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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客 文/一木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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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中式克苏鲁的尝试,希望各位大佬能不吝赐教。大概是不定时更新。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3-07-23 10:31回复
    夏虫探雪向蟾宫,从此漂泊圆缺中。
    [一]
    冬婵睁开眼睛。
    她今夜睡得不好,已经醒来过许多次了。也不知现在是几更天,黑暗中仅听得寝庐几位师姐妹睡梦中均匀的呼吸声。冬婵如履薄冰地翻了个身,她回来太晚,再折腾出动静吵醒同门,她可过意不去。
    一线从门缝渗进来的月光映入冬婵眼帘,让她忍不住再次回想自己坐在探雪书院藏书阁里整理撰写一篇纪实,那是有关上个月既望发生在瞳州的一桩悬案:有人在自家农田之中发现一具面带微笑的尸体,死者并非瞳州人氏,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趁着无亲朋为其喊冤叫屈,官府将他当作刚来瞳州便醉死田间潦草结案。
    探雪书院主人石老爷是有本事的人,他将这具尸骨要来了书院,进行验尸的正是冬婵。正如传言所说,死者身无哪怕是针刺所致的外伤痕迹,面带宛若酣睡婴孩般的安详笑容,而正是这抹凝在他嘴角的笑意使得其死状分外惨烈和诡异——他的眼珠和脑髓不知所踪,在眼窝处留下两个漆黑深邃的窟窿,连通除些“肉泥”残留外别无他物的颅腔。
    而那些“肉泥”并非来自死者,它们透明,冰冷。说是肉泥,更像是水母胶质伞盖的碎块。另外值得冬婵一写的,是这些“肉泥”在月光下会闪烁起点点透着寒意的银色光辉。
    写到此处,冬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验尸结束夜就深了,这也是她端许多验尸工具去清洗时路过窗边,月光照到盘里“肉泥”才发现的。
    藏书阁总是静悄悄的,夜半的藏书阁更是笼上一层幽幽的诡谲之气。放眼往提灯的一小圈昏黄光亮外看去,仿佛那些书架上的书籍纷纷叹息,将其中墨迹呼出,层层晕染蔓延,方才成就这氤氲墨香的夜色。冬婵将写完的纪实放进同类事件的卷宗里。卷宗薄薄的,并没有多少张纸。她想,这些不像是人做的,若真是野兽,可能长着绒毛或鳞甲,有着长长管状的灵活舌头,或者口器,贪婪舔舐那已经空空如也的颅腔,被坚硬的颅骨刮下一层层水母伞盖一样冰冷、透明的肉……
    有风拂过冬婵颈后。
    冬婵手指抽搐一下,卷宗从她指间掉落,在落地前掉进另一只手里。
    那只手将卷宗捡起,与其搭档合力敏捷灵活地整理好散开的纸张,塞回书架,又忙着将人暂叼在嘴里提灯接回来。那嘴得了空,便顾得上撇下一个疲倦又烦躁的弧度在青年带几分异域面相的脸上。
    来人是朗竹醉,风不是冬婵臆想,正是此人行走路过带起来的。冬婵抬手抚平后颈倒竖的汗毛,讪讪道声多谢,寒暄道:“听闻师兄告假归乡,这便回来了吗?”
