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从1953年说起,二十四岁的葛存壮,人生发生了两件大事。
最开始,从东北电影制片厂调任北京电影制片厂。之后,就遇到了厂里文学部的编辑施文心。一见钟情。
施文心在农村劳动,心里对葛存壮有顾虑。
当时,公交车还不发达。葛存壮每天拍完电影,就走路十几里,去农村见施文心。
后来,八十岁的葛存壮回忆,说:
我就追,使劲儿追。
就这么,俩人恋爱,两年后,1955年,登记结婚。
施文心从小身体瘦弱,经常失眠。
婚后,体重降到了76斤。1956年夏天,厂领导关怀,施文心去北戴河海滨疗养。回来后,觉得精神好了点儿,不久,施文心就怀孕了。
1957年春天,距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施文心住进了北京天坛医院。
检查之后,医生找到葛存壮,说孕妇身子骨太弱,胎儿又太小,可能难产,母子难保。
问葛存壮,保大人,还是保小的。
葛存壮犯了难,回说,两个都要。
医生还是逼着他,要做个选择。葛存壮沉思良久,说:
那就只好保大人了。
2
1957年4月19号,下午三点多,施文心进产房。
葛存壮在外边看着。护士进进出出,手里端着鲜血淋漓的药棉,觉得一定是出事儿了。
过了一会儿,孩子降生了,男孩,只有五斤不到,准确的说,只有2400克。
据施文心回忆,孩子皱皱巴巴,满脸褶子,像个小老头,小得可怜。
整个产房的孩子都在哭,就这孩子不哭,没声音。
一个月后,三人回家。邻居来看望,背后偷偷的说:“这么瘦,能养活吗?”
施文心照着《苏联妇女》杂志指导,给孩子喂一份牛奶,两份水。每晚起来烧两次。后来才知道,这杂志说的不对,问过医生后,逐渐改成一份奶,一份水,直到最后喂全奶。
四个月后,孩子越来越壮,终于不比同龄孩子差了。算活下来了。
到了报户口的时候,葛存壮想起这一年煎熬,决定给孩子取名,单字一个“忧”。
于是,孩子的名就定了:葛忧。
3
1960年,葛存壮事业起步,在多部电影里露脸,被分配到《红旗渠》剧组,演大反派,地主冯兰池。
施文心也忙于组稿。俩人只能把葛忧送到北影托儿所。那个年代,托儿所都是全托。星期一早上送去,星期六晚上接回来。
一年下来,全家人团聚的日子,满打满算,总共52天。
第一天,葛忧被留在儿童游戏室,趁他没反应过来,夫妇俩赶紧溜了。半个钟头后,回来一看,葛忧含着眼泪,正在那玩滑梯。
厂里小孩都不愿去托儿所。葛夫妇俩很坚决,该送去的时候,哭着闹着也得塞到车里。
有一次,施文心送葛忧,到了以后,葛忧抓住妈妈衣服,不让走,说什么也不放手,但也不哭。
施文心陪了一会儿,但赶着上班,只能掰开葛优的小手,走了。
有一天,北影厂党委书记到托儿所视察,看见孩子名牌,叫忧,觉得不好。说,有什么忧愁的,改一下吧,改成单立人旁的优,优秀的优。
夫妇觉得优也挺好,同意了。这一年,葛忧三岁不到,改名:葛优。
4
北影厂托儿所,都是演员后代,葛优在托儿所里不显山不露水。
赶上表演节目,很少报名。有一次,集体表演,葛存壮夫妇去看,葛优在台上偏着头,不敢看下边。
一开头,葛优在托儿所总被欺负。
夏天,孩子们到北戴河避暑,十几天后,夫妇俩去接孩子,一看,儿子眼睛发炎,身上都是蚊子咬的包,头上还贴着纱布,不哭,也不笑。
第二年,葛优出疹子,夫妇俩才发现,由于缺钙,孩子已经成了鸡胸。
后来有天,邻居找上门了,说葛优打了人家儿子。
施文心反而挺高兴。这孩子,肯定是被欺负急了,终于会反抗了。
拿出苏联小册子,《怎样做母亲》,里边儿写,如果孩子挨打,要教他还击,不能退缩。
施文心把这话讲给邻居,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5
1965年,葛优七岁,该上小学了。
当时一家人住在北影厂宿舍,位于北京小关。附近的小学叫药王庙小学,夫妇俩觉得师资水平不好,托厂里同事的爱人,把葛优送到了新街口八道湾小学。
等于是每天从郊区出发,到城里上学。葛优每天五点半起床,赶路两小时,八点,准时到学校上课。
1966年,文革。葛优八岁,葛夫妇积极响应号召,加上葛优是个乖孩子,就对他放任自流了。
有天,葛优回家,说看见一群大孩子打地主,把老头儿脑袋打出血了。父母告诉葛优,别跟着去,葛优说:
我没去,就在边儿上看着。
葛优小时候属于“蔫”,“淘”。
一回,楼道里的灯坏了,同学跟葛优商量,俩人一起躲转角处,等有人来了,就大声啊一下,吓唬人。
等到真有人来了,葛优大声啊了一下,同学没出声。同学跑了,葛优又被邻居找上门了。
十多岁的时候,葛存壮在片场演电影,赶上剧组发面包,让葛优去领,葛优呆了半天,没敢去。
葛存壮经常想:这孩子,长大了能干什么呀。
6
1976年,春天,北京城里,最后一届知青下乡。
葛优从北医附属高中毕业。被分配到昌平兴寿公社插队。老乡一看,这孩子文文弱弱,就安排他去喂猪。这一喂,就是两年半。
葛优说,十八岁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要干什么。
在公社喂猪的两年,葛优颇有心得,每天垒猪圈,喂猪食,给猪接生,给猪治病。
喂到后来,葛优开始和猪交流:“你,说你呢,给别人吃一口,你,多吃一点,你看你瘦的。”
1978年,恢复高考。各单位也到村里招工。
葛优回家,跟父母商量自己该何去何从。母亲想让葛优去高考。一天晚上,施文心逼着葛优写篇文章,分析影片。
葛优半天没写一个字,最后,他出来一句话,说:
我要当演员。
北影大院,住的都是著名演员,葛优从小就看着邻居,一会儿在屏幕上神采飞扬,一会儿下班,拎着几捆菜,从院门口进来了。
但从小到大,他也没展现出任何艺术天赋。想当演员,这事儿,让葛存壮有点没料到,也就没上心。
还有一个原因,夫妇俩觉得,儿子的外形,说不上难看,也绝对不算好看。
毕竟是儿子,也不愿挫伤他的积极性,就请了一位演员,辅导葛优朗诵。北影的考官,葛存壮都熟,都是同事,但他一个招呼也没打。
第一站就考北影。葛优和人演小品,进去七八个人,演完,考官就让葛优回家了。整个过程稀里糊涂,到了家,葛优说:
我还没来得及施展才能呢。
北影不成,葛优又报考青年艺术剧院。
表演当天,考官让葛优表演悼念周总理。葛优站在台上,泪雨滂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第二波考生进来,葛优还在那哭。
没意外,又被刷了。回到家,葛存壮说,这是能放不能收,演员失控,这怎么成。
青艺没成,葛优又报了实验话剧院。葛存壮也上心了,找到同事,陈佩斯的父亲陈强。让陈强帮忙打了个电话,拜托考官,关照一下葛优。
第一面,考形体,葛优不会舞蹈,就表演了原地跳高。一面就过了。
复试。葛优和另一个女生表演小品,小品名《等待》。
女生在台上走来走去,不时看一看手表。正看着,考官让葛优上去,捂住女生的双眼。
葛优走上台,一伸手就捂住了。女生问,谁呀,葛优不说话,女生问,干嘛呀,葛优还不说话。女生一直问,葛优一直不说话。因为考官没给指令。
演到最后,女生急了,一把拉下葛优的手,对着他喊,你个臭流氓。葛优憋了半天,说:“对不住,认错人了。”
三战三败,落花流水。
7
没办法了,葛优决定回村里继续养猪。临走前一天晚上,有人来葛优家,说全国总工会文工团正招人。葛优决定再试一次。
最后一战,葛存壮也上心了,请厂里老演员辅导葛优。
最后,父子俩商量出个节目。葛存壮觉得,表演作品,必须要有生活经历,问葛优,有什么生活经历,葛优回,这几年,主要生活经历,就是养猪,垒猪圈,喂猪食,给猪接生,给猪看病,没别的。
最后,父子俩排一小品,就叫《喂猪》。小品内容,就是葛优表演半夜起来喂猪的情景。考官们都觉得不错,过了,葛优说,这就叫,
台上无猪,眼中全是猪。
1978年,艺术院校恢复招生,葛优二十一岁,努着劲,才算踏进了演艺圈。
等着他的,是十年的龙套生涯。
8
文工团经常演话剧,葛优排不上号,上台表演都是小配角,一句台词没有。最多也就是一句:“李主任,有您的电话。”转头就下场去。
不论在哪演出,葛存壮夫妇都会去台下看,看了之后就挑毛病,这是从葛优幼儿园开始,一家人就有的习惯。
1985年,葛优在电影《盛夏和她的未婚夫》里演一个配角,叫魏学进,角色名字体现中心思想,角色性格就是好学,上进。
