，头盔上只留着一条细细的缝，身上的铁甲养护得很好，锃锃发亮。身旁立着一幅大得有些吓人的巨剑和盾牌。
虽然他朝着亚瓦，但头斜着，不知道在看着那儿。
亚瓦并不想和那人扯上什么关系，可那人突然直了直身子，一手倚靠着那扇大盾，用手指了指那扇门。
“你的，也是这么磨磨蹭蹭的？”
亚瓦并不想搭理，只是侧过身去，摆了摆手。
“呵。”
那人叹了一声，识趣地转过身。又一个少女从门中钻了出来，那人看了看，似乎那就是他等待着的人，也不再理会亚瓦，随着少女离开。
在门前等候的人只剩亚瓦了，他四周张望了一下，找了块石头坐下，厚重的面甲遮住了他的脸，没人知道他现在在看着什么，或是在思考着什么，他觉得有些奇怪，平日是不用等待这么久的。
那扇门黑洞洞的，亚瓦一直不喜欢那扇门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块帘子终于被掀开了，一个少女低着头从帘子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她并没有像其他少女一样带着白色的兜帽，束着马尾的黑发在太阳下闪着微光，似乎上面还有些许水珠没有擦干。
亚瓦站了起来，向前迎了上去，可少女并未像以前那样跑到他的身前，她站在门前，背着手，静静地看着亚瓦，眼神有些迷离，但似乎有些悲伤。
亚瓦并没有在原地傻傻的站着，他径直走上前去，从随身的包中摸出了手帕，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想要为少女擦干发上的水珠，可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立马停住了，他立马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失礼，连忙抽回了手。
亚瓦有些吃惊，他平常是从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可以哟。”出人意料的，眼前的少女似乎知道亚瓦想要干什么，仰望着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但那淡蓝色的眼眸中仍流动着光。
“啊，那失礼了.....”亚瓦忙不迭又再一次伸出了手，可真到了这时候，看着那乌黑的秀发，亚瓦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抓着手帕，笨拙地拂去了沾在发丝上的水珠，不敢多用一丝力气，生怕那手甲弄疼少女。
亚瓦一言不发，而少女闭着眼睛，也是一言不发。
“好了。”
亚瓦将手慢慢收了回来，少女也睁开了眼睛。
“今天怎么样呢。”这是他与少女每日例行的问题。
“还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做着些圣女的工作，听经，日课，还有给那些可怜的人们说着点字圣典上的故事，不过总感觉那些听众们，这段时间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少女低着头，似乎在回想着。
“可怜的人怎么会开心呢。”亚瓦接过少女手上的小包，引着她向外走去，一辆等待已久的马车停在路旁。
“我说的开心不是快乐的意思，只是，在以往，在讲书的时候，我会觉得一切都是无比神圣的，我听得到人们的窃窃私语，那些总是些感恩，虔诚的话，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我也喜欢那样的感觉，那有些温暖的感觉，但这些天，我总是听见——”
“不要再说了，这种话，请以后不要再说了，还有刚刚的那种事情，我没能克制住自己是我的错，但我希望小姐你以后不要说出那种话——这里只是恰好没人而已。”亚瓦打断了少女的话语。
“我知道的，我也是也是知道没人才——”少女罕见地有些激动，但立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低下了头
“抱歉.......抱歉，以后我会注意的。”
终于走到了马车旁，亚瓦将少女扶上车，坐在了她的对面。
车开动了，车厢上下颠簸着，一时间，二人无言
“......今天是遇到了什么事吗，希雷尔妲，你今天有些反常。”过了许久，亚瓦才冒出这样一句话。
“没什么事.......不，确实遇到了一些事呢。”名为希雷尔妲的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那丝笑容瞬间消失了。