    “我还没走,帮人查些典籍,待查明传书与他后再走也来得及。”朗竹醉的嘴不像长出来的,像租来的,借来的,说话稍缓一缓就要交一笔不菲的逾期金。
    好在这位师兄性急之余也是个亲切的人,得知冬婵手头的事也告一段落,提出送她回宿庐去,甚至途中一改平日的举步生风,只比冬婵快半步,她不至于追得勉强。
    即使是探雪书院,这时也无什么人在外走动了。
    “你袖口沾了什么?”在抬手开门的瞬间,冬婵听见朗竹醉在身后这样问。
    于是她垂下目光,果然看见几块在月色中闪着银光的污斑。在盘子里还不觉得有什么,沾到自己身上,看着便不详了起来。
    冬婵打了个寒噤:“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朗竹醉挑灯细看了两眼,讶异道:“此物我见过,是我老家封月大典上用的。你若有意查,待我还乡时与我同去便是。”
    他说完这话心情似乎更差了。但话已出口,他也就只能听冬婵心惊胆战地应下来。
    与朗竹醉告别后,冬婵终于进了寝庐,只有一位眠浅的师妹挣扎着支起身,见进来的不是什么歹人便跌回梦乡去了。
    冬婵赶紧熄了提灯溜回自己的铺位,原以为困意滔天沾枕即睡,不料神识始终在半梦半醒中浮沉,身边似有一团无定形的银色光雾在跃动……
    于是,这是她今夜不知第几次醒来。
    她望着那一线月光,忽然恐惧起长辈吓唬幼子的故事——晚上会有妖怪从门缝、窗缝里窥视,看见不乖乖睡觉的小孩就吃掉。
    她自小是不怕这个的,可今晚突然就害怕起来。
    冬婵裹了裹被子,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睁开。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07-23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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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冬婵睁开眼睛。
      她懵然望向唤醒自己的同伴,朗竹醉此时正有些忧虑地回望她。而青年身边,是一位身材高挑结实的年轻胡女,腰挂箭囊,琥珀色眼瞳此刻在坚毅之余流露出了些许好奇。
      “这位是冬婵,是我师妹。”朗竹醉见冬婵苏醒,匆匆忙忙地大声为胡女和冬婵相互介绍起来,用的是城中居民所说语言,冬蝉也学过,不需有谁充当译官,“这位是阿娜妮,厄刹罗城圣女。过几日封月大典便是由她主持。”
      或许是初醒之故,尚未清明的神志被那份急切趁虚而入,冬婵也跟着慌乱起来,行礼的动作因肢体一时不听使唤而笨拙,险些将才起身一半的自己绊倒摔回在地,还是阿娜妮笑吟吟地扶了她一把。
      阿娜妮手腕上一圈一圈的金手镯随她动作相碰撞着,映着烛光摇摇晃晃也像在笑。而冬婵经这一惊,才蓦然忆起自己如今已是身在厄刹罗城了。
      初到厄刹罗城,朗竹醉将她匆匆一安置,只丢下一句让冬婵等在此处,自己就风风火火跑出房间,也不知张罗什么去。
      冬婵谨遵师兄嘱咐,老实在房内准备纸墨,那些西域的香把她熏得昏沉,竟是睡了过去,适才被朗竹醉唤醒。
      香气仍在弥漫,冬蝉刚与两人坐回桌前,晕眩感便卷土重来。直到阿娜妮取出一个白玉胭脂盒打开,一股寒气闯上冬蝉的天灵盖,将她睡意杀得溃不成军。
      胭脂盒里的东西绝对不是胭脂香粉。
      而是目光,是怪诞如魑魅一般的窥伺。假若这世上存在一种技术能将视线封存,现如今白玉胭脂盒中的凝脂便是它的杰作。
      “我们叫它月亮的眼睛。”阿娜妮消敛笑意正色道。
      “月亮的眼睛……”
      “它们是厄刹罗的敌人,也是武器和战利品。”阿娜妮从箭囊中取出箭矢,将胭脂盒中饱含恶意目光的膏状物擦上箭镞,“你来此的因缘,玛伊(朗竹醉举了一下手,示意这里说的是自己)已经大概告诉我了。如果你的家乡也受到这种妖物的侵扰,它是什么,从何处来,如何制作武器,如何杀死它们,以及——”
      覆着薄茧的指尖在胭脂盒边沿划过,白玉原本的温润似乎已被侵蚀,光泽的污浊令冬蝉心觉熟悉,那像极了死人的眼球。
      “——封月大典。我接下来全都教你。”
      冬蝉立即提起笔来:“还请圣女赐教!”