同年,葛优在《山的女儿》里演朱光金,男主角,***。两部电影,都没翻起什么浪花。
葛优开始掉头发。
一家人看了葛优的表演,觉得他的表演,紧张,僵硬。葛优妹妹和父母,都对葛优下了结论:
不会演戏。
一年春晚,看着电视里陈佩斯表演小品,葛存壮对葛优说:“你看看人家陈强的儿子,都上春晚了,你这表演还没入门呢。”
1988年,葛优又出演了一部电影,《私奔》。角色名叫“狗剩”,是个傻子,一个小小的配角。
有天,葛优回家,高兴得不得了,告诉父母,自己得到了表扬。
原来,有位专家看了《私奔》,夸了葛优两句,原话是,“这傻子演的真有点儿绝活。”
葛优说:
刚做演员的3年,在文工团演话剧,几个人住一屋,那会儿属于跑龙套,也演过配角,对自己产生过怀疑,怀疑过。
看这情况,施文心觉得,儿子做演员不会有大出息了,就琢磨让他改个行。
正好,儿童电影制片厂招摄影助手,施文心就让葛优写申请。葛优没同意,但也不说反对,就在那墨迹,总之,最后,就是没写。
后来葛优说:“干摄影,什么时候才能掌机呀,什么时候才能混出来呀。”
这时候,葛存壮说:“演员这行当,摔打摔,打可能就学会了,随他去吧。”
1988年,葛优已经三十一岁,有了强烈不得志的感觉。
看着团里的人、身边的人纷纷出去演戏,安慰自己:“别人有这机会,我没准也有。”
葛家人都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在峨眉电影制片厂,一个叫米家山的导演,正在准备一部电影。葛优的十年龙套生涯,即将结束。
9
在拍这片儿之前,米家山拍了一部主旋律电影,拍完兴高采烈拿去送审,没想到,电影局领导让他大改,最后,电影删了二十几场戏,送审四次,赔了个底儿朝天。米家山心里憋着气,想跟领导对着干。
怎么好玩儿怎么拍,绝不玩儿主流,就弄俗的,歪的。这部电影就是《顽主》。
为了贯彻自己的指导思想,米家山从选角就跟主流拧上了。帅哥美女,贤妻良母,一概不要,浓眉大眼?那绝对不行,就找长得有特点的,歪的。
《顽主》一共三个主角,分别叫于观、杨重、马青。主要戏份都在嘴上,就是仨男的聊天儿。
选杨重的演员的时候,副导演推荐了一个李姓演员,在全国总文工团工作。
这演员没有单独的照片,就寄去了一张他和葛优的合照。
米家山一看照片,没看上李姓演员,倒觉得合照里的葛优顺眼。蔫,瘦,发际线高,苦大仇深。
打电话,让葛优来试,一试,过了。1988年,葛优出演电影《顽主》男主角之一“杨重”。另外两个主角分别是,张国立,梁天。
《顽主》拍完之后,先在北京电影学院放了一场,一场电影,学生们鼓了十几次掌。
送审,电影局说,剧场效果很好,但是还要稍微改一下。米家山不干,跑了,谁也找不着。
最后,《顽主》全国上映,一下子拿了六个金鸡奖提名。直到今天,每年过年,葛优都给米家山发短信拜年,他说:
《顽主》是我的转折点,米家山是我的恩人。
葛优拍《顽主》,只用了两个月。葛存壮夫妇一开始没细问,就知道儿子又去拍了个电影,根本没上心。
某天晚上,电影学院的一位女同学到葛家,看见葛存壮就说,你们家葛优震了。夫妇俩不信,自己儿子居然能震了专业学表演的同学。
夫妇俩赶紧找来《顽主》,一看,葛优大背头,已经开始秃顶,表演松弛,很接地气,知道儿子这是走上正轨了。葛优后来回忆说:
人家说我松弛,其实我紧张得要命,哪里松弛了,谁知道怎么回事。
10
这一年,张艺谋刚拍完《红高粱》,准备拍个城里的片儿,叫《代号美洲豹》,前期工作准备到一半,找不到感觉,就想放弃,但已经花了投资人9万块钱,没法,硬着头皮,随便拍一下。
张艺谋找到葛优,让他在片儿里演反派头子,配角,但戏份很重,整部电影,张艺谋没上心,27天就拍完了。葛优上心了,他开始失眠。
要是拍戏累一天,晚上就能睡着。要白天没事,我能第二天早上10点才睡。一般都是凌晨3点以后。
看医生,不管用,一段时间里,葛优跟睡觉斗上了,感觉睡觉跟敌人似的,就不睡,看看几点自己才困。
后来想开了,睡不着,起来,看书,看电影,慢慢自我调节。那段时间,有个叫小崔的主持人也失眠,俩人就认识了,葛优说:
我跟小崔,一见面,就聊睡觉的事儿。
十几年后,冯小刚拍了部电影,叫《手机》,葛优主演。
电影把崔永元惹了,但没骂葛优。
后来,冯小刚又拍《手机2》,崔永元彻底怒了,把娱乐圈翻了个底儿朝天,但,还是没提葛优。
一是因为俩人有交情。二,崔永元原话说:“葛优是个老实人,演个手机也没什么。”
这时候的冯小刚,刚从美工转行,跟着王朔干编剧,他们写的剧本,叫《编辑部的故事》。
11
让葛优出名的《顽主》,改编自王朔的同名小说。
冯小刚正跟着王朔混,看完《顽主》,冯小刚觉得,这人,够贫,也就这人,能演出王朔语言的幽默。
于是,他写《编辑部的故事》剧本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葛优,主角李冬宝,就是按照葛优写的。
剧本写完,交给导演,导演准备从军艺表演系选人。
冯小刚急了,那儿都是白白净净的帅哥,李冬宝怎么能让他们演。
那时候,冯小刚还不认识葛优。没办法,求王朔,让王朔领着,去找葛优。
1991年,王朔带着冯小刚,到木樨地,也就是葛优的家,登门拜访。
俩人找了半天,找到葛优家,敲门,没人,再敲,隔壁出来一人,说葛优出去了,请去屋里坐。
冯小刚和王朔想了想,算了,还是在楼下等。这时候,天上正下雨,俩人就在自行车棚里呆着。
等了快一个小时,葛优来了。穿一件深色风衣,晃晃悠悠的。
冯小刚迎上去,想笑,憋住了,想说点啥,发现这是俩人第一次见面。三人说先去家里吧。葛优说等会,先去小卖部买了包金桥香烟,三人进了家。
一坐下,冯小刚就开始说剧本、情节、人物、台词,天花乱坠,葛优听着,一直点头,嘴里嗯嗯着。
冯小刚以为事儿成了,结果王朔说,这是葛优的习惯,别人说话,葛优就听,嗯嗯表示在听,没有同意的意思。
冯小刚说完,葛优开口了,没档期。在这之前,他已经答应了文工团的同事,张小敏导演,在人家的《大冲撞》里演一个角色。
王朔撂下一句话,说:“葛优你看吧,有兴趣,你就来。”
冯小刚不干,问葛优:“你在那边演什么呀。”葛优回,一配角,还说,张小敏是同事,也是朋友,不能得罪。冯小刚说:
王朔也是你朋友,等于两边都是朋友。但我们这边,你是主角,那边你是配角。你来我们这,得罪张小敏,你去那边,得罪的可是王朔。两权相害,你取其轻吧。
葛优感动,说,要不,两边一块演吧。冯小刚说不行,这边你是绝对主角,一开拍,绝对走不开。
最后,冯小刚把剧本留给葛优,劝他,慎重考虑。
这时候,王朔正当红,一年就有四部小说被改成电影,88年被称为王朔电影年。
葛优想着冯小刚那句:“去那边,你就得罪王朔。”看了看手里的剧本,也确实喜欢,没办法,硬着头皮,退了张小敏的戏。
盛夏,《编辑部的故事》在北京香山开拍,剧组在那儿搭了影棚。
拍棚内的戏,闷,有棚外的戏,热,总之,就是闷热。
葛优白天拍戏,晚上失眠,有时候整夜不睡,白天起来,上妆接着拍。一有空,他就坐在影棚角落里,眯一会儿。就这个状态,一共拍了五个月。
1992年,片子拍完,一播,全国轰动,一红到顶。
场面只能用一个最俗的词儿描述:万人空巷。
李冬宝和葛优,人尽皆知。
葛优在家查词典,什么是著名演员。一查,著名演员,就是很多很多人都知道的演员,这时候葛优明白了:我是著名演员了。
河南省漯河市肉联厂找上葛优,给“双汇”火腿肠拍了一条广告,中央电视台滚动播出,广告词:省优,部优,葛优。
出版社把《编辑部的故事》台词打印成书,请葛优、冯小刚签售。葛优在路上,车里,老远,看见一大长队,问旁边,这是干嘛呢,人回他,等你呢。
签售没开始,民警来了。问书店老板,为什么不提前通知,让民警来维持秩序。老板说,自己也没料到这场面,以前也搞过签售,从来没这样过呀。
报社、电台,一窝蜂要采访葛优,让他谈谈创作经验,葛优走到哪,都得有人维持秩序。
大多数采访,葛优都推了,不演戏的时候,他怕镜头对着他,更怕人多。
只要有什么活动让我出席,我就本能地往后缩。如果出席的人有十几个,我就坐在最边上。出席活动,快到大厅门口时,我最紧张,好像一开门就有机枪扫射似的。
葛优也跟人急过。刚红那阵儿,在北京看展,人一下子就围上来。从头到尾,没看完一幅画,一条字。急了,跟人喊,不看了,我走了我。
