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春意却和之前的春熙长得一模一样，这又是为什么？她的手和春熙一样暖，也要和之前的春熙一样陪着十八岁的我熬坏眼睛和身子吗？曾经冬日里我不得宠的时候，宫人们领不到炭火，夜里只能把棉衣夏衣都套在身上御寒。往事一幕幕跳到眼前，泪慢慢涌过睫毛，我真的又一次身处其中了，再也不能重蹈覆辙……

正辗转难眠时，宫里传来消息，德妃娘娘有孕了。在我入宫之前，宫里已有了大皇子和大公主，这将是宫里第三个孩子。

我按规矩去拜见德妃娘娘给她道喜，被宫女拦在外面，我正要回去，屋里却传来一声轻叹。我进入屋内，甄德妃娘娘正坐在寝殿里做着绣活儿，我规规矩矩行过了礼，道祝贺娘娘有孕，她放下绣活拉我过去坐下。我看着德妃娘娘的眼睛温润如水，与她清冷的面容不大相同。

她像是很开心，打起精神拉着我聊了很久，同我说了秦皇后的诗书，危常在的女红……我这才知道今日我是第一个来看她的，她资历虽老，宫里也没个知心的人。德妃娘娘平易近人，亲自送我离开不说，还嘱咐我皇上选进宫来许多势利的妃子，如果我无宠，让我小心提防。

从德妃娘娘那回来，我决心防患于未然，叫春意教我女红，春意红着脸说她也不会，把心细手巧的春凝推举给我。春凝才十二岁，女红已算十分精湛了，春意带门出去留我们两个绣花样子，特地嘱咐我别绣太晚熬得眼睛疼。听了她的话，我感慨万分，反学得更加起劲。春凝人小，到了二更天直打呵欠，我赶紧叫她回去，再看手里的花样子，觉着比从前略好了些。

连着几日，皇上并不召见我，我一直蜷在寝殿缠着春凝教我花样子，终于算有所成，我自己绣了一条牡丹丝巾。春凝说我的花样子已比春意替她画的被面好看多了。在一旁看着的春意跺着脚啐她：“有了主子就忘了姐姐，你自己懒怠绣交给我做的被面！”我看着她们在我旁边嬉笑，忽然觉得十分满足——如果这是老天给我机会重新来过，也还不错。

我按规矩去看路常在，她却仿佛并不怎样欢迎我，只同我说她听闻德妃娘娘也有孕在身，我忽然想起甄德妃娘娘的话，只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携春意回去了。德妃娘娘同我都在关雎宫，我顺道也去看了看她。

两个月过得飞快，我学女红也很快，很快在春凝的帮助下做出了双面云纹囊。春意同春凝听说我闺中善字画，央求我写给她们瞧。

我鬼使神差地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窈”字，春柔刚从外面收拾衣服进来，看着便凑过来笑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将那字默默推到一边，惊讶道：“你也读《诗经》？”春凝向前推了下春柔：“春柔姐姐都会写字呢！只是比常在差远了。”吐了吐舌头又说：“但春柔姐姐的也极好！”春意扭头念佛：“你迟早把你这几个姐姐全得罪完才好！看你困了谁替你值夜！”一时笑声又不绝。

从前入宫时我最初常和司姐姐做伴不与宫人们亲近，后来和司姐姐不整天一处的时候整个宫里都在为自己活命而煎熬，我好像从没有看到过宫人们这样快乐无忧的时候，这个情形像极了我在家中同姐妹们笑闹的时候。我身处其中，忽然觉得我该珍惜并留住这份幸福。

冬日里下雪，皇后娘娘叫免了我们的拜见。这日起得晚了些，春意进来说危常在叫贵妃娘娘打了二十板子。我大惊，再困也清醒了。我只听说危常在性子娇纵些，罪不至死啊。

虽然有一同进宫的情分在，但毕竟是贵妃娘娘叫打的板子，几个常在没人敢去看望。用早膳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板子打完了，危常在已伏在长凳子上不会动弹了。春意几个连念了几句佛，我只默默地没说什么。板子没打在我身上，却像打进了我心里似的。

自“入宫”以来，我常一个人闷闷的，很少有笑模样。宫女里头年纪大些的春柔总劝我不要心思太重，以免劳神伤身。我轻叹：“春柔，你是宫里最明白的一个，你说，身边的人忽地全部大变样子了，日子怎么才能开心起来呢？”春柔安慰我道：“我知道常在是在为父亲的事情烦恼，人事总是变来变去的，还会变回来的。”我有意安抚她，冲她笑笑，颇有庄周梦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