“您想告诉我吗？”
“这件事的话.....”希雷尔妲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回答。
“不必在意，我本来也没有权力去干涉您自己的事情。”
“但，我.....”希雷尔妲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放在大腿上，抓着衣裙。
亚瓦却没有说话，没有惊讶，没有失措，没有任何反应，他并没有上前安慰或是询问，只是静静看着希雷尔妲。
但希雷尔妲并没有继续踌躇，她直起身，手向身上贴身的口袋伸去。
“我....我得到，不，我找到了这个.....”希雷尔妲从衣内取出了一串项链，递给了亚瓦。
亚瓦接过了项链，仔细打量着。
那是一串一点也不起眼的项链，银质的链条已经失去了光辉，黯淡无光，链子的一端连着一个小盒子，亚瓦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张的泛黄的人像，画像上是正笑着的希雷尔妲。
亚瓦从未见过希雷尔妲这般笑过，他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不禁看得入神。
“抱歉，亚瓦，你能告诉我那里面是什么吗？”
“....是您的画像。”亚瓦抬起头，并没有隐瞒。
“我的......画像？”希雷尔妲的语气有些惊讶，但那一丝惊讶马上消失了。
亚瓦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亚瓦先生，你能收下这个吗？”希雷尔妲笑了笑。
“........如果这是您的要求。”亚瓦没有拒绝。
“谢谢你，亚瓦，谢谢你。”希雷尔妲释怀地笑了笑，但那却看起来有些悲伤。
亚瓦仍旧没有多说一句话，即便他明显感到了希雷尔妲身上的反常，他看见了她的不安，听见了她的孤独。
他不能做任何事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按照教条，他本就不能对这些事情做出任何的干涉，即便他是所谓“守护”希雷尔妲的骑士，教条并不允许他分享所守护之人的喜悦，也不允许分担他所守护之人的悲伤。
所谓守护，只是字面上的，拿着大的不能再大的盾牌挡在她的面前罢了。
可到底什么东西才会真正伤害她呢？总有着最坚硬的盾牌都挡不住的东西。
亚瓦突然感到有些悲伤。
但即便如此，亚瓦却还是接下了那条项链。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有一种东西驱使着他做下了这件事。
希雷尔妲面对着亚瓦，像是在看着他。
“亚瓦先生，真是奇妙的人啊。”
“请不要叫我‘先生’——被别人听到了可不好。”
“嘿嘿，虽然亚瓦在其他地方看着很严肃，但是总会陪我说这样的话，做这些事呢，要是换成教堂的那些人，一定又会责备我了吧，什么‘不讲礼数’‘口无遮拦’的。”希雷尔妲又笑了。
“请不要在那种场合讲这种话——我也只是顺着您的意思来罢了。”
“但我真的很高兴啊，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亚瓦。”希雷尔妲闭上眼睛，仍带着笑。
“能被您选中成为守护骑士才是我的荣幸。”
“谢谢你哦，亚瓦。”
希雷尔妲睁开了眼睛，但并没有看着他。
“真的，谢谢你。”
“......嗯”
亚瓦没有多说着什么，他只是看着希雷尔妲，看着她的眼睛。
淡蓝色的眼睛宛如纯净的宝石，闪耀着天空的色彩，光芒时常在眼眸中跃动着，即便无法视物，但似乎其中仍旧蕴含着那独属于希雷尔妲的颜色。
亚瓦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拥有着这样美丽眼眸的希雷尔妲会被困在黑暗之中，每个人都能看见她眼中无比的光，可她自己却只拥有黑暗。
我是在感叹命运对希雷尔妲的不公吗？我是在评价希雷尔妲的命运吗？亚瓦想着，但他不知道，如果是的话，他也觉得那样的自己未免有些愚蠢了。
亚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项链，看了看上面笑着的希雷尔妲。他想说些什么，但仔细想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也只是他并不想说罢了。

“醒了？”
耳畔传来了亚瓦不太喜欢的声音。