回头一想,自己现在是个腕儿,人家喜欢自己,是福分,劝自己,不能这样。
从这以后,父子俩人走在街上,葛存壮的称呼,就变成了“葛优的父亲”。
但葛存壮从不给葛优推荐角色,怕把人家的戏演砸了,葛优更绝,怕跟老爸同台演戏。
拍《编辑部的故事》过程中,导演问葛优,怎么样,请老爷子来一把。葛优连忙拒绝,别,他来了,我完了。
有一天,葛存壮去葛优家,葛优正收拾屋子,只见一堆奖杯,都在卧室墙角儿。葛存壮问,干嘛不好好放。
葛优回:“那东西多了不好看,准备收起来。”
12
1993年,陈凯歌准备拍人生第五部电影,电影名《霸王别姬》。找到葛优,让他演一重要配角,戏霸袁四爷。
俩人第一次见面,在葛优家里。葛优回忆,“陈导的眼光让人不敢直视。”
葛优进组,一共只有十几天时间。其中有一场,袁四爷走台步,是陈凯歌教葛优走的,葛优演了一遍,陈凯歌说,有点儿意思了。拍完,这场戏被剪成四段,葛优至今不知道为什么。
拍摄过程中,有人喊张国荣哥哥,对葛优叫葛大爷,这事儿让葛优很郁闷,实际上,葛优比张国荣小一岁,张国荣听了,送葛优一张专辑,上边写:“赠吾弟葛优。”
后来有人说:“如果这戏里没有葛优,大陆演员就全被张国荣盖了。”
至此,第五代导演的戏,葛优算是演了个差不多。
同年,张艺谋看到余华的《活着》,准备给自己来一次突破。
开拍之前,张艺谋就定了,这是一部男主角挑大梁的戏。主角“福贵”,小人物,时间跨度百年,等于是小人物大历史。
选角的时候,张艺谋首先就想到葛优,俩人拍过《代号美洲豹》,认识。那时候,张艺谋就记住了葛优。
福贵的性格,突出一个词“苟且”。张艺谋认为,葛优的身上,就有福贵的气质。
电话打到葛优家,葛优回过来三字,再说吧。张艺谋托人上门,再三劝说,葛优思考半天,最后才把这事儿定了。
7月24号,《活着》全组成员从北京出发,坐火车到西安。
车上,张艺谋和葛优谈话,这戏是悲剧,葛优应该跟以前反着来,正好突破一下,别困在“李冬宝”里。葛优点头,嘴里嗯嗯着。
半夜,葛优去剧组车厢串门。旁边乘客一看见,就喊李冬宝,李冬宝,说葛优太会演喜剧了。
剧组的人问乘客,要是葛优演一悲剧,怎么办。乘客回,那肯定让人很失落。葛优在旁边听了,赶紧说,别呀,别失落呀。
8月1号,《活着》正式开拍。
拍到“福贵”家道中落的戏,一场哭戏。摄影就绪,葛优进入了情绪,张艺谋喊开始,葛优马上要哭出来,有人手机响了。赶紧,处理手机铃声,葛优一直保持着情绪,没动,浑身颤抖。再喊开始,马上哭。
一场戏该完了,张艺谋没停机,一直拍到葛优哭到趴在地上,这才结束。
张艺谋习惯晚上开会,讨论第二天要拍的戏。整部电影,每天晚上都要说戏,正好,葛优失眠,晚上不困。
到了白天,没戏的时候,葛优就找地儿躺着,人们以为他睡了,他说没睡,躺着想戏呢。
我的戏都是在床上想出来的。
电影拍完,送审,没过。没办法,只好在港台公映。港台的投资方把电影送到了戛纳电影节。张艺谋去不成了,就劝葛优去,葛优说,没想去,也有点想,但不是特别想。
葛优怕坐飞机,说是心理原因。葛存壮说的直白:“他就是怕死。”去戛纳要倒飞机,两趟。
为了这事儿,葛优跟一哥们儿研究一晚上,哥们儿劝葛优别去,去了是顶雷。但剧组里的人都劝葛优去,葛优先到香港,一听,张艺谋不去,更不想去了。去国外,没有导演陪着,怕说错话。
13
最后,剧组的人再三劝说,葛优还是去了。
先住在宾馆,临开始前一天,才去的电影节现场。
走红毯,巩俐和葛优进场,记者拍照,拍到后来,让两人分开,说是分开拍照,葛优明白,人家这是想拍巩俐,正好,就躲一边儿去了。
首映式,葛优和巩俐坐一排,中间空一个座位,上贴一张纸,写张艺谋导演。
先放电影,放的过程中,观众起立鼓掌,再起立鼓掌,一共三次,俩人觉得,可能有戏。
颁奖正式开始,先颁别的,最后才颁最佳男演员,葛优坐座位上,觉得太墨迹,嘀咕了一句,给我得了。没想到,主持人马上念,最佳男演员,葛优。
葛优懵了,思想毫无装备,心里毫无建设,上台领奖,强装冷静:“感谢张艺谋导演,感谢评委会,感谢我的妻子巩俐(戏里的),我们合作的很好。”
葛优在台上,看着台下的巩俐,突然想:“巩俐来了三次没拿奖,我来第一回就拿了,她心里会有点儿不平衡吧。”
后来葛优回忆说:天时、地利、人和、都该我了,我就得了。
这是中国第一个戛纳影帝,也是亚洲第一个。
第二天早上八点,葛优给家里打电话,那边电话接起来,葛存壮问:“你怎么才打电话来,人家记者昨儿晚上就告诉我们了。”
葛优说,以为你们睡觉呢,怕吵着你们。
14
从小到大,葛存壮教育葛优,八个字:“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拿了戛纳影帝,葛优回来第一部戏,就进了梁天主演的《天生胆小》,还演一配角。
用葛优的说法:都是朋友。
1996年,古装电影大片儿年,《秦颂》找到葛优,让他演“乐圣”高渐离。
葛优欣然答应。葛存壮嘱咐他,这角色,份量太重,责任太大。葛优信心满满,说:“古人今人感情相通的,我照着感觉演呗。”
实际上,在这之前,葛优没拍过古装。到了片场,就有点儿不自信。古装没兜儿,葛优问导演:“我这手往哪儿放呀。”
电影拍完,葛存壮先看了,觉着演得差点意思,只表现高渐离的苦,没表现高渐离的激昂,电影上映,票房惨淡。
不久,趁着古装大火,电视剧《寇老西》找上门来,让葛优演寇准,葛优去了,演了,演完了,播了,葛存壮一看,大发雷霆:“寇准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那是宰相,他就是回到家里,也有身份风度,跟你那小人物能一样吗,葛优,你把你自己给砸了。”
那几年,葛优看见电视里播《寇老西》就烦,说怎么还没播完,怎么又播一遍。
从那开始,葛优决定少接,甚至不接古装戏。有人请他演蒋介石,演阿Q,葛优毫不考虑,都辞了。理由是外形不像,没有信心。
于此同时,文艺界对王朔展开了批判,说王朔是,揭露丑恶而不批判丑恶,属于精神污染。
冯小刚也跟着倒霉,两部改编王朔小说的电影,全被毙了。
前后搭进去五六百万。
最后,王朔告诉冯小刚:“这是冲我的,我走,你能活,别死一块儿。”就这样,王朔远走美国。
1996年4月1日,愚人节。冯小刚一觉醒来,头发秃了一块,医学上叫斑秃,俗语说,叫鬼剃头。
那天,冯小刚人生第一次,主动,给自己剃了个光头。
年末,《编辑部的故事》剧组想了个主意,学港台,拍贺岁电影。喜庆,安全,挣钱。
几人商量,冯小刚编剧,拍《编辑部的故事》电影版,取名《万事如意》。
开拍那天,原班人马到齐,葛优还演李冬宝。导演喊开机,一打灯,冯小刚抬头一看:
李冬宝也已不再年轻。
15
96年春节刚过,北影厂的领导找到冯小刚,说,要不你拍一个关于下岗工人的片,冯小刚想起王朔的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这小说和《顽主》情节相似,原著主角之一,还是杨重。
电影改编,主要情节,也在嘴上,中心思想,还是帮人圆梦。
四月,冯小刚开始写剧本,写的时候,旧病复发,脑子里又想起了葛优,就照着葛优写,冯小刚说:这片儿,换了导演也不能换葛优。
1997年8月14号,电影开机,9月30号,全片杀青,耗时45天,拍完,送审,一路顺风。
12月24号,圣诞节,全国上映,总票房,3000万,只北京一地,票房1150万。一举拿下票房冠军,开贺岁片之先河。
这部电影,就是《甲方乙方》。
冯小刚借着葛优的嘴,在片尾说了一句: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几部贺岁片,葛优最喜欢的,还是《甲方乙方》。因为他在里边扮演了很多角色,属于戏中戏。
演员,简单说,就是你可以过生活中过不了的生活。可以娶10个媳妇,可以当英雄,一下把人拿住了,随便给人一大嘴巴。生活中哪能啊?这是乐趣。
《甲方乙方》,葛优又得了一最佳男演员,但葛优说,自己挑剧本,从来不敢,也不会,更不能,冲着得奖去。自己演完,评奖是别人的事儿,人家给一奖,是惊喜。
有时候大家都说你得,评委反而不颁给你了,这事儿,不能细说。
说完这话,葛优又后悔。“老说不在乎得奖,是不是显得自己太高傲了。”
1998年,冯小刚如法炮制,拍贺岁片,《不见不散》,还是葛优主演,背景改到了美国,人还是北京人。