      伴随阿娜妮的娓娓道来,墨迹开始在纸上游走。
      “这思来想去,还是以自己第一次的封月大典为鉴最合适……”阿娜妮在厄刹罗城圣女的胆怯与软弱流露出前,闭上了如琥珀凝成一般的双眼。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3-07-23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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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有兴趣投稿吗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3-07-23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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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阿娜妮在周遭的欢呼声中解下罩在眼睛上的锦带。
          篝火熊熊燃烧,一如气氛热烈的厄刹罗城。夜间大漠的寒气侵不进火焰的光亮,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有一丝冷意针一样穿透阿娜妮的躯壳,直直扎在她心头,仿佛绝无好意的凝视。
          于是阿娜妮一边微笑颔首回应众人的赞美之辞,一边留心着每一个厄刹罗城居民的脸,寻找视线的来源,然而只看到一张又一张璞玉浑金般的笑脸。
          最后,她还是找到了那幽怨的眼眸。
          距她数十步开外的箭靶上,三支聚首靶心的箭正是自她手中离弦的。这一手盲射的本领阿娜妮从少女时练起,到如今已然炉火纯青。箭靶什么模样,她已然多年不曾细看了。
          总觉得这个箭靶好生奇怪。
          待众人散去,阿娜妮来到箭靶前细细端详,火焰如同庇佑一般,将她映成了明亮的朱红色。
          第一圈,第二圈,靶心。
          白睛,乌珠,瞳孔。
          那是一只眼睛吗?
          那是一只眼睛啊。
          阿娜妮浑身一颤,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阿娜妮回头望去,不知何时立于她身后的正是父亲。威严的厄刹罗城城主正微微垂首注视着女儿。
          夜风越过沙丘席卷而来,吹得篝火与他们的影子一同扭曲地摇曳起来,摇得人心中惴惴。百余年前的厄刹罗时有横死者,其中包括一位先知。就在这样一个夜晚,阿娜妮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位先知的遗书:
          “从写下这行字开始,我便时日无多了,故而闲言少叙。
          月亮并非死物,祂夜夜高悬于世人头顶,无餍地凝视月光所及之处,除却每月的朔日。这一日没有月光,月亮的眼睛会在漆黑无光的夜里显形——体型庞大的,皮肤泛着参杂了点点银色的苍白光芒,透明宛如琉璃,凡铁不可伤之的妖怪,游荡于荒野。若是与祂对视了,就会被祂盗走眼睛和魂魄。我与那些不幸的死者一样,在无月之夜看到了月亮的眼睛。
          不过我的牺牲不会是无谓的。何其有幸,我所见的是两只妖兽撕咬搏斗,并且拾到了妖兽的断肢。
          我们捍卫自己灵魂的力量就在其中,我已经很接近了……”
          再往后看,是先知数次尝试后发现,用妖物死骸炼制的尸油涂抹兵刃,终于能够伤及祂们。由此,趁月亮的眼睛无法隐入月光,诛讨妖物,守护厄刹罗城民众魂灵成为了城主一脉的职责。
          而今祂们的尸油,正是被涂抹在箭靶上。阿娜妮怀疑,被炼为尸油的祂们根本并未死去。既然阿娜妮已能察觉祂的视线,下一个朔日的封月大典就由她与父亲同去,虽非独自操办,但总归是首次肩负起自己作为圣女的责任来了。
          可真的站在祂的眼睛前,和平日的练习全然不是同一光景。为了避免与祂对视,他们用绣满经文的锦带遮住眼睛。不知是不是经文的作用,阿娜妮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祂的凝视。那种感觉难以言喻,相比之下,尸油中不过是不散阴魂罢了。
          她将手中劲弓拉至满弦。仿佛祂们彼此之间也相互憎恶似的,涂抹过尸油的箭镞在 接近时微微震颤起来……又或许是她的手指在颤抖。
          笔锋停在此处。
          阿娜妮呆望着烛火,沉默了片刻又片刻,冬蝉只好嗫嚅着出声询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啊——”火焰的倒影从阿娜妮瞳孔中离去,她眼中神采一下就空了,紧接着骤然大笑出声,“我不记得啦!我拉弓,放箭,再拉弓,再放箭,直到祂没有眼睛看我……”
          她笑得特别用力,以至于咳嗽起来。腕上一圈圈镯子随之摇晃不止,那层金色浮光狂乱地跃动着。