“我可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东西竟然还会睡觉。”
比阿特丽丝斜靠在一旁的树上，背对着亚瓦。魔女衣裙的背后似乎是特意设计的，白皙的脖颈和稍稍凸显骨骼的背部展露无遗。
两人相遇之后，亚瓦便简单打扫了一下战斗的场地，在附近勘察了一下情况，准备就地休息。但他没有生火也没有扎营，最多，也只是一个人在原地默默站着。
亚瓦没有理会，缓缓睁开眼睛，有些生硬地活动着四肢的关节。铁甲哐当哐当地碰撞着，时不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身旁的鸟雀被惊醒，它们慌忙扑棱着翅膀，穿过丛林间的枝叶，仓皇飞去。他检查了一下武器和行李，剑和匕首都在，包中的物品也没有丢失。
现在是早晨吗？
亚瓦抬了抬头，看向了天空，可哪有什么天空，狂妄的树木无限制地延伸着它们的枝与叶，似乎现在也在不断生长着，将天空遮盖。抬头看去，似乎只能从些许裂缝中瞧见微光。
没有自然的光芒可以进入这片森林，太阳似乎与世隔绝，但实际上，这片森林却并不黑暗暗。
奇妙的，发着幽幽微光的粉末在森林中飘荡着，也幸好有这样的照明。这才不至于连前方的路也看不清。
“都这样了，你还是需要睡觉吗？”比阿特丽丝看起来有些不满，她看着那个如木偶般呆立着的亚瓦，不知何时，那些飘荡的彩色璘粉已经落在了亚瓦的铠甲上，闪耀的荧光在肮脏的锈色闪耀着，她感到有些好笑。
“人总是要睡觉的。”亚瓦并没理会她。
“哼，你那叫睡着，没有营地，没有生火——话说，你真的在睡觉？”
亚瓦说自己要睡会儿，可在比阿特丽丝的眼中，他却只是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亚瓦下意识地想通过声音确定比阿特丽丝的位置，可那有些冷艳的声音却始终环绕着亚瓦，他一时间无法分辨。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只是需要这么做罢了。”
“需要？不是，小骑士呀，你自己没有自觉吗？你不觉得好笑？”
如同鬼魅一般，比阿特丽丝突然闪到亚瓦面前，那张被面纱盖住的脸直直的对着亚瓦，不断靠近，但又在几乎触及亚瓦的鼻尖停下。
“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不要说多余的话了。”
“你真的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亚瓦有些意外，因为比阿特丽丝的语气有些疑惑，或许也有些不可思议，都能比阿特丽丝也并未回答，只是凝视着他。
“算了，没意思。”比阿特丽丝一背手，扭开身子，退到了一旁的阴影前。
她稍微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又没意思了，你想问就问啊。”亚瓦说道
“诶？”比阿特丽丝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她愣了一下，没有立马回应。
“我说你要问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和那些铁罐子骑士一样只会闷着不说话——还是说你们这种人就只会说话说一半？”
“啊，是这样吗，原来是你是这种类型的人吗？”比阿特丽丝有些吃惊。
“你到底问不问，不问就告诉我哪里能找到药。”
比阿特丽丝索性凑到了亚瓦身前，死死地盯着他：“不对不对不对，小骑士你以前是这样的吗？”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亚瓦看了看她
“啊，不是，我怎么可能会问你这个啊。”
“那你要问什么？”
“额......”比阿特丽丝似乎真的去想了想该问什么，而亚瓦也沉默着，等待着她提问。
“算了，还是就问那个吧。”比阿特丽丝重新抬起了头
“‘我以前是这样的’吗？”
“嗯，就这个。”
“你怎么问这种问题，搞得你以前认识我一样。”亚瓦扭头看了看比阿特丽丝，那女人悠哉悠哉地玩弄着发丝，但那样子似乎是毫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管我问什么啊——不是，怎么回答的时候你又婆婆妈妈了，刚刚明明还在催我。”
“啊，抱歉，我以前就是这样的。”
“你以前就喜欢这样双标吗？那还真是有点.......”
“不，这个是刚刚的回答。”还没等比阿特丽丝说完，亚瓦就打断了她。
“.......”