在戏里,葛优要装瞎子,他不喜欢这场戏,但冯小刚坚持。坚持,葛优就拍了,最后出来,观众还挺喜欢,但葛优说:“那我还是不喜欢,但也无所谓,艺术,个人有个人的爱好,在片场,演员服从导演。”
在美国拍片儿,葛优遇到了另一个戛纳影帝,马龙白兰度。人家认识他,说看过《活着》。葛优不认识人家,挺心虚,回国,恶补马龙白兰度的电影。
当年12月5号,《不见不散》公映,票房4300万。从这之后,有了两个词儿,冯氏喜剧,葛式幽默。
1999年,各方势力都要求,冯葛合作,再来一个。俩人都有点倦了,想拍点儿别的。但公司不干。
没办法,只能再拍一个,片名就叫《没完没了》,拍到一半儿,葛优撑不住了,给冯小刚说,不拍了,你说花了多少钱,我给你补。
俩人拧巴到最后,捏着鼻子,拍了47天,还是拍完了。
16
葛优有一习惯,在家看电视,找一黑布条,把字幕遮上。
在他看来,外国电影,翻译过来,配字幕,合理,中国电影,配字幕,影响观众欣赏表演。
一次,在采访现场,葛优跟人讨论这事儿,问别人,这是为什么。有人回他,怕演员口齿不清,葛优眼一瞪:“我可不敢这么说吧。”
2001年,冯小刚又备了一部贺岁片,《大腕》,葛优主演,关之琳参演。
冯小刚雄心勃勃,准备打造国际大片,也请了外国明星。拍完,钱赚了,国际大片没成。
电影里,葛优插银行卡的一个镜头,就值六十万。开了中国电影植入广告先河。
拍完电影,《纽约时报》要采访葛优,葛优不去。
冯小刚劝他,去吧,葛优回,有事儿,没空儿,去不成。一伙儿人问他,什么重要的事儿,葛优回,去给父母阳台买块地板革。
大伙儿再劝,说接了这采访,对你在海外发展有大好处。葛优说:
我到海外发展什么去呀?我连英语都不会说,我就把中国的观众侍候好了就成了。让他们省了这份心吧。
转过年来,2002年。葛优进了《卡拉是条狗》剧组,文艺片,导演叫路学长,属于第六代导演。
剧本很简单,葛优演一工人,主要剧情就是找狗。
葛优太白,在日光浴场晒,晒得黢黑,戴了假发,留了胡碴,服装借了工人的化纤衬衫,葛优穿上,到车厂里转了一圈,没人认出来。
电影在北京新街口拍,七月,葛优在戏里来回跑。
拍到后来,心脏难受,叫了四次救护车,就住积水潭医院,离着新街口近,拍戏方便。
文艺片,小制作,资金有限,不能耽误,耽误一天都扛不住。直到电影拍完,葛优去医院检查,心脏没事儿,就是疲劳过度,供血不足。从此,葛优把烟酒都戒了。(戒了一阵子)
片儿拍出来,参加了柏林电影节。放映了五场,场场爆满,有观众问导演:“这位演员过去演过电影吗?”指的是葛优不像职业演员,就像是大街上的工人。
17
2003年,冯小刚准备了一电影,《天下无贼》,刘德华主演。葛优演贼头子,配角。100多场戏,他只有20场。大部分是在火车上拍。
葛优说,自己是友情出演。在拍摄过程中,有记者问,觉得刘德华演技怎么样,葛优没说好,他回:
这么多记者,坐我面前,如果我觉得不好,我不会说实话,所以,在这里说,没有意义。
红了,剧本特别多,有剧本找上来,葛优没接。对方问,我这剧本特别好,为什么没打动你。葛优回,不是剧本不好,是我不能胜任。
葛优自己评价:“我有一点狡猾。”
《天下无贼》,是葛优的的第六部,也是冯小刚的第六部贺岁片。
媒体见到葛优就问,还准备突破吗?专家苦口婆心的劝,葛优,别拍贺岁片了,连葛存壮也劝葛优:“小嘎,慎重啊。”
拍完电影,媒体采访,葛优先说:我就不准备突破了。
演电影多了,人们就问,葛优,导个戏吧。
葛优在片场,看冯小刚干活,看着都觉得累,于是,葛优就说实话,不当导演,吃不了那苦。冯小刚评价,说葛优这叫:
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很端正
18
在深圳拍戏,葛优逛街,坐一中巴,有人认出来了,大声问,你是葛优吗。
车上人多,葛优怕车上别人起哄,就说不是。到站了,那人下车,摇着头说:“葛优葛优,我原以为你挺不错,没想到,当着面你就撒谎。”为这事,葛优难受,难受到现在。
后来,遇见影迷,想要合影,葛优一看,那人手哆嗦着,知道,这是鼓足勇气来的,自己是第一万次,但人家第一次。
所以,碰见影迷,手边没相机。葛优就等,等人家回屋去取。但凡能答应都答应。
葛优常说俩字儿:“妥协。”在片场,演员服从导演,作品拍完,还要服务影迷。性格内向,从小怕人,做了演员,也得妥协,得抛头露面。
接连拍了几部贺岁片,对戏的都是大美女,人们问葛优,感觉怎么样,葛优回,一个字,好。再问,哪一个更好,葛优回,各有千秋。
遇见有人夸他,艺术家,葛优就回,别,接不住。有媒体问葛优,一直没上过姜文的戏,怎么看姜文,葛优回,姜文是中国最有才华的导演,之一。
19
2009年,葛优收到一封信:
新片筹备井然,故事随信奉上。精华仍在提炼,脚本即将出膛。人物之妙,惊古烁今。且为兄之发挥,提供辽阔疆场。
落款:愚弟姜文。
葛优看了剧本,回了短信,就一个字“妥”。这部电影就是《让子弹飞》,主演,葛优,姜文,周润发。
2010年,电影在广东拍。
姜文喜欢现场写剧本,葛优说,别的电影叫剧本,这个电影,叫剧纸。
周润发严格按照好莱坞拍戏标准,一天,就八小时。葛优空着,闲下来,也不回北京,就在片场呆着,等着。
年末,贺岁片扎堆,三部贺岁片,《非诚勿扰2》,导演冯小刚,主演葛优。《赵氏孤儿》,导演陈凯歌,主演葛优。《让子弹飞》,导演姜文,主演葛优。
记者要采访,葛优先说,千万别提“贺岁片之王”这个词。葛优就怕被人说贪,实际上,是巧,三个剧本都喜欢,就都接了。
三剧组,宣传,葛优都跟。跟谁,就聊谁的戏。在《赵氏孤儿》宣传会上,记者问《让子弹飞》,葛优赶紧低声说,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葛优说:“电影这东西,它也毁人,露脸多了,人就烦你。”
20
2019年,葛优已经六十岁出头,上了电影《我和我的祖国》,演出租车司机张北京。
开拍之前,去体验角色,葛优开出租,问乘客:“认识我吗。”乘客说不认识,有的乘客说,见过,问在哪儿见过,说,表情包里见过。
葛优说,人平日越好,往往最后越惨,好多中庸的演员可以演一辈子,我是配角出身,我有这准备。
有好几年,葛优想换个房子,只有厕所,没有客厅,把一个酒店大堂包下来,有人谈事儿,就在酒店大堂里谈,不去家里。家里有客厅,还得招待,他觉得麻烦。
不拍戏,葛优就在家里拿本书看,或跟人聊天,多听,少说,不怕对方话多。在拍戏这方面,葛优觉得还能努力一把。
如果时光倒流,我愿意回到刚成名的阶段。
那时候是上山,一切都是未知,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方,能到什么地方,永远在上升的曲线上。也许,等我再老些,就能接受日本人的美学观了———下山也是一种美。
但现在,我觉得,没走到头的时候是最好的。
▼
本文作者:常思凡,看更多精华好文,请去我的公众号【五味书店】
最开始,从东北电影制片厂调任北京电影制片厂。之后,就遇到了厂里文学部的编辑施文心。一见钟情。
施文心在农村劳动,心里对葛存壮有顾虑。
当时,公交车还不发达。葛存壮每天拍完电影,就走路十几里,去农村见施文心。
后来,八十岁的葛存壮回忆,说:
我就追,使劲儿追。
就这么,俩人恋爱,两年后,1955年,登记结婚。
施文心从小身体瘦弱,经常失眠。
婚后,体重降到了76斤。1956年夏天,厂领导关怀,施文心去北戴河海滨疗养。回来后,觉得精神好了点儿,不久,施文心就怀孕了。
1957年春天,距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施文心住进了北京天坛医院。
检查之后,医生找到葛存壮,说孕妇身子骨太弱,胎儿又太小,可能难产,母子难保。
问葛存壮,保大人,还是保小的。
葛存壮犯了难,回说,两个都要。
医生还是逼着他,要做个选择。葛存壮沉思良久,说:
那就只好保大人了。
2
1957年4月19号,下午三点多,施文心进产房。
葛存壮在外边看着。护士进进出出,手里端着鲜血淋漓的药棉,觉得一定是出事儿了。
过了一会儿,孩子降生了,男孩,只有五斤不到,准确的说,只有2400克。
据施文心回忆,孩子皱皱巴巴,满脸褶子,像个小老头,小得可怜。
整个产房的孩子都在哭,就这孩子不哭,没声音。
一个月后,三人回家。邻居来看望,背后偷偷的说:“这么瘦,能养活吗?”