          朗竹醉见状,搀起仍在狂笑的阿娜妮。走到房门口,回首对呆怔在原处的冬蝉说:“这是封月大典前的猎月,不在人前展示,后面的封月你到时自己看便是。很晚了,你也歇息吧。”
          房间里又只剩冬蝉一人了。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廊,双手颤抖着合十,闭眼想向神佛祈祷什么,可阿娜妮的笑声还在她耳朵里,像一把钝刀,斩得她只剩满脑意味不明的哀求。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23-08-05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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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冬蝉睁开眼睛,将手中的物什放下,有些失落。
            那是一个即使隔了药草层层包裹也依然柔软到令人作呕的东西,冬蝉不拆开也知道,那是祂的血肉。只是包裹在外面的药草冬蝉分辨不出,都说眼睛看不见时别的感官就会灵敏些,但冬蝉试着闭眼嗅了嗅,除了一个喷嚏之外一无所获。
            她重新审视自己写在纪实里的内容:造型奇特的炉子,被药草包裹起的妖物尸块,奇异的灰白色火焰,被封入坛中的银色尸油,似诵经又似吟唱的歌谣……
            昨晚阿娜妮在火焰前随歌谣缓缓舞动的身影,从垂在她额前的珠帘之间露出的眼睛,似乎又浮现在冬蝉眼前。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燃烧着灰白火焰的黑夜中,煌煌若星辰,宛如……神灵。
            冬蝉哆嗦了一下,甩甩脑袋。
            现在她只剩两件事:封月大典上包裹着祂的血肉,与祂的血肉一同在炉中焚烧的草药是何成分;瞳州疑案中,死者的眼珠和脑髓是如何被祂盗走的。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搞清楚,她的纪实便可算大功告成了。
            但她有点不敢独自去请教阿娜妮,一来她是个外乡人,不好随意叨扰,二来她钦佩之余有点惧怕这位能和祂斗一斗的人物。
            只好再去问问朗竹醉了,就算师兄也不甚了解,应该也不会拒绝帮自己引见一下。
            打定主意,冬蝉简单收拾了一下手稿,前往朗竹醉住处。还未叩门,朗竹醉就先她一步拉开了门。
            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字句如一匹快马自他口中奔出,转瞬便全进了冬蝉的耳朵:“哦,我正要找你去呢。眼瞧着封月大典结束了,也不知对你手头文章有无益处。你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一早动身回书院吧。”
            冬蝉看着朗竹醉,他双眼布满血丝,无心掩饰自己的倦意,似乎一夜没睡。冬蝉硬着头皮询问草药和亡者眼睛的事。巧的是,帮忙将那些尸骨残块用草药包裹的人正是朗竹醉,他二话不说给冬蝉列出一张字迹潦草的药方。
            至于冬蝉的第二个问题,朗竹醉讳莫如深。最终,他也只是捏着鼻梁说:“这个还是等回去了再说吧。”
            翌日,师兄妹二人踏上归途。只是一路上朗竹醉行色匆匆得有些令人生疑。硬要说的话,像是被追杀一样。
            直到他们回书院的前一日夜里。
            “我就快要死了。”这一夜他们落脚在一间山神庙里,朗竹醉买了不少酒来喝,临醉倒前才告诉冬蝉,“我和祂对视过了。待祂来取我的眼睛,你就记下来。”
            冬蝉心里一惊,正要追问,朗竹醉却躲开了这个话题,或许即使大醉,这件事在他心中始终是个忌讳,单这两句就要耗尽他整整攒了一路的勇气和向半坛烈酒借来的胆量。
            他躺在地上,开始颠三倒四地说起自己的后事来,求冬蝉代他写一封遗书寄回家去。朗竹醉刚说时,冬蝉还以为说的是厄刹罗城,但转念一想,若是如此,他留在厄刹罗城便是,何苦同自己一起赶回来呢。
            果然,朗竹醉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自家院里枝繁叶茂的广玉兰树,讲着讲着痛哭起来:“赶不及了,我回不去了,我见不着我爹娘了——”
            他这些话,似乎是说给冬蝉,眼睛却始终望着庙里生了青苔的泥塑山神像。
            突然,朗竹醉沉默了。他既不再哭泣,也不再说话。就在冬蝉以为他已经睡着时,朗竹醉突然坐了起来。
            他眼角的泪痕已然干涸,令冬蝉感到惊悚的是,面前这个刚才还泣不成声的人,现在露出了微笑,而且面上没有一丝醉态,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便将他的酒劲儿驱散了。
            那是一个非常柔和的笑,至少在冬蝉在探雪书院同朗竹醉的几面之缘中,这种笑容从未在朗竹醉脸上见过。
            但是冬蝉并非从未见过这个笑容,相反,她可谓是最熟悉这个笑容的人之一。
            那是瞳州离奇死尸面上的笑容!
