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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没有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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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最近读的小说《受命》
《受命》是一部以“复仇”为主题的小说,不过与旧式的复仇小说有所不同,此书并不以“复仇”这个“目的”来推动情节发展,而以其他东西来推进“复仇”。作品中的“复仇”有两条线,一条是主人公冰锋的复仇行动,另一条是嵌入的“伍子胥复仇”故事,这个故事贯穿始终,被主人公冰锋多次拿出来探讨。对冰锋也好,对读者也好,子胥复仇的历史故事已成定局,其结果不必再讨论,它是故事里的故事,镜子里的镜子,作为冰锋复仇的指路标而存在。当然,冰锋是否按照这个指路标来行动,则是另一回事。
契诃夫曾提出一个理论,在故事开头出现的物品,一定要在后来用到,否则,它压根就不该出现。理论家们将之称为“契诃夫之枪”,譬如电影开头出现在墙上的古董枪,迟早会被导演安排开火。《受命》中也出现了这么一把“枪”,上大学时带冰锋实习的徐老师要去瑞士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冰锋委托他为自己购买一把格斗刀,这给读者一个强烈的暗示,这就是复仇的工具。不过一直到最后,这柄利刃也没有用上,我们不妨将它称为“一柄没有出鞘的刀”,它是整本书中最耀眼的一个隐喻。
在精神层面,为了让冰锋与“伍子胥”产生内在联结,作品中详细的描述了他父亲的死,在阴暗的地下室里,父亲悲惨的自决了,是在绝食的情况下服毒,将绝望以一种极其幽秘的方式与伍子胥相联,又借《史记》这一文本上的划线传导给冰锋。在现实层面,插入了两段爱情纠葛,一段是冰锋与诗友叶生,另一段是和同事芸芸。其中,与叶生的恋爱占据了相当大的篇幅,有大量丰富的、致密的,几近于逼真的细节描写,以至于让读到一半的读者揣测,冰锋获悉叶生就是他复仇对象的女儿后,是否会放弃复仇呢?这段爱情写的如梦似幻,以八九十年代的北京为幕布,描绘了一对青年男女的胡同恋爱生活,比真实更加真实,如写叶生去找冰锋,“冰锋听见门洞里停放自行车的声音,撩开窗帘,透过外面窗台上码着的两摞蜂窝煤的间隙,看着叶生走进院子,还穿着那件风雪猴,头上换了顶粉红色的女式兔毛帽,脚上穿着回力白色高帮球鞋,步子很轻,不知怎地惊动了枝头的一只乌鸦,叫着飞了起来,声音没有刚才那股悠闲劲儿,而显得有些紧张,其余的乌鸦也跟着尖叫着扑腾腾飞走了,就像那棵树忽然散了架……”这是冬天的北京,才具有的情景。当一切都朝向读者以为的方向发展时,这段恋情结束了,这是另一把没有出鞘的刀,——爱情的刀。
止庵先生是个读书人,善于在故事中嵌入故事,并且不留痕迹。叶生借了冰锋的书,那是夏目漱石的《心》,借叶生的嘴,说出了那段话,“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一边毁灭自己一边前进。从结果来看,他只不过是在成功地毁掉自己这一点上很了不起罢了。”与其说这是恋人(文艺青年)之间的文学探讨,倒不如说是对冰锋命运的暗示。与文艺女青年叶生不同,丁芸芸更加直接,更加率真,也更加功利,与冰锋的优柔寡断相比,她更加直接,所以她与冰锋的恋爱很快就由“生米煮成了熟饭”,基本上朝婚姻道路狂奔而去。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庸常的生活始于婚姻,这是事实,不是贬义。如果冰锋听从丁芸芸的安排,复仇就会提前“取消”。不过,丁芸芸的出现,是为了让整部作品的空间感更大,不止是将故事安置在当时的北京,同时也是放在当时的时代大潮下。所以,这段感情以二人对现实的理解不同而结束。
冰锋再次见到叶生,有着恋人久别重逢的味道,这一段描写充满了蒙太奇效果,如同伍迪•艾伦电影里的镜头。重续前缘,不是为了拔出爱情这把刀,而是为了发挥叶生的“棋子”效果,只有以叶生为纽带,才能推动冰锋的刺杀计划。当然,这只是从冰锋这个角度而言,在叶生那一面,冰锋未见的就是手执棋子的人,恰恰是在叶生的诱导之下,推动着棋局。
冰锋年轻时的诗友燕苹后来说过一段话,“时间里有些东西被记住,又在时间里被遗忘了。每个人都作为见证者活过一生,但后来的人见证的是另外一些东西。”相比于终究成为油腻大叔,没有拔出复仇那把刀,或者说没给他机会拔出复仇之刀的冰锋,燕苹作为一个诗人,确确实实的是拔出了自己的文学之刀,但那又将如何呢?每个人身上,有自己的印记。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为最后的一击做准备,冰锋带上了那柄格斗刀、麻绳……经过派出所时甚至看了一眼门口亮着的红灯,想着刺杀后的自首,他甚至提前连受审都想过了。他拿着偷偷配好的钥匙,成功的进入了刺杀对象的家门。总之,契诃夫之枪被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子弹塞进弹夹,推弹上膛,但在最后一刻,没有扣下扳机。这是对“开枪论”的背反。三岛由纪夫的小说《金阁寺》中,也安排了一个异曲同工的结局,主人公最后挥霍尽了老师为他准备上大学的学费,纵火点燃了金阁,但在最后一刻,他扔掉了用来自杀的安眠药和小刀,他决定活下去。
(文/白羽)


IP属地:北京1楼2023-09-12 16:51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