施文心照着《苏联妇女》杂志指导,给孩子喂一份牛奶,两份水。每晚起来烧两次。后来才知道,这杂志说的不对,问过医生后,逐渐改成一份奶,一份水,直到最后喂全奶。
四个月后,孩子越来越壮,终于不比同龄孩子差了。算活下来了。
到了报户口的时候,葛存壮想起这一年煎熬,决定给孩子取名,单字一个“忧”。
于是,孩子的名就定了:葛忧。
3
1960年,葛存壮事业起步,在多部电影里露脸,被分配到《红旗渠》剧组,演大反派,地主冯兰池。
施文心也忙于组稿。俩人只能把葛忧送到北影托儿所。那个年代,托儿所都是全托。星期一早上送去,星期六晚上接回来。
一年下来,全家人团聚的日子,满打满算,总共52天。
第一天,葛忧被留在儿童游戏室,趁他没反应过来,夫妇俩赶紧溜了。半个钟头后,回来一看,葛忧含着眼泪,正在那玩滑梯。
厂里小孩都不愿去托儿所。葛夫妇俩很坚决,该送去的时候,哭着闹着也得塞到车里。
有一次,施文心送葛忧,到了以后,葛忧抓住妈妈衣服,不让走,说什么也不放手,但也不哭。
施文心陪了一会儿,但赶着上班,只能掰开葛优的小手,走了。
有一天,北影厂党委书记到托儿所视察,看见孩子名牌,叫忧,觉得不好。说,有什么忧愁的,改一下吧,改成单立人旁的优,优秀的优。
夫妇觉得优也挺好,同意了。这一年,葛忧三岁不到,改名:葛优。
4
北影厂托儿所,都是演员后代,葛优在托儿所里不显山不露水。
赶上表演节目,很少报名。有一次,集体表演,葛存壮夫妇去看,葛优在台上偏着头,不敢看下边。
一开头,葛优在托儿所总被欺负。
夏天,孩子们到北戴河避暑,十几天后,夫妇俩去接孩子,一看,儿子眼睛发炎,身上都是蚊子咬的包,头上还贴着纱布,不哭,也不笑。
第二年,葛优出疹子,夫妇俩才发现,由于缺钙,孩子已经成了鸡胸。
后来有天,邻居找上门了,说葛优打了人家儿子。
施文心反而挺高兴。这孩子,肯定是被欺负急了,终于会反抗了。
拿出苏联小册子,《怎样做母亲》,里边儿写,如果孩子挨打,要教他还击,不能退缩。
施文心把这话讲给邻居,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5
1965年,葛优七岁,该上小学了。
当时一家人住在北影厂宿舍,位于北京小关。附近的小学叫药王庙小学,夫妇俩觉得师资水平不好,托厂里同事的爱人,把葛优送到了新街口八道湾小学。
等于是每天从郊区出发,到城里上学。葛优每天五点半起床,赶路两小时,八点,准时到学校上课。
1966年,文革。葛优八岁,葛夫妇积极响应号召,加上葛优是个乖孩子,就对他放任自流了。
有天,葛优回家,说看见一群大孩子打地主,把老头儿脑袋打出血了。父母告诉葛优,别跟着去,葛优说:
我没去,就在边儿上看着。
葛优小时候属于“蔫”,“淘”。
一回,楼道里的灯坏了,同学跟葛优商量,俩人一起躲转角处,等有人来了,就大声啊一下,吓唬人。
等到真有人来了,葛优大声啊了一下,同学没出声。同学跑了,葛优又被邻居找上门了。
十多岁的时候,葛存壮在片场演电影,赶上剧组发面包,让葛优去领,葛优呆了半天,没敢去。
葛存壮经常想:这孩子,长大了能干什么呀。
6
1976年,春天,北京城里,最后一届知青下乡。
葛优从北医附属高中毕业。被分配到昌平兴寿公社插队。老乡一看,这孩子文文弱弱,就安排他去喂猪。这一喂,就是两年半。
葛优说,十八岁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要干什么。
在公社喂猪的两年,葛优颇有心得,每天垒猪圈,喂猪食,给猪接生,给猪治病。
喂到后来,葛优开始和猪交流:“你,说你呢,给别人吃一口,你,多吃一点,你看你瘦的。”
1978年,恢复高考。各单位也到村里招工。
葛优回家,跟父母商量自己该何去何从。母亲想让葛优去高考。一天晚上,施文心逼着葛优写篇文章,分析影片。
葛优半天没写一个字,最后,他出来一句话,说:
我要当演员。
北影大院,住的都是著名演员,葛优从小就看着邻居,一会儿在屏幕上神采飞扬,一会儿下班,拎着几捆菜,从院门口进来了。
但从小到大,他也没展现出任何艺术天赋。想当演员,这事儿,让葛存壮有点没料到,也就没上心。
还有一个原因,夫妇俩觉得,儿子的外形,说不上难看,也绝对不算好看。
毕竟是儿子,也不愿挫伤他的积极性,就请了一位演员,辅导葛优朗诵。北影的考官,葛存壮都熟,都是同事,但他一个招呼也没打。
第一站就考北影。葛优和人演小品,进去七八个人,演完,考官就让葛优回家了。整个过程稀里糊涂,到了家,葛优说:
我还没来得及施展才能呢。
北影不成,葛优又报考青年艺术剧院。
表演当天,考官让葛优表演悼念周总理。葛优站在台上,泪雨滂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第二波考生进来,葛优还在那哭。
没意外,又被刷了。回到家,葛存壮说,这是能放不能收,演员失控,这怎么成。
青艺没成,葛优又报了实验话剧院。葛存壮也上心了,找到同事,陈佩斯的父亲陈强。让陈强帮忙打了个电话,拜托考官,关照一下葛优。
第一面,考形体,葛优不会舞蹈,就表演了原地跳高。一面就过了。
复试。葛优和另一个女生表演小品,小品名《等待》。
女生在台上走来走去,不时看一看手表。正看着,考官让葛优上去,捂住女生的双眼。
葛优走上台,一伸手就捂住了。女生问,谁呀,葛优不说话,女生问,干嘛呀,葛优还不说话。女生一直问,葛优一直不说话。因为考官没给指令。
演到最后,女生急了,一把拉下葛优的手,对着他喊,你个臭流氓。葛优憋了半天,说:“对不住,认错人了。”
三战三败,落花流水。
7
没办法了,葛优决定回村里继续养猪。临走前一天晚上,有人来葛优家,说全国总工会文工团正招人。葛优决定再试一次。
最后一战,葛存壮也上心了,请厂里老演员辅导葛优。
最后,父子俩商量出个节目。葛存壮觉得,表演作品,必须要有生活经历,问葛优,有什么生活经历,葛优回,这几年,主要生活经历,就是养猪,垒猪圈,喂猪食,给猪接生,给猪看病,没别的。
最后,父子俩排一小品,就叫《喂猪》。小品内容,就是葛优表演半夜起来喂猪的情景。考官们都觉得不错,过了,葛优说,这就叫,
台上无猪,眼中全是猪。
1978年,艺术院校恢复招生,葛优二十一岁,努着劲,才算踏进了演艺圈。
等着他的,是十年的龙套生涯。
8
文工团经常演话剧,葛优排不上号,上台表演都是小配角,一句台词没有。最多也就是一句:“李主任,有您的电话。”转头就下场去。
不论在哪演出,葛存壮夫妇都会去台下看,看了之后就挑毛病,这是从葛优幼儿园开始,一家人就有的习惯。
1985年,葛优在电影《盛夏和她的未婚夫》里演一个配角,叫魏学进,角色名字体现中心思想,角色性格就是好学,上进。
同年,葛优在《山的女儿》里演朱光金,男主角,***。两部电影,都没翻起什么浪花。
葛优开始掉头发。
一家人看了葛优的表演,觉得他的表演,紧张,僵硬。葛优妹妹和父母,都对葛优下了结论:
不会演戏。
一年春晚,看着电视里陈佩斯表演小品,葛存壮对葛优说:“你看看人家陈强的儿子,都上春晚了,你这表演还没入门呢。”
1988年,葛优又出演了一部电影,《私奔》。角色名叫“狗剩”,是个傻子,一个小小的配角。
有天,葛优回家,高兴得不得了,告诉父母,自己得到了表扬。
原来,有位专家看了《私奔》,夸了葛优两句,原话是,“这傻子演的真有点儿绝活。”
葛优说:
刚做演员的3年,在文工团演话剧,几个人住一屋,那会儿属于跑龙套,也演过配角,对自己产生过怀疑,怀疑过。
看这情况,施文心觉得,儿子做演员不会有大出息了,就琢磨让他改个行。