            朗竹醉动作近乎轻巧地一翻身站起来,退到山神庙外,在微弱的月光中呼喊:“看我!”
            冬蝉赶紧用手掌死死遮住双眼,心脏在惊飞山鸟的振翅声中越跳越快。
            “看我!”黑暗中,祂继续用朗竹醉的声音蛊惑着。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23-08-14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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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3-08-15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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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3-08-18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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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灵犀睁开眼睛,从指缝间向外看。
                  想起来了,那个山神庙里的夜晚,自己还在用冬蝉这个名字。
                  那一晚之后,她带着师兄的尸身,先张罗了报丧的事,然后回去与同查瞳州疑案的同门汇合。彼此交换情报之后,死者的身份也由此明了。那居然是几年前前途无量的新进士,曾一度是折桂书院风云人物。相传他多年寒窗苦读,但一直不得志,故而默默无闻。后来拜入折桂书院,竟成了一匹黑马,金榜题名了。此事迹自然为折桂书院引了不少学子进来,更成了无数秀才举人的强心丹。
                  至于这折桂书院,前身是书香门第南家的私塾,是后来南家家主领了圣命,折桂书院就此落成。自此以来出蟾宫折桂者无数,如今已迁至京城。
                  再说回那客死瞳州者。他的死讯如今已经传开,据其家人所言,他前不久辞官回到家中,终日惶恐不安,闭门不出,不久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晚上发狂冲出门去,身影即刻消失在雨夜中,就此不知所踪了。未料想如今找到,却成了这么一具怪尸。现在坊间传说是朝廷有人嫉贤妒能,用巫蛊将之谋害,獬豸司似乎也将介入调查……
                  不过这对冬蝉来说,便全是后话了。
                  将纪实带回探雪书院后,冬蝉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假期,她几乎将这些时间全部挥霍在了昏睡上。
                  而山神庙的夜晚成了冬蝉的梦魇。
                  但冬蝉怎么都想不起来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水里一样昏沉。奇怪的是,她精神虽然一直不好,但头脑似乎比从前聪颖了,不少课业都被完成在她的神智不清中。
                  有一日她在藏书阁不小心撞到书架,一份卷宗掉下来,里面的纸张散了一地。冬蝉蹲下身整理,发现正是关于蟾宫客的内容。
                  “蟾宫客”这个名字似乎也是她半梦半醒间写下的,当时回过神来,它已经是纪实的题目了。她一边整理一边翻阅,之前为撰写纪实,只看了验尸的结果,别的内容都没怎么留意。
                  同类案件大约有十几例,时间最早的一起记录可追溯至一甲子前,也就是说,此事自探雪书院建成前便有之。记录里也只有寥寥几笔记下死者于何时被发现于何地、死状何如而已。瞳州案之前的最后一起案件距今已过了六年有余,当时书院应该还没有朗竹醉这样的人物,所以时至今日才由冬蝉将有关蟾宫客的事情从厄刹罗带回来。
                  她继续整理剩下的卷宗内容。
                  十余起案件,每一位死者都是读书人,折桂书院学子居多。
                  纸上的字开始奇怪地蠕动起来,变得模糊。冬蝉将鼻尖凑近纸张,努力地盯着那些已经变成一团墨迹的字,但只有一阵眩晕感扑面而来。
                  待到再次清醒时,就是这时站在山路上了。
                  她这次什么也没忘。从自己是如何思量后决定从南家查起,到如今作为贴身侍女灵犀与南家四娘子前往折桂书院,冬蝉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只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又将那个不祥的案件捡起来了。


