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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河南1楼2023-05-21 10:50回复
    玄始元年,彭城。
    泗水上的不速之客在守城的士兵中间引起了杂沓的议论,待到廷尉的名号传到行伍,不满的情绪开始在军营里蔓延翻腾。
    没有人喜欢稽查,尤其是在北魏的军队还驻在城外的时候。
    年长的使者匆匆进入主帐,被隔绝了视线的士兵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帐外的佐贰。青衣素冠,手执麈尾。他年纪太青,握不出南都士林优游从容的气度。更像是对已身施加的一层约束。


    IP属地:河南2楼2023-05-21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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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窥探的眼,混杂在中军帐不远处围看的兵卒中,悄然落在那待命的廷尉属官身上。来者不善,却有着颇为纯良的五官;他持着一柄雅器,不像来办差,倒像是要坐而玄谈的。
      “啧——”
      装模作样。真是麻烦。
      我退回营帐内,虚应了几句情况,很快耳边便再次沸盈起了积怨之词。南梁想一举剜出腐肉,新征入伍的自然是盘查重点,而这里除了什长,其余人都非军户,有募来的,但被补兵强征的不在少数。
      攘外安内并举,谈何容易?
      我望着这位一边盘问一边勾记的廷尉副手,满是不耐,“是主动补兵来的,你问我为什么?我喜欢的女郎的兄长当了逃兵,我不替补,难道让她老父上战场?”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3-05-21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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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大抵相似,怨言也属平常。廷尉不是兵司,强征,充军,冒名都不过问,我只看人,看画皮里裹的是人还是禽。
        北朝细作用飞禽做代号,这在我朝已经不是秘密。
        盘问持续了一个上午,书记官和刀笔吏都已经疲惫不堪,我坐在案后的胡床上听他俩一问一书,只是偶尔会出言打断。
        “燕缙。”
        我重复了这个名字。他的谈吐形貌没有异常,唯一让我注意的,是他的名字,这不像是穷人会取的名字。“读过书吗?”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3-05-21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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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过几年。在广陵的时候,有个姓陈的书生,我每天给他捕条鲜鱼,他便教我习字。”
          目光移向发问的俊才秀士,他很敏锐,并且耐性十足。看衣着配饰,此人没有功勋,不是宗亲,但年纪轻轻委以重任,是廷尉卿信任的同姓亲族?抑或被萧氏倚重的豪族子弟?
          自上而下望去时,他手中仍持着的那柄羽扇,令我眼睛一亮。弹指间心生一计,于是向前趋近两步,不顾试图呵斥的刀笔吏,径直去问胡床上的帐中主官。
          “你这把麈尾,是建康城的款式。你办完这里的事会回建康吗?”
          退回原地,挠了挠后颈,有些难为情的红了耳尖,向人展现少年对心上人的情意,“你能帮我带封信回去行吗?战场凶险,我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新兵,怕是很难活着回去了。我想告诉她不必等我。”
          “唉!什长不许写遗书,可我这个人运气向来不怎么样。”
          僭越者做出了赌徒般的行为,面对底层兵卒的以下犯上,这位俊秀郎君并没有上位者被冒犯的反应。
          或许有戏?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3-05-22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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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面时的匪气不过虚张声势,此刻望着我的惴惴目光恐怕才是燕缙此身。
            他不算高,有着青年人未及长成的瘦削,轮廓刀凿斧刻,眉目又是清丽的,正是建康城中最为时兴的男子女相。能得陈元龙的青眼,想必是个聪颖之人,将来要被广陵陈氏召作幕僚的。如此样貌,如此人才,如此前途,比不过心上人的一滴泪水。
            我是带着廷尉府的石心来的,但在此刻,很难不想起谢青春,她在作甚么,在和谢浚吃饭吗?一边吃一边抱怨陆小五不在,要把鸡子的芯丢给谁吃呢?
            分开拦在案前的刀笔吏,青年人清亮的目光径入眼中,迎着这样赤诚的视线起身,回拒的话确实很难说出口。
            “我,我不能替你带信。” 声音缓和了下来,但拒绝仍是不容置疑的。我是客,不是主,不能违背军令。
            但,也不是没有回转的办法。
            在他冷下来的神情里,续道。
            “既然你师从陈元龙,想必字写得不错。留下帮忙记注罢。”