比阿特丽丝陷入了沉默，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表情现在应该挺有趣的。
“.......和小骑士说话真累啊，你是怎么干上这活儿的啊。”她叹了口气。
亚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比阿特丽丝。
“算了算了，走吧，我带你去找药咯。”比阿特丽丝转过身，想要向前走去。
“不用了。”
“嗯？”比阿特丽丝停下了动作，但仍旧背对着亚瓦。
“你告诉我往那儿去就行，我自己去找。”
“怎么，不想和我一起？小骑士不是挺能对付女孩子的吗？”比阿特丽丝扑哧一笑。
“因为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了。”亚瓦站在原地，看着她。
“你刚刚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呢。”比阿特丽丝轻轻说着，方才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我说，我不会和你结伴。”
比阿特丽丝停下了向前的脚步，她轻轻卷起耳畔的发丝，不断卷起，放开，卷起，放开。但透过那似乎层叠着的纤细手指，恍惚能看见她手中的一小团黑色的火焰。
“那么，那个女人呢？那个‘希雷尔妲’。”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她是例外。”
“啊，例外，例外——她就是例外了。”
“是的，她是例外。”亚瓦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着某个事实一样。
“那我为什么不能例外一下呢？小骑士？”
“你？凭什么？”亚瓦没有任何迟疑。
“呵。”
一声冷笑从眼前深紫色的身影传来。
“不是啊不是啊不是啊，小骑士，怎么这时候就这么不识好歹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嘲笑，仿佛一根根尖锐的针。比阿特丽丝笑着，瞥过头去，冷冷地看着亚瓦。
“你以为这时候主导权在谁手上？明明是你在需要我吧？怎么还开始要求我了？之前陪你玩玩放松下气氛，你不会真就得寸进尺了吧？”
比阿特丽丝轻轻一跳，却直接跃到了一旁的树上，她居高临下，看着脚下的亚瓦，手中那团黑色火焰重新燃起，无色，无温度的火焰晃动着，似乎是整个树林中最为耀眼的东西。
“我不会和别人结伴去完成一件事。”亚瓦抬头看向头顶身穿长裙的女人，他慢慢走向了一旁的树，将一半的身影藏入树的阴影中。
“.......你怎么还在和我提要求啊？”语气带着鄙夷，而像是在展示一般，比阿特丽丝不断晃动着手中的火焰。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也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可以别这么装模作样的吗？”亚瓦依旧紧盯着上方的女人，目不转睛。
“啊？”
“你也不是蠢货，我也不是蠢货，没必要互相遮遮掩掩的，你自己也说是‘陪我玩玩’，那现在别玩了好吗？你自己也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的那种笨拙的像是戏剧一样话术也最多只是‘玩玩’的水平罢了，但我也不想像个正在展示自己小聪明的孩童一样跟你慢慢解释——”亚瓦将手慢慢放在腰间，打开了固定镰刀剑的搭扣，继续慢慢说道：
“你自然是知道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的，而现在，最多不过是想要利用信息差占据你在意的某些所谓的‘上风’，我不需要知道你具体需要利用我的什么，但我知道你需要我就够了。”亚瓦拔出镰刀剑，对准了头顶的比阿特丽丝，缓缓开口。
“‘实际上，我们早就平等了’。”“实际上，我们早就平等了。”
但与亚瓦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个他不喜欢的，那个始终带着嘲笑的女声。
不好。
亚瓦心头猛地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立马拔出了格挡匕首，他压低身子，放低重心，将两把武器前后分居身前，摆出了防御姿态。
他绷紧了身体，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那个女人。
就像是预告未来一样，那个女人竟然同时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亚瓦还没有理清思路，现在的状况仍在他的设想之外。而那个女人坐在高处，即便是用面纱遮住了面庞，但亚瓦似乎仍能看见她脸上带满讥讽的笑意。
