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也好，活着那么痛苦，死了起码可以解脱。何况，他欠表弟一条人命。
就让他死去吧！
生，留给那些该生的人；死，就留给他这个该死的人。
宋太清，你一定要给我好好活着，绝对不可以死！否则，你哥哥死了也不会安心。
宋知微，终于可以见到你了吗？我想你已经很久了。
高洁，不要再让我难过了好不好？我爱你！
如果有来生，如果还能遇见，麻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错过我？可不可以也给我一点点爱？
然然、父亲、舅舅、舅妈、外婆、全世界……对不起！
但愿离去是幸，我愿永不归来。
那一瞬间，季彦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任凭父亲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他只是痛苦地闭上眼，在绝望和恐惧中静静地等候死亡的降临。
万籁俱寂，死神他终于悄悄地来了。
眼前越来越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季彦感觉自己开始陷入一段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知道他终于要死了，也许下一秒就是解脱。
应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他的眼角会有湿润的液体滑过？
滑过他的脸，流经他的下颌，最后滴落在了父亲掐着他的手背，滚烫而又湿热。
那是他留在人间的印记，证明他曾经温热地活过。
垂下头，就在他准备认命，以为自己即将死在下一秒的时候，楼梯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向里打开了。走廊的灯光射进来，如同黎明的曙光照亮了大地。
老赵站在门口，像个救世主。
“老爷，医生出来了，太清小少爷平安！”

中年人特殊的浑厚嗓音响在门口，带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一句话像是特赦令，不仅抢救室里的病人重获新生，就连季彦这个罪人也因此而得到了赦免。
那卡在他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他像一条濒死的鱼，本能地张口，开始贪婪地呼吸。
久违的空气，久违的呼吸，久违的世界……
活着的感觉，真好！
他刚刚，差一点就死掉了，真的就只差一点点。
平安就好。
表弟平安，真的是太好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那么自责，那么害怕，非得以命相抵了。
“咳咳咳……”
用力地呼吸，拼命地呛咳，季彦感激地望了一眼门口的老赵。之后，便顺着墙壁捂住胸口蹲下来，四肢百骸都感觉疼痛不已。
这一次，他被揍得有点狠，浑身都是伤。
哪里都很痛，痛到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究竟是该捂着胃还是捂着胸。两处都很痛，一处绞痛，一处闷痛，还有布满周身的钝痛，全都一股脑儿向他袭来。
他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却还是努力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想回到走廊继续输液。
如果可以，如果舅舅和舅妈他们不反对的话，他还想去看一眼九死一生终于捡回一条命的表弟，确保对方真的平安。
可是他的父亲显然误会了他。
“谁让你跟过来的？”
在转身走出楼梯间的那一刻，在听到儿子挣扎着站起来的声音时，季峯回头狠狠瞪了季彦一眼：“你***！不要再过来刺激你舅舅一家人。”

他说完，下意识地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完全出自习惯，完全因为顺脚，也完全没有考虑儿子的安危。
那一脚他踹在了季彦的腿上，刚刚才挨过打的人本就身体虚弱，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力道，甫一站起便被他再度踹倒，顺势往旁边一歪，直接从两米高的楼梯滚了下去。
滚下去的瞬间，季彦依稀听到门外的老赵似乎是“啊”了一声，下意识想冲进来，可是他的父亲没有允许。
没有人过去拉他一把，他就那样，绝望地在他们眼前栽倒、滚落、下楼，用血肉之躯生生抵挡住了水泥铸就的阶梯上那一个又一个尖锐冷硬的直角。
没完没了，短短的半层楼梯似乎永无止境。
季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止住自己的身体那不停下落的趋势，最终停留在了楼梯的转角处的。
只知道，自始至终，他的父亲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那样决绝，那样冷漠。
在听到他跌落的声音时，那个冷酷的影子只是伸手将试图冲进来的老赵推了出去。接着，自己也跟了出去，并且关了门。
狭小昏暗的楼梯间，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被抛弃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恐惧。
在身体失重的一瞬间，季彦再一次体会到了濒死的感觉，那是人类对死亡和未知的一种本能的恐惧。
难过。
在看到父亲那决绝冷漠毫不犹豫抛弃他的背影时，他感到难过：他的父亲真的不爱他了，一点都不爱。甚至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分，对方真的想要他死。