            IP属地:河南8楼2023-05-23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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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也只是个混淆视听的障眼法,上有军令,下非亲旧,并不期待他真能应许送出这封书信。然而儿郎的热烈还要化成冰霜,以呼应十分真情。于是面容期冀而上的弧光,随着那决然的话,失落地抹成了一个平面,一寸寸变作木刻泥塑的俑人。
              拧着眉头,长叹一声,“那算了。左右会有布告,最坏不过如此。至于字啊,堪能入眼罢了。”
              诚然陈先生行为也许没有此意,是亲民纯朴的天性使然。但我无需多逞口舌。又诚然像他将鲜鱼解作束脩一般,无有对错,我也在试图从他平静的神情中看出是与否的答案。
              不过人心,尤其是在此刻进行稽查的廷尉司员的心,我不敢轻下论断——他是因广陵陈氏的名头随性而为,还是暗暗使着几分坏心眼子。
              我决意留下做这临时的便宜执事,因可能获取的信息,以及他声色变得轻缓的拒绝。
              “起开!我来执笔。”
              拨开可以偷闲的笔吏,坐在长案另一端时,侧首问他,“你命我记注,总要让我知道我在何人手下当差。”
              此时少年尚没有日后习得的沉稳缜密,没等到回答,便又忍不住揶揄一句,“不过你竟知道是陈…夫子,看来他食鱼的癖好传得甚广。”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3-05-24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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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缙的开朗,是鱼脍里未净的刺,猝不及防地鲠在喉中。
                彭城位于南北交界,十数年纷争不断,士兵的性命犹如草芥。这是我听过,学过,记过的注解。但没有人教过我,纸面上不动声色的字眼,要如何对应望向我的灼灼双眼。
                蹙起了眉,团聚起新的气力来冲淡此刻涌上的软弱情感,维持上差如绳如矩的铁面。可陆衡两个字却是说不出口的。仿佛说出了口,这个诀意赴死的年青人,就从此与我有了关联。
                此刻如此寂然,左右都有些怯怯的,担心这位过分热情的士兵,冒犯了建康来的使者。然而使者只是微微颔首。
                “我。”唇舌轻微地打了个磕绊。“我姓陆。”
                “陆衡。”
                书记官立刻加以阻拦。“称陆正字。”并狠狠地瞪了燕缙一眼,他已经料敌于先机,预感到了这个乡间小子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出来使的姓名。
                他的字并不如他自谦那般平凡。寒松霜竹,是陈元龙未尽之笔意。新兵的姓名一行行书下去,直到陈墨殆尽,日落西山,帐中只余主客两人。
                泥塑一般端坐了一整个白日的来使起身,将一张薄薄的锦皮覆在燕缙翻开的本册上。
                “你帮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你要给你的淑女写什么,现在就写吧。”
                这只是交换,我安慰自己,不过是天道伦常,不代表我生出了什么多余的情感。