正好,儿童电影制片厂招摄影助手,施文心就让葛优写申请。葛优没同意,但也不说反对,就在那墨迹,总之,最后,就是没写。
后来葛优说:“干摄影,什么时候才能掌机呀,什么时候才能混出来呀。”
这时候,葛存壮说:“演员这行当,摔打摔,打可能就学会了,随他去吧。”
1988年,葛优已经三十一岁,有了强烈不得志的感觉。
看着团里的人、身边的人纷纷出去演戏,安慰自己:“别人有这机会,我没准也有。”
葛家人都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在峨眉电影制片厂,一个叫米家山的导演,正在准备一部电影。葛优的十年龙套生涯,即将结束。
9
在拍这片儿之前,米家山拍了一部主旋律电影,拍完兴高采烈拿去送审,没想到,电影局领导让他大改,最后,电影删了二十几场戏,送审四次,赔了个底儿朝天。米家山心里憋着气,想跟领导对着干。
怎么好玩儿怎么拍,绝不玩儿主流,就弄俗的,歪的。这部电影就是《顽主》。
为了贯彻自己的指导思想,米家山从选角就跟主流拧上了。帅哥美女,贤妻良母,一概不要,浓眉大眼?那绝对不行,就找长得有特点的,歪的。
《顽主》一共三个主角,分别叫于观、杨重、马青。主要戏份都在嘴上,就是仨男的聊天儿。
选杨重的演员的时候,副导演推荐了一个李姓演员,在全国总文工团工作。
这演员没有单独的照片,就寄去了一张他和葛优的合照。
米家山一看照片,没看上李姓演员,倒觉得合照里的葛优顺眼。蔫,瘦,发际线高,苦大仇深。
打电话,让葛优来试,一试,过了。1988年,葛优出演电影《顽主》男主角之一“杨重”。另外两个主角分别是,张国立,梁天。
《顽主》拍完之后,先在北京电影学院放了一场,一场电影,学生们鼓了十几次掌。
送审,电影局说,剧场效果很好,但是还要稍微改一下。米家山不干,跑了,谁也找不着。
最后,《顽主》全国上映,一下子拿了六个金鸡奖提名。直到今天,每年过年,葛优都给米家山发短信拜年,他说:
《顽主》是我的转折点,米家山是我的恩人。
葛优拍《顽主》,只用了两个月。葛存壮夫妇一开始没细问,就知道儿子又去拍了个电影,根本没上心。
某天晚上,电影学院的一位女同学到葛家,看见葛存壮就说,你们家葛优震了。夫妇俩不信,自己儿子居然能震了专业学表演的同学。
夫妇俩赶紧找来《顽主》,一看,葛优大背头,已经开始秃顶,表演松弛,很接地气,知道儿子这是走上正轨了。葛优后来回忆说:
人家说我松弛,其实我紧张得要命,哪里松弛了,谁知道怎么回事。
10
这一年,张艺谋刚拍完《红高粱》,准备拍个城里的片儿,叫《代号美洲豹》,前期工作准备到一半,找不到感觉,就想放弃,但已经花了投资人9万块钱,没法,硬着头皮,随便拍一下。
张艺谋找到葛优,让他在片儿里演反派头子,配角,但戏份很重,整部电影,张艺谋没上心,27天就拍完了。葛优上心了,他开始失眠。
要是拍戏累一天,晚上就能睡着。要白天没事,我能第二天早上10点才睡。一般都是凌晨3点以后。
看医生,不管用,一段时间里,葛优跟睡觉斗上了,感觉睡觉跟敌人似的,就不睡,看看几点自己才困。
后来想开了,睡不着,起来,看书,看电影,慢慢自我调节。那段时间,有个叫小崔的主持人也失眠,俩人就认识了,葛优说:
我跟小崔,一见面,就聊睡觉的事儿。
十几年后,冯小刚拍了部电影,叫《手机》,葛优主演。
电影把崔永元惹了,但没骂葛优。
后来,冯小刚又拍《手机2》,崔永元彻底怒了,把娱乐圈翻了个底儿朝天,但,还是没提葛优。
一是因为俩人有交情。二,崔永元原话说:“葛优是个老实人,演个手机也没什么。”
这时候的冯小刚,刚从美工转行,跟着王朔干编剧,他们写的剧本,叫《编辑部的故事》。
11
让葛优出名的《顽主》,改编自王朔的同名小说。
冯小刚正跟着王朔混,看完《顽主》,冯小刚觉得,这人,够贫,也就这人,能演出王朔语言的幽默。
于是,他写《编辑部的故事》剧本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葛优,主角李冬宝,就是按照葛优写的。
剧本写完,交给导演,导演准备从军艺表演系选人。
冯小刚急了,那儿都是白白净净的帅哥,李冬宝怎么能让他们演。
那时候,冯小刚还不认识葛优。没办法,求王朔,让王朔领着,去找葛优。
1991年,王朔带着冯小刚,到木樨地,也就是葛优的家,登门拜访。
俩人找了半天,找到葛优家,敲门,没人,再敲,隔壁出来一人,说葛优出去了,请去屋里坐。
冯小刚和王朔想了想,算了,还是在楼下等。这时候,天上正下雨,俩人就在自行车棚里呆着。
等了快一个小时,葛优来了。穿一件深色风衣,晃晃悠悠的。
冯小刚迎上去,想笑,憋住了,想说点啥,发现这是俩人第一次见面。三人说先去家里吧。葛优说等会,先去小卖部买了包金桥香烟,三人进了家。
一坐下,冯小刚就开始说剧本、情节、人物、台词,天花乱坠,葛优听着,一直点头,嘴里嗯嗯着。
冯小刚以为事儿成了,结果王朔说,这是葛优的习惯,别人说话,葛优就听,嗯嗯表示在听,没有同意的意思。
冯小刚说完,葛优开口了,没档期。在这之前,他已经答应了文工团的同事,张小敏导演,在人家的《大冲撞》里演一个角色。
王朔撂下一句话,说:“葛优你看吧,有兴趣,你就来。”
冯小刚不干,问葛优:“你在那边演什么呀。”葛优回,一配角,还说,张小敏是同事,也是朋友,不能得罪。冯小刚说:
王朔也是你朋友,等于两边都是朋友。但我们这边,你是主角,那边你是配角。你来我们这,得罪张小敏,你去那边,得罪的可是王朔。两权相害,你取其轻吧。
葛优感动,说,要不,两边一块演吧。冯小刚说不行,这边你是绝对主角,一开拍,绝对走不开。
最后,冯小刚把剧本留给葛优,劝他,慎重考虑。
这时候,王朔正当红,一年就有四部小说被改成电影,88年被称为王朔电影年。
葛优想着冯小刚那句:“去那边,你就得罪王朔。”看了看手里的剧本,也确实喜欢,没办法,硬着头皮,退了张小敏的戏。
盛夏,《编辑部的故事》在北京香山开拍,剧组在那儿搭了影棚。
拍棚内的戏,闷,有棚外的戏,热,总之,就是闷热。
葛优白天拍戏,晚上失眠,有时候整夜不睡,白天起来,上妆接着拍。一有空,他就坐在影棚角落里,眯一会儿。就这个状态,一共拍了五个月。
1992年,片子拍完,一播,全国轰动,一红到顶。
场面只能用一个最俗的词儿描述:万人空巷。
李冬宝和葛优,人尽皆知。
葛优在家查词典,什么是著名演员。一查,著名演员,就是很多很多人都知道的演员,这时候葛优明白了:我是著名演员了。
河南省漯河市肉联厂找上葛优,给“双汇”火腿肠拍了一条广告,中央电视台滚动播出,广告词:省优,部优,葛优。
出版社把《编辑部的故事》台词打印成书,请葛优、冯小刚签售。葛优在路上,车里,老远,看见一大长队,问旁边,这是干嘛呢,人回他,等你呢。
签售没开始,民警来了。问书店老板,为什么不提前通知,让民警来维持秩序。老板说,自己也没料到这场面,以前也搞过签售,从来没这样过呀。
报社、电台,一窝蜂要采访葛优,让他谈谈创作经验,葛优走到哪,都得有人维持秩序。
大多数采访,葛优都推了,不演戏的时候,他怕镜头对着他,更怕人多。
只要有什么活动让我出席,我就本能地往后缩。如果出席的人有十几个,我就坐在最边上。出席活动,快到大厅门口时,我最紧张,好像一开门就有机枪扫射似的。
葛优也跟人急过。刚红那阵儿,在北京看展,人一下子就围上来。从头到尾,没看完一幅画,一条字。急了,跟人喊,不看了,我走了我。
回头一想,自己现在是个腕儿,人家喜欢自己,是福分,劝自己,不能这样。
从这以后,父子俩人走在街上,葛存壮的称呼,就变成了“葛优的父亲”。