“啊啊小骑士，你是不是下一句话要说‘武力上的平等才是真正的平等’？笑死人了笑死人了笑死人了，然后，你是不是要用你那把藏在那棵树杈间的弩？哦对了，还有那几个埋着的火焰壶来吓唬我吧？对吧？”比阿特丽丝憋着笑，肩膀不住地发颤，继续讥讽：
“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刚刚说完之后有种‘啊我掌握全局真是太厉害了’的感觉？笑死人了，‘看我提前把弩放在那儿真是太厉害了’，你刚刚是不是这样想的？‘啊我能做出这种布置我真是太聪明了’，你刚刚是不是这样想的？但你好歹装的像一点吧？用那种奇怪的姿势说是‘睡觉’真是巴不得别人注意上你？难道——，是不是以前这样得手过就觉得之后可以吃遍天了？然后像个胜利者一样发表那种宣言？是不是很爽？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啊，我的眼界好宽好远’以为自己是那种智斗小故事的主角，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不会这么自我主义吧？”
比阿特丽丝像个得胜的小孩子一样极尽所能地嘲讽着，原本冷冷的声音变得疯狂而锐利。而亚瓦只是仍旧站在原地，仍旧抬头看着比阿特丽丝疯癫模样，一言不发。
“‘啊，这个臭女人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是不是偷看了？’你是不是在这么想，抱——歉，我可没有哦，只是你自己实在太蠢了，还说什么平等？你知道什么是平等吗？你觉得平等可能吗？用你那弱掉渣的PiuPiuPiu弩箭就平等了？用你那还不如咕噜打嗝的火焰壶就平等了？用你那可怜的大牙签和小牙签对着我就叫平等了？你蠢不蠢啊，我之前都提到那个女人的名字了耶？叫什么？哦，希——雷——尔——妲——，对吧？笑死人了。还有还有还有，如果我告诉你，你身上那些发光的粉末，你刚刚甩到一旁的尸体和那些破铁块，都——是我给你准备‘小礼品’，你会怎么想呢，你那么聪明耶，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崩溃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但出人意料的是，即便是听到希雷尔妲的名字，亚瓦仍旧无动于衷，他仍旧像个木头人一样凝视着上方的比阿特丽丝，似乎此刻的他不带着一丝情感。
“你.....不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吗？你不知道你以前对我干过什么事吗？”突然，比阿特丽丝的声音变得无比冷酷，她似乎紧盯着亚瓦，那种凶狠的眼神似乎穿透了面纱，直刺向亚瓦。
但亚瓦仍旧看着她，没有说任何话。
“哎——呀——，算了算了，看你那傻乎乎的样子，小骑士，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
些许的沉默后，比阿特丽丝的声音却又立马重回原本的冷艳，但随着声音响起，亚瓦眼前的紫色身影却突然消失了。
是瞬间移动？可亚瓦从未听闻过这样的祈祷或是法术，他连忙压低姿态环顾四周，可旋即，那股厌恶的香气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何时，比阿特丽丝的脸已经凑近了他的耳畔，那轻柔的吐息似乎可以绕过沉重的面甲，悄悄钻入亚瓦的耳中。
“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了解你，我知道你的一切的一切，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的现在.......你的所有，我都知道，亚，瓦。”那声音如薄纱般，无比柔和。
亚瓦并不迟疑，全身肌肉暴起，右手的刀光横扫，匕首如闪电般向后挥砍而去，刹那间，一片正在飘落的树叶被硬生切开，柔软的叶片瞬间断成两半，但奇妙的是，断裂的两片叶子却仍旧保持着原先的路线，自然而然的缓缓飘落。这是亚瓦全力的一击，还没有人能从这样的袭击中活命。
但这个记录，却在刚才终结了。
全力一击却落了个空，他的身后，实际空无一物。
亚瓦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姿，他看见了比阿特丽丝，只不过，她却在十步开外。
“呵呵，小骑士，虽然你很蠢，但我还是会答应你的——”比阿特丽丝缓缓抬起了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往这个方向走，会遇到一条河流，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进吧，你自然会遇到向导。”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自己往前走吗？我答应你哦。”比阿特丽丝张开双臂，似乎在展示诚意。