                IP属地:河南10楼2023-05-31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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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指衔着青竹笔杆打着旋儿,冲着这位替上司维持威仪的书记官轻挑了下眉,有些玩味儿地重复了一声。
                  “噢,陆——正字。”
                  陆衡。吴郡陆氏,天子臂膀。
                  未及多想,胥吏一声唱名,让帐中几人都歇了闲谈的心思。士卒鱼贯而入,我正身落笔,依次记下他们几乎不被人在意、也不会流扬后世的生平。官府籍册中,我与这些人是列列姓名;于边疆郊野,是横尸赤地的数字。终究只是功业高世者脚下的一粒尘埃,前朝后世被史官隐去的一笔。
                  金乌明光渐渐嬗为余晖,最后一字还未收势,陆衡手下两位小吏已听命退出营帐。我沉默着,正欲搁笔起身,一张霜白薄锦便被生着薄茧的手按在名簿上,随后,其主人冷而淡地开口允诺。
                  ——现在就写吧。
                  眼睑不由得轻轻一颤,原来真情能够动摇这位显贵儿郎。我再次侧首,讶异地撇去一眼,仿佛窥见了那持正铁面下隐藏的暗面。
                  笔悬在其上,执笔者却停腕不动。良久,又舔墨去写。
                  写——死生茫茫,不必相待。写巷口面摊后的赵经纪处,留有我看房的使费和定金,可去取回,若命运不济,便用它为我收埋尸骨。
                  我将这些字句织成一个幻网,而这封不会层层转递向北的信,只是给一个三分情演成十分真的心上人的信,成为世间有人能为我立坟悼念的奢望。
                  信不能尽抒,写时十分珍重,写后却只是拈起一角,又任它坍落在案。
                  轻轻一笑,叹人叹己。起身作揖,“陆正字高义,燕缙铭记于心。此信送到xx即可,日后若无缘回报,便也只能不报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3-06-01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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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指衔着青竹笔杆打着旋儿,冲着这位替上司维持威仪的书记官轻挑了下眉,有些玩味儿地重复了一声。
                    “噢,陆——正字。”
                    陆衡。吴郡陆氏,天子臂膀。
                    未及多想,胥吏一声唱名,让帐中几人都歇了闲谈的心思。士卒鱼贯而入,我正身落笔,依次记下他们几乎不被人在意、也不会流扬后世的生平。官府籍册中,我与这些人是列列姓名;于边疆郊野,是横尸赤地的数字。终究只是功业高世者脚下的一粒尘埃,前朝后世被史官隐去的一笔。
                    金乌明光渐渐嬗为余晖,最后一字还未收势,陆衡手下两位小吏已听命退出营帐。我沉默着,正欲搁笔起身,一张霜白薄锦便被生着薄茧的手按在名簿上,随后,其主人冷而淡地开口允诺。
                    ——现在就写吧。
                    眼睑不由得轻轻一颤,原来真情能够动摇这位显贵儿郎。我再次侧首,讶异地撇去一眼,仿佛窥见了那持正铁面下隐藏的暗面。
                    笔悬在其上,执笔者却停腕不动。良久,又舔墨去写。
                    写——死生茫茫,不必相待。写巷口面摊后的赵经纪处,留有我看房的使费和定金,可去取回,若命运不济,便用它为我收埋尸骨。
                    我将这些字句织成一个幻网,而这封不会层层转递向北的信,只是给一个三分情演成十分真的心上人的信,成为世间有人能为我立坟悼念的奢望。
                    信不能尽抒,写时十分珍重,写后却只是拈起一角,又任它坍落在案。
                    轻轻一笑,叹人叹己。起身作揖,“陆正字高义,燕缙铭记于心。此信送到xx即可,日后若无缘回报,便也只能不报了。”


                    IP属地:河南12楼2023-06-02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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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扔下锦皮,我避开了燕缙。
                      挑开掩户的毛毡,一道流阳斜劈在脸上。从额角划过下颌,越过肩头,在地上纵开一线熠熠白光,照在燕缙沉默的脊背上。
                      我听到了他终于下笔的声音。
                      那是一封情书,也是一封遗书。倘若回去的路上不落雪,大约一个月,就会被送到那位淑女的手上。而那时泗水里的白骨,不知又多了多少。
                      很轻地回了礼,但没有接下这句轻描淡写的告别。到此为止罢,无论是遇见还是离别,都不是我该置身其中的了。


                      IP属地:河南13楼2023-06-02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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