但葛存壮从不给葛优推荐角色,怕把人家的戏演砸了,葛优更绝,怕跟老爸同台演戏。
拍《编辑部的故事》过程中,导演问葛优,怎么样,请老爷子来一把。葛优连忙拒绝,别,他来了,我完了。
有一天,葛存壮去葛优家,葛优正收拾屋子,只见一堆奖杯,都在卧室墙角儿。葛存壮问,干嘛不好好放。
葛优回:“那东西多了不好看,准备收起来。”
12
1993年,陈凯歌准备拍人生第五部电影,电影名《霸王别姬》。找到葛优,让他演一重要配角,戏霸袁四爷。
俩人第一次见面,在葛优家里。葛优回忆,“陈导的眼光让人不敢直视。”
葛优进组,一共只有十几天时间。其中有一场,袁四爷走台步,是陈凯歌教葛优走的,葛优演了一遍,陈凯歌说,有点儿意思了。拍完,这场戏被剪成四段,葛优至今不知道为什么。
拍摄过程中,有人喊张国荣哥哥,对葛优叫葛大爷,这事儿让葛优很郁闷,实际上,葛优比张国荣小一岁,张国荣听了,送葛优一张专辑,上边写:“赠吾弟葛优。”
后来有人说:“如果这戏里没有葛优,大陆演员就全被张国荣盖了。”
至此,第五代导演的戏,葛优算是演了个差不多。
同年,张艺谋看到余华的《活着》,准备给自己来一次突破。
开拍之前,张艺谋就定了,这是一部男主角挑大梁的戏。主角“福贵”,小人物,时间跨度百年,等于是小人物大历史。
选角的时候,张艺谋首先就想到葛优,俩人拍过《代号美洲豹》,认识。那时候,张艺谋就记住了葛优。
福贵的性格,突出一个词“苟且”。张艺谋认为,葛优的身上,就有福贵的气质。
电话打到葛优家,葛优回过来三字,再说吧。张艺谋托人上门,再三劝说,葛优思考半天,最后才把这事儿定了。
7月24号,《活着》全组成员从北京出发,坐火车到西安。
车上,张艺谋和葛优谈话,这戏是悲剧,葛优应该跟以前反着来,正好突破一下,别困在“李冬宝”里。葛优点头,嘴里嗯嗯着。
半夜,葛优去剧组车厢串门。旁边乘客一看见,就喊李冬宝,李冬宝,说葛优太会演喜剧了。
剧组的人问乘客,要是葛优演一悲剧,怎么办。乘客回,那肯定让人很失落。葛优在旁边听了,赶紧说,别呀,别失落呀。
8月1号,《活着》正式开拍。
拍到“福贵”家道中落的戏,一场哭戏。摄影就绪,葛优进入了情绪,张艺谋喊开始,葛优马上要哭出来,有人手机响了。赶紧,处理手机铃声,葛优一直保持着情绪,没动,浑身颤抖。再喊开始,马上哭。
一场戏该完了,张艺谋没停机,一直拍到葛优哭到趴在地上,这才结束。
张艺谋习惯晚上开会,讨论第二天要拍的戏。整部电影,每天晚上都要说戏,正好,葛优失眠,晚上不困。
到了白天,没戏的时候,葛优就找地儿躺着,人们以为他睡了,他说没睡,躺着想戏呢。
我的戏都是在床上想出来的。
电影拍完,送审,没过。没办法,只好在港台公映。港台的投资方把电影送到了戛纳电影节。张艺谋去不成了,就劝葛优去,葛优说,没想去,也有点想,但不是特别想。
葛优怕坐飞机,说是心理原因。葛存壮说的直白:“他就是怕死。”去戛纳要倒飞机,两趟。
为了这事儿,葛优跟一哥们儿研究一晚上,哥们儿劝葛优别去,去了是顶雷。但剧组里的人都劝葛优去,葛优先到香港,一听,张艺谋不去,更不想去了。去国外,没有导演陪着,怕说错话。
13
最后,剧组的人再三劝说,葛优还是去了。
先住在宾馆,临开始前一天,才去的电影节现场。
走红毯,巩俐和葛优进场,记者拍照,拍到后来,让两人分开,说是分开拍照,葛优明白,人家这是想拍巩俐,正好,就躲一边儿去了。
首映式,葛优和巩俐坐一排,中间空一个座位,上贴一张纸,写张艺谋导演。
先放电影,放的过程中,观众起立鼓掌,再起立鼓掌,一共三次,俩人觉得,可能有戏。
颁奖正式开始,先颁别的,最后才颁最佳男演员,葛优坐座位上,觉得太墨迹,嘀咕了一句,给我得了。没想到,主持人马上念,最佳男演员,葛优。
葛优懵了,思想毫无装备,心里毫无建设,上台领奖,强装冷静:“感谢张艺谋导演,感谢评委会,感谢我的妻子巩俐(戏里的),我们合作的很好。”
葛优在台上,看着台下的巩俐,突然想:“巩俐来了三次没拿奖,我来第一回就拿了,她心里会有点儿不平衡吧。”
后来葛优回忆说:天时、地利、人和、都该我了,我就得了。
这是中国第一个戛纳影帝,也是亚洲第一个。
第二天早上八点,葛优给家里打电话,那边电话接起来,葛存壮问:“你怎么才打电话来,人家记者昨儿晚上就告诉我们了。”
葛优说,以为你们睡觉呢,怕吵着你们。
14
从小到大,葛存壮教育葛优,八个字:“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拿了戛纳影帝,葛优回来第一部戏,就进了梁天主演的《天生胆小》,还演一配角。
用葛优的说法:都是朋友。
1996年,古装电影大片儿年,《秦颂》找到葛优,让他演“乐圣”高渐离。
葛优欣然答应。葛存壮嘱咐他,这角色,份量太重,责任太大。葛优信心满满,说:“古人今人感情相通的,我照着感觉演呗。”
实际上,在这之前,葛优没拍过古装。到了片场,就有点儿不自信。古装没兜儿,葛优问导演:“我这手往哪儿放呀。”
电影拍完,葛存壮先看了,觉着演得差点意思,只表现高渐离的苦,没表现高渐离的激昂,电影上映,票房惨淡。
不久,趁着古装大火,电视剧《寇老西》找上门来,让葛优演寇准,葛优去了,演了,演完了,播了,葛存壮一看,大发雷霆:“寇准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那是宰相,他就是回到家里,也有身份风度,跟你那小人物能一样吗,葛优,你把你自己给砸了。”
那几年,葛优看见电视里播《寇老西》就烦,说怎么还没播完,怎么又播一遍。
从那开始,葛优决定少接,甚至不接古装戏。有人请他演蒋介石,演阿Q,葛优毫不考虑,都辞了。理由是外形不像,没有信心。
于此同时,文艺界对王朔展开了批判,说王朔是,揭露丑恶而不批判丑恶,属于精神污染。
冯小刚也跟着倒霉,两部改编王朔小说的电影,全被毙了。
前后搭进去五六百万。
最后,王朔告诉冯小刚:“这是冲我的,我走,你能活,别死一块儿。”就这样,王朔远走美国。
1996年4月1日,愚人节。冯小刚一觉醒来,头发秃了一块,医学上叫斑秃,俗语说,叫鬼剃头。
那天,冯小刚人生第一次,主动,给自己剃了个光头。
年末,《编辑部的故事》剧组想了个主意,学港台,拍贺岁电影。喜庆,安全,挣钱。
几人商量,冯小刚编剧,拍《编辑部的故事》电影版,取名《万事如意》。
开拍那天,原班人马到齐,葛优还演李冬宝。导演喊开机,一打灯,冯小刚抬头一看:
李冬宝也已不再年轻。
15
96年春节刚过,北影厂的领导找到冯小刚,说,要不你拍一个关于下岗工人的片,冯小刚想起王朔的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这小说和《顽主》情节相似,原著主角之一,还是杨重。
电影改编,主要情节,也在嘴上,中心思想,还是帮人圆梦。
四月,冯小刚开始写剧本,写的时候,旧病复发,脑子里又想起了葛优,就照着葛优写,冯小刚说:这片儿,换了导演也不能换葛优。
1997年8月14号,电影开机,9月30号,全片杀青,耗时45天,拍完,送审,一路顺风。
12月24号,圣诞节,全国上映,总票房,3000万,只北京一地,票房1150万。一举拿下票房冠军,开贺岁片之先河。
这部电影,就是《甲方乙方》。
冯小刚借着葛优的嘴,在片尾说了一句: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几部贺岁片,葛优最喜欢的,还是《甲方乙方》。因为他在里边扮演了很多角色,属于戏中戏。