                  IP属地:北京9楼2023-09-03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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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犀?”少女用悦耳的嗓音呼唤她。
                    灵犀转动眼珠,透过指间空隙看向少女。
                    少女斗篷上的绒毛在寒风中飘动,抚过她的脸颊。南家的四娘子,南采薇,灵犀每每见她,都仿佛看见了多年前初入探雪书院的自己,便总忍不住给她讲些自己和同门所遇过的离奇异事,而南采薇也因此特别喜欢她。
                    就像患了什么癔症一样,灵犀觉得这样就是向曾经的自己讲述许多来日事。
                    灵犀缓缓放下捂着脸的双手,露出苍白惊惧的面容。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眼睛却依然圆瞪着:“四娘子……”
                    她记起在风中剧烈摇晃的树叶,鸣叫着飞起的鸟,长着青苔的山神像。有什么东西蛰伏在月光中,祂用朗竹醉的脸微笑着,用朗竹醉的声音在山神庙外号令:“看我!看我——”
                    她紧紧捂上眼睛,最后却还是张开了一条缝隙。
                    在指缝之间,冬蝉看到朗竹醉的眼球迅速萎缩了下去,如琉璃,如水母一般的妖物从他眼眶中漫出来,闪烁着银色光辉飘向夜空,消融在月光里。
                    那是月亮的眼睛。
                    借尸来到人间的蟾宫客。
                    冬蝉已经和祂对视过了。
                    残阳映雪,望日的月亮将要升上来了。
                    祂也要来取走她的灵魂了。
                    “四娘子,”灵犀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天要黑了,我们快些找个地方落脚吧。”
                    “可你脸色好差。此处离官道不远,再稍歇息片刻也是使得的。”南采薇将捧在手心里的东西给灵犀看,“你瞧,我摘了些松针,泡水饮了,对你的心悸有好处的。”
                    灵犀这次没有回应。风在山林中呼啸而过,却吹不散近乎凝固的沉默。
                    异样感攀上南采薇的心头。她顺着灵犀的目光看去,只有天际正在一寸寸被收起的霞光。
                    “老人们说的朔日望日不出门是有道理的。”灵犀突然莫名奇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最后看着南采薇,僵硬而苦涩地对她一笑,“四娘子,采薇,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和月亮对视啊。”
                    说完这话,灵犀不待南采薇反应,猛地伸手推了她一把,转身向山林深处奔去。等南采薇缓过神来,灵犀的身影早已消失了。
                    一点凉意落在南采薇鼻尖,雪又开始下了。她定了定神,从雪地上站起,循着还未被新雪覆盖的足迹向林中摸了过去。
                    找到灵犀时,已经是深夜。说是找到了她,其实南采薇只找到了她缠着一团头发的钗子,和一大滩在寒风中半凝固的血。
                    她一定已经被狼拖走吃掉了。
                    南采薇强忍恐惧与泪水,颤抖着捡起那钗子,上面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微光的,将那团头发牢牢粘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
                    几乎是她发现那东西的同一时间,她胃里骤然一空,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惧开始撕咬她的肚肠。
                    她眼前一黑,昏迷在地。


                    IP属地:北京10楼2023-09-03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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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皮克曼,我想到了皮克曼画廊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3-09-10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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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南采薇睁开眼睛。