伤心。
究竟是为什么他和他的父亲、家人，会走到今天这种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境地？到现在，他都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悲叹。
所有的事情都非出自他的本意，所有的事情却又偏偏总是跟他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敢说自己无辜，却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承担所有的罪责。
然而，要命的是，他根本无从解释。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悲哀？还有谁像他这般运气差到离谱？
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做不好。除了接受命运无情的摧残，逆来顺受、向死而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他走在命运为他规定的路上，虽然并不情愿。可是除了满腔悲愤地继续往下走，他根本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季彦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地上躺了几分钟，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总之，当他终于从昏沉的意识里勉强寻回一丝清醒，正准备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楼梯间的门又开了，老赵带着护士进来了。
“怎么样，伤到了哪里？”将浑身是伤的他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老赵和护士同时问他。
他回答：“我也不清楚。”
声音居然出奇冷静，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身上其实哪儿哪儿都疼，季彦不知道自己应该优先说哪一处，只好含糊其辞。
也许是连续两次的“大难不死”给了他许多莫名的勇气，刚刚躺在地上的时候他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因为表弟，父亲在今天第一次真的想要杀了他。可是现在，他活了下来，表弟也活了下来，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虚惊一场和失而复得更加难能可贵呢？
没有。

既然活下来了就应该好好珍惜，难道他往后的人生还能比今天更糟糕吗？
他不信。
额头似乎磕破了，手刚抚上痛处就沾了一手血。
此时，见护士一边给自己消毒止血，一边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他赶忙解释：“从上面……不小心摔下来了。”
他指了指楼梯。
接下来，用冷静的声音回答了护士的问话。
“可以站起来吗？”
“可以。”
“能走吗？”
“应该能。”
“我们扶你去急诊。”
“好的，谢谢。”
在老赵和护士的搀扶之下略显吃力地从地上站起，季彦双手扶住楼梯，准备下楼——急诊在一楼，他们得下半层再去乘电梯。
缓了一缓，攒了些许力气，可是就在他抬脚准备迈出一步的时候，要命的眩晕感又来了：一阵阵黒翳铺天盖地向他袭来，挡都挡不住，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心神。
在倒下去之前，他还能勉力撑起几分意识，略显抱歉地告诉搀扶住他的两个人：“对不起，我……可能……又要晕了，我……低血……糖……”
说完，季彦直直地倒了下去，只留下老赵和护士略显吃惊心急如焚的呼唤。
“哎，先生，你怎么说晕就晕？”
“少爷！少爷，你醒醒！”
一阵手忙脚乱的骚动之后，昏迷的人最终被送去了急诊。

88.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十分温馨、也十分美好的梦，一个如果可以，季彦或许永远都不愿意醒来的梦。
他梦见了妈妈，梦见了爸爸，梦见了妹妹，还梦见了自己小时候。
他们一家四口人，住在大房子里，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懒洋洋的，灿烂得十分晃眼。妹妹在爸爸的怀里撒着娇，用一双小手捂住了眼睛。他则跟着妈妈一起，对着阳光玩起了手势影子的游戏。
他们一会儿用单手比出一只孔雀，一会儿又用双手做出一只兔子的形状，逗得妹妹“咯咯”直笑，爸爸也在一旁忍俊不禁。
玩闹了一会儿，他们又一起进了屋。
“阿彦，弹首曲子给妈妈听好不好？妈妈想听卡农。”妈妈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这是他们闲暇时最常见的一种消遣。
季彦欣然应允，转身朝落地窗边的三角钢琴走去。
熟悉的旋律悠悠响起，却不是他常弹的那一首，也并非出自他之手。有个人坐在那里，在他的钢琴前手指翻飞。对方技法娴熟，弹得一点都不比他差。
他感到疑惑，不由问道：“你是谁？”

dd

明明季彦脸上还带着伤，一片青肿，额上还缠着纱布，身上也打着绷带，看起来那么狼狈，可是他依旧那么迷人。
“你放心，我命大得很，没有那么容易狗带的。”十分霸道地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了些，季彦笑嘻嘻地调侃起了自己。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高洁忍不住嗔怪：“你都昏迷五天了。”
“啊，这么久了吗？”听说自己昏迷了五天，季彦显然也有些惊讶，问道：“今天是周几？”
高洁告诉他：“周日。所以我才有时间一直陪在这里，前几天我还在上班的时候，白天是提心吊胆，晚上是夜不能寐，生怕你有什么闪失。”
“难为你了。”季彦感到十分抱歉：“想不到我居然昏迷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只是低血糖。”
“你身体太虚弱了，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医生说你特别需要休息，所以才一直昏昏睡睡。你爸爸他……这一次也是气急了……”高洁欲言又止。
季彦“嗯”了一声，明显不想再提这件事，很快转移了话题：“然然回来了？”
“嗯，不过现在回学校了，跟你舅舅、舅妈还有太清一起回去的。”
“太清……他怎么样了？”提到太清，季彦也嗫嚅了。
虽说在晕倒之前依稀听到老赵说过那孩子已经转危为安，可是从五楼的高度摔下来，就算平安，怕是状态也不会太好。而这，正是他担忧的地方。
“他有没有……”
他想问太清有没有残废，“残废”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高洁的语气有些迟疑：“太清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