“这么模糊的指引我怎么知道该去.....啧”
没等亚瓦说完，比阿特丽丝的身影却再一次消失了。而这一次，是真正的消失。

“那女人在说些什么啊，没懂.....”亚瓦有些犯怵，但并没有再停留，从树上取下弩，把那些没起上用场的火焰壶挖了出来——这是他之前勘察现场时就做下的陷阱——他取上包裹，向比阿特丽丝所指的方向走去。
“我还留了个爆炸奇迹呢.......”亚瓦嘀咕着，他在场地中央设置了个爆炸奇迹，之前躲在树后便是离开了爆炸范围，可比阿特丽丝之后却一直待在树上不下来，奇迹也没有派上用场。
“她发现了爆炸奇迹吗，可她也没说啊........”亚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前走。
她确实没有说谎，正有潺潺水声从前方传来。
穿过几处灌木，果然有一条狭窄的河流。只是能听到水声，周围昏暗，河水也看着漆黑无比，模糊不清，无法看见河底。但河流中却有着点点绿色微光不断闪烁，斑斓的光点随着水流漂流，整条河流也仿佛变成了不断飘动着的，发光的绸带。
在河流的上方，也有着不少悬浮着的，散发着光芒的光点，仔细看去，它们是一种小小的光虫，只是漫无目的地飘在空中，不知在做什么。
半空中，河流里，无数的光点聚集在一起，整个四周都笼罩在淡淡的幽绿色光芒之下，不少树根脚下还生长着五颜六色的发光的菌菇，这里也显得不那么昏暗了。
亚瓦呆呆地看着那些发出光芒的小玩意儿，有些出神。
“它们没有恶意的哦，只不过每只都含有着小小的魔力——月光蝶曾在这里栖息，所以这里的小生物都看起来很奇妙呢，因此啊，也会有很多法师来这里哦，无论是寻找月光蝶，还是说找一个魔力充裕的地方修行。”一个温柔，但有些稚嫩的少女声音从身后响起。
亚瓦转头看去：那是一个有些纤细的年轻少女，留着看着有些蓬松的黑色短发，发梢微微卷起，似乎是自然卷，头戴着一顶深色法师学徒的帽子，而身上也穿着魔法师的通用黑色装束。宽松的大衣掩盖了身上的其他特征，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她的柔弱。
从帽子上的徽记看，这应该是一位彼海姆的法师，但......
当目光移到少女的面容上时，亚瓦却皱了皱眉头。
漆黑的布料像是被粗暴地张贴上去似的，包括口，鼻在内，完全遮盖了少女整张左脸，就连左眼处也被补丁加厚，似乎想将一切哪怕是光也隔离在外。
而右脸则是正常的，或是说，她和其他的少女一样有着这个年龄一样温和而带着些许稚嫩的脸庞，而那只露出的右眼，则是清澈的湛蓝色，瞳孔剔透，似乎那些飘荡在空中的无数光点也在其中闪耀。
她的手上似乎缠绕着厚厚的绑带，而现在则是双手握着一根普通的魔法师仗，站在亚瓦面前。
“那个.....？骑士，先生？”看着盯着她却一动不动的亚瓦，少女有些害怕，她稍稍弯了弯腰，朝着亚瓦的脸挥了挥手。
“你是，向导？”亚瓦看着她的脸，问。
“诶？向，向导？那，那个，我不太明白.....”少女低了低头，向后退了一小步，躲开了亚瓦的视线。
“你不是向导吗？”亚瓦有些失望，但也同时燃起了些许希望，因为这是他在这片几乎没有尽头的森林中遇到的第二个有理智的人。
“我我我我完全不算什么向导啦.....只，只是经常来这里而已。”少女仍有些害怕，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骑，骑士先生，是....来观光的？”她的声音很小，亚瓦几乎听不见了。
“我不是来观光的。”亚瓦如实回答。
“那先生是.....旅行者吗？”少女仰视着亚瓦，怯怯说道。
“不是，但我现在迷路了”亚瓦的回答仍没有任何波动，但他仍如实说了出去。
“迷路的话，我知道路哦。”少女来了精神，“我经常来，所以还算熟悉哦，别看这里看起来荒无人烟的，实际上不远处的话就有个小镇哦。”
“小镇？”亚瓦有些不可思议，他完全没在这里看出人的气息。
“因为来这里的魔法师很多嘛，所以那些贩卖魔法道具啊，回复道具的商人也来了，一些武器商人什么也来了，最后那些卖饮食的商贩也来了，而且啊，黑森林这地方又大又很难出去，所以不少人就在这住下来了哦。”似乎是到了自己熟悉的话题，少女显得有些兴奋。
“这是黑森林？”亚瓦有些吃惊。
黑森林是拥护着传说中塞恩古城的地方，怎么会在这儿？靠近卡利姆的地区？
“是哦！”少女笑着给予肯定的回答。
“那，能劳烦你引路吗？”亚瓦有些犹豫，他不太相信眼前的状况。
“可以哦！”少女开心地笑了，但脸上厚重的布料却也随着笑容皱在了一起，看着有些可怖。
“那，能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亚瓦问。
“我？我叫佳丽！”
少女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