                        她此时已置身于室内,躺在榻上。南采薇支起身子,四下里看了看。照亮整个屋子的,是书案上的纱灯。而堆积着书卷的桌案旁,是一位正在摆弄茶炉的隐士。
                        结庐于山间的正是此人。那隐士觉察南采薇已醒转,端给她一杯刚煮热的茶。
                        茶水的热意透过瓷制的杯子,握住了南采薇的手,终于将她从被冻僵的境地里拖出来了,知觉也随着茶水一点点灌回躯体。
                        但总觉得有些异样。
                        不是小庐内的陈设,不是隐士的神情,也不是手中茶水的味道。
                        南采薇茫然看向四周,终于在墙壁上发现了古怪之处。确切来说,是投在墙上的影子。
                        她自己也好,陌生的隐士也好,影子全都不是人的形状:南采薇的影子,长着微略下勾的喙,活动间还能看见羽翼的轮廓,似乎是某种海燕;隐士的影子则有着针状的叶,赫然是一棵山林中的青松!
                        南采薇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我……我怎么……”
                        然而青松似乎会错了意,开始讲述他是如何发现昏迷在林间雪地里的南采薇,又是如何将她救回。南采薇默然听着,直到青松拿出灵犀的发钗,欲言又止。
                        “我们只是走散了!”南采薇突然尖叫着抢过青松手中的发钗,那发钗已被洗净,头发和将其粘连的东西也不见了。她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唇翕动着,双眼几近哀求地直直瞪着青松摇晃的枝叶。她害怕那些针叶在不断相互摩挲间宣告灵犀的死讯——不,哪怕只是“凶多吉少”这类更为委婉的说辞,此刻也足够击垮她了。
                        所幸,青松只是沉默了片刻,便柔声道:“嗯,你们只是走散了。”
                        缓缓舒出一口气,南采薇如释重负地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灵犀最后的哭泣又在她耳畔响起:“千万,千万不要被祂看见啊。”
                        月亮。
                        天阙之上的祂。
                        人间咏月诗词万篇,无数望月者中,何人能消受祂的青睐?
                        南采薇留在小庐歇息几日后,松树的茅檐小庐迎来了新的访客——结伴而行的飞蛾与苇草。松树讲了一些关于飞蛾与九黎蛊女的往事。于是南采薇看到,飞蛾身上燃起点点星火,而后被旁人看不见的烈焰吞没。
                        但燃烧的飞蛾迟迟不语,南采薇的好奇心终于从口中闯出:“想不到你阿姐是九黎人……她可曾与你讲过这些蛊术的玄妙?”
                        飞蛾依然无言,南采薇后知后觉自己此番唐突。她垂眼避开苇草投向疯癫之人的目光,寻找起缓和氛围的话语:“不过此等秘术,想来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没有。”火焰中的飞蛾别过脸,终于开口。
                        南采薇正欲追问,话语却突然梗在喉头,没能像她的好奇一样闯出牙关。刻骨铭心的恐惧显露轮廓,有什么从虚空中投下窥视的目光,如果此刻表露探究之欲,无异于与祂的恶意直接对视。
                        目光没有继续粘着在她身上。只是短短一瞬间,南采薇已经冷汗涔涔。她羞恼瞪向低低发出嘲笑的苇草,像是瞪向那个不解灵犀恐惧的自己。
                        她将飞蛾吐出的蛊虫制成标本。要想办法,留住这些不可明辨、不可言说之物的一切痕迹,让这些所见所闻成为道标,成为诗篇,终有一日,她能直面山月那窥视的目光。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3-09-29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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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作为一个独立故事完结撒花🎉,同系列长篇尽情期待,祝大家中秋快乐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3-09-29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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