演员,简单说,就是你可以过生活中过不了的生活。可以娶10个媳妇,可以当英雄,一下把人拿住了,随便给人一大嘴巴。生活中哪能啊?这是乐趣。
《甲方乙方》,葛优又得了一最佳男演员,但葛优说,自己挑剧本,从来不敢,也不会,更不能,冲着得奖去。自己演完,评奖是别人的事儿,人家给一奖,是惊喜。
有时候大家都说你得,评委反而不颁给你了,这事儿,不能细说。
说完这话,葛优又后悔。“老说不在乎得奖,是不是显得自己太高傲了。”
1998年,冯小刚如法炮制,拍贺岁片,《不见不散》,还是葛优主演,背景改到了美国,人还是北京人。
在戏里,葛优要装瞎子,他不喜欢这场戏,但冯小刚坚持。坚持,葛优就拍了,最后出来,观众还挺喜欢,但葛优说:“那我还是不喜欢,但也无所谓,艺术,个人有个人的爱好,在片场,演员服从导演。”
在美国拍片儿,葛优遇到了另一个戛纳影帝,马龙白兰度。人家认识他,说看过《活着》。葛优不认识人家,挺心虚,回国,恶补马龙白兰度的电影。
当年12月5号,《不见不散》公映,票房4300万。从这之后,有了两个词儿,冯氏喜剧,葛式幽默。
1999年,各方势力都要求,冯葛合作,再来一个。俩人都有点倦了,想拍点儿别的。但公司不干。
没办法,只能再拍一个,片名就叫《没完没了》,拍到一半儿,葛优撑不住了,给冯小刚说,不拍了,你说花了多少钱,我给你补。
俩人拧巴到最后,捏着鼻子,拍了47天,还是拍完了。
16
葛优有一习惯,在家看电视,找一黑布条,把字幕遮上。
在他看来,外国电影,翻译过来,配字幕,合理,中国电影,配字幕,影响观众欣赏表演。
一次,在采访现场,葛优跟人讨论这事儿,问别人,这是为什么。有人回他,怕演员口齿不清,葛优眼一瞪:“我可不敢这么说吧。”
2001年,冯小刚又备了一部贺岁片,《大腕》,葛优主演,关之琳参演。
冯小刚雄心勃勃,准备打造国际大片,也请了外国明星。拍完,钱赚了,国际大片没成。
电影里,葛优插银行卡的一个镜头,就值六十万。开了中国电影植入广告先河。
拍完电影,《纽约时报》要采访葛优,葛优不去。
冯小刚劝他,去吧,葛优回,有事儿,没空儿,去不成。一伙儿人问他,什么重要的事儿,葛优回,去给父母阳台买块地板革。
大伙儿再劝,说接了这采访,对你在海外发展有大好处。葛优说:
我到海外发展什么去呀?我连英语都不会说,我就把中国的观众侍候好了就成了。让他们省了这份心吧。
转过年来,2002年。葛优进了《卡拉是条狗》剧组,文艺片,导演叫路学长,属于第六代导演。
剧本很简单,葛优演一工人,主要剧情就是找狗。
葛优太白,在日光浴场晒,晒得黢黑,戴了假发,留了胡碴,服装借了工人的化纤衬衫,葛优穿上,到车厂里转了一圈,没人认出来。
电影在北京新街口拍,七月,葛优在戏里来回跑。
拍到后来,心脏难受,叫了四次救护车,就住积水潭医院,离着新街口近,拍戏方便。
文艺片,小制作,资金有限,不能耽误,耽误一天都扛不住。直到电影拍完,葛优去医院检查,心脏没事儿,就是疲劳过度,供血不足。从此,葛优把烟酒都戒了。(戒了一阵子)
片儿拍出来,参加了柏林电影节。放映了五场,场场爆满,有观众问导演:“这位演员过去演过电影吗?”指的是葛优不像职业演员,就像是大街上的工人。
17
2003年,冯小刚准备了一电影,《天下无贼》,刘德华主演。葛优演贼头子,配角。100多场戏,他只有20场。大部分是在火车上拍。
葛优说,自己是友情出演。在拍摄过程中,有记者问,觉得刘德华演技怎么样,葛优没说好,他回:
这么多记者,坐我面前,如果我觉得不好,我不会说实话,所以,在这里说,没有意义。
红了,剧本特别多,有剧本找上来,葛优没接。对方问,我这剧本特别好,为什么没打动你。葛优回,不是剧本不好,是我不能胜任。
葛优自己评价:“我有一点狡猾。”
《天下无贼》,是葛优的的第六部,也是冯小刚的第六部贺岁片。
媒体见到葛优就问,还准备突破吗?专家苦口婆心的劝,葛优,别拍贺岁片了,连葛存壮也劝葛优:“小嘎,慎重啊。”
拍完电影,媒体采访,葛优先说:我就不准备突破了。
演电影多了,人们就问,葛优,导个戏吧。
葛优在片场,看冯小刚干活,看着都觉得累,于是,葛优就说实话,不当导演,吃不了那苦。冯小刚评价,说葛优这叫:
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很端正
18
在深圳拍戏,葛优逛街,坐一中巴,有人认出来了,大声问,你是葛优吗。
车上人多,葛优怕车上别人起哄,就说不是。到站了,那人下车,摇着头说:“葛优葛优,我原以为你挺不错,没想到,当着面你就撒谎。”为这事,葛优难受,难受到现在。
后来,遇见影迷,想要合影,葛优一看,那人手哆嗦着,知道,这是鼓足勇气来的,自己是第一万次,但人家第一次。
所以,碰见影迷,手边没相机。葛优就等,等人家回屋去取。但凡能答应都答应。
葛优常说俩字儿:“妥协。”在片场,演员服从导演,作品拍完,还要服务影迷。性格内向,从小怕人,做了演员,也得妥协,得抛头露面。
接连拍了几部贺岁片,对戏的都是大美女,人们问葛优,感觉怎么样,葛优回,一个字,好。再问,哪一个更好,葛优回,各有千秋。
遇见有人夸他,艺术家,葛优就回,别,接不住。有媒体问葛优,一直没上过姜文的戏,怎么看姜文,葛优回,姜文是中国最有才华的导演,之一。
19
2009年,葛优收到一封信:
新片筹备井然,故事随信奉上。精华仍在提炼,脚本即将出膛。人物之妙,惊古烁今。且为兄之发挥,提供辽阔疆场。
落款:愚弟姜文。
葛优看了剧本,回了短信,就一个字“妥”。这部电影就是《让子弹飞》,主演,葛优,姜文,周润发。
2010年,电影在广东拍。
姜文喜欢现场写剧本,葛优说,别的电影叫剧本,这个电影,叫剧纸。
周润发严格按照好莱坞拍戏标准,一天,就八小时。葛优空着,闲下来,也不回北京,就在片场呆着,等着。
年末,贺岁片扎堆,三部贺岁片,《非诚勿扰2》,导演冯小刚,主演葛优。《赵氏孤儿》,导演陈凯歌,主演葛优。《让子弹飞》,导演姜文,主演葛优。
记者要采访,葛优先说,千万别提“贺岁片之王”这个词。葛优就怕被人说贪,实际上,是巧,三个剧本都喜欢,就都接了。
三剧组,宣传,葛优都跟。跟谁,就聊谁的戏。在《赵氏孤儿》宣传会上,记者问《让子弹飞》,葛优赶紧低声说,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葛优说:“电影这东西,它也毁人,露脸多了,人就烦你。”
20
2019年,葛优已经六十岁出头,上了电影《我和我的祖国》,演出租车司机张北京。
开拍之前,去体验角色,葛优开出租,问乘客:“认识我吗。”乘客说不认识,有的乘客说,见过,问在哪儿见过,说,表情包里见过。
葛优说,人平日越好,往往最后越惨,好多中庸的演员可以演一辈子,我是配角出身,我有这准备。
有好几年,葛优想换个房子,只有厕所,没有客厅,把一个酒店大堂包下来,有人谈事儿,就在酒店大堂里谈,不去家里。家里有客厅,还得招待,他觉得麻烦。
不拍戏,葛优就在家里拿本书看,或跟人聊天,多听,少说,不怕对方话多。在拍戏这方面,葛优觉得还能努力一把。
如果时光倒流,我愿意回到刚成名的阶段。
那时候是上山,一切都是未知,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方,能到什么地方,永远在上升的曲线上。也许,等我再老些,就能接受日本人的美学观了———下山也是一种美。
但现在,我觉得,没走到头的时候是最好的。
▼
本文作者:常思凡,看更多精华好文,请去我的公众号【五味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