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晖下，低着颈，小脸亦半俯着，淋一层暧昧釉色，像只半熟的鲜桃。漱芳斋里居者寥寥，南风钻过四瓣的花型门，也似冷了、静寂了，吹皱眉弯，春深处无端生出一点别愁，我是为她、为他们惆怅的。】
【奚女亲近地唤了声红线格格，引我往着火似的花圃后去，两只食盒轻搁在小桌上，微微一踌躇，方向屏风绵绵唤道。】
衔尾——
【如何是好呢，淑贤的女官不曾答死生之天问，我实不知如何待她！却更不忍心不来看她。但觉鼻尖儿发酸，匆匆垂下眼去，掀开深红漆盖。】
我到这会儿才闲下来。【一样样取，一样样说，平仄织一匹柔软的羊绒。】路上遇着送膳的小陆，一并为你带来了，说是今晚有粥、有时令的几样野蔬小菜，吃来清口养胃。我还捎了半打酿鸭子卷，一碟糟鸭信。
【银制小象背负双箸，将它们小心摆正，犹豫地，唯恐触痛她。】多少吃一些罢。

【漱芳斋没有花。】
【野桃、海棠、红蔷薇、芍药，美丽而又惹人怜爱、装点春前的秾芳，通通不属于这里。储秀宫的花也死了，春秋都吹落，空庭一树，至末凋谢在群玉山头——她到最后一刻有没有明白，瑶台月下逢是一个巨大的骗局。真蠢，真讨厌。】
【但这次又是我得偿所愿了。】
【想到这儿，为一时的胜利，神经再次不可自抑地紧绷起来，痛快痛恨都照彻。辉和红线即是在这种时候“闯”进来的——她不请自来，当然是“闯”，但看在少时伴读，以及鸭子的份上，我允许她暂时靠近我。】
【隔着一道屏风，她的声音绵绵且朦胧，便知她来之前少不得东捱西问、踌躇忖度。只好我绕出来见她，辉和红线瞧去倒是比我愁悴几分。看不惯那怜悯似的目光，开口谑言，故意刺她一刺】
看出来了，你挺忙的，不比我闲人。
【雪掌更随意一摊，又在索要。还睨辉和红线一眼，瞳色深深如长夜】
糟鸭信都有了，酒呢？没酒配着吗？

【漱芳斋没有花。】
【野桃、海棠、红蔷薇、芍药，美丽而又惹人怜爱、装点春前的秾芳，通通不属于这里。储秀宫的花也死了，春秋都吹落，空庭一树，至末凋谢在群玉山头——她到最后一刻有没有明白，瑶台月下逢是一个巨大的骗局。真蠢，真讨厌。】
【但这次又是我得偿所愿了。】
【想到这儿，为一时的胜利，神经再次不可自抑地紧绷起来，痛快痛恨都照彻。辉和红线即是在这种时候“闯”进来的——她不请自来，当然是“闯”，但看在少时伴读，以及鸭子的份上，我允许她暂时靠近我。隔着一道屏风的声音绵绵且朦胧，便知她来之前少不得东捱西问、踌躇忖度。只好绕出来见她，辉和红线瞧去倒是比我愁悴几分。看不惯那怜悯似的目光，开口谑言，故意刺上一刺】
看出来了，你挺忙的，不比我闲人一个。
【雪掌更随意一摊，又在索要。还睨辉和红线一眼，瞳色深深如长夜】
糟鸭信都有了，酒呢？没酒配着吗？

【我总看不穿他们的眼睛，像无底的潭水，月钩下闪着银刃似的光。怀武公主的视线一向削铁如泥，如柔韧的蒲苇般娴熟地退让开，她的坏脾气伤不着我，她的伤心才能。依旧很恪尽职守，将伴读的期限延到江水一样长。】
【但她伤心吗？我不晓得、猜不到，并早已顺从地领悟到，勿以细雨的规律衡量风暴。她的不快乐是一片莫测的云，而辉和缠缠只会以永恒的柔情款待无常。】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向你道歉，阿念公主。
【她与母亲并不亲热，这在不二阁中匪是一桩秘闻，但那是她多时不见，却也血脉相连的母亲呀。一把小勺交到她手中，瓷柄上绘着青青的藤萝。】
酒……酒要留待端午再饮。【漱芳斋不欢迎痛饮。】只是开胃的冷碟，你想吃甚么，我去替你取。

【辉和红线给我道歉。但她到底有什么错呢？大清律上哪一条写了迟来是种罪过、送膳人有副坏心肠？她的目光总似一阵柔风，不是为掀起波澜，旨在安抚动荡的灵魂。却轻易不买账】
行吧——你也违背我。【“也”这个字很微妙，代表着除她以外的一些人，或是对主子忠心耿耿的殷儿姑姑，那只不及审判便已葬身于景山南麓的鹦鹉，甚至，在亲情债中不予我任何选择的母亲】
算了，不给拉倒。我没什么想吃的。
【但仍要自诩与寄居凄凉地的孤雁浮萍不同，我知道自己的来处和归途，知道好风一霎吹向何方。默念他的名讳，苏德，是的，我还有哥哥呢。接过勺，如执栗木杖，叮叮当当，一壁慢条斯理的摧折珐琅小碟，一壁存了心思，逼问为数不多的友人】
辉和缠缠，你到底来干嘛？只是来陪我吃饭的？

【我与口含利剑的公主性情浑无相似，何况做不得至坚的盾、有容的鞘，只献身为一只摇摇晃晃的绒线穗子，是锋芒的追随者、伤痛的承载者，再试图缝合一小处暗影中的伤口，期望能将他们拯救。宏愿使眼睛总是生辉，面颊常常绯红，像一只饲蛇的多汁苹果。】
【你吃吧，用举止告诉她，并没有添自己那一份。】嗯。【答覆迟疑了片刻，太诚实的目光羞惭地垂下，再渡向她，我绝非来赏玩她的不幸，绝非将爱新觉罗衔尾的痛与快视作奇观，只是……不算说谎地说谎了。】我想陪着你。
【但她怎会识不破我的犹疑呢，小匙敲出无回声的丧音，它发誓，假如我们缄口不提，就昭告天下我有多虚伪，为了体贴的浮名，与她做捉迷藏的笨拙游戏。如走入猎户圈套的野鹿，光在头发上点出梅花斑。】
节哀顺变。

【我早说过了，辉和红线秾纤合度、礼义不愆，从样貌到脾性最贴切的就是“合度”二字，挑不出毛病、掀不起风浪，最无可挑剔又赏心悦目的摆设，从前静伫在不二阁，尔今挪至养心殿，她的作用一如既往。但相较于无趣的大多数，辉和红线之于不餍人望的怀武公主，业算一位别有兴味的玩伴了】
哦，【你看吧，她还会脸红呢，像一片烈火的轻云】随便你吧。
【诉衷情、表忠心，哪种目的都好，只要别说不该说的。羹匙被擎在指间毫无章法的敲磕，将用膳时的礼节抛诸脑后，反正不啻一次受批少条失教，现在更没人会管我，往来行言愈发放肆】
节什么哀，我还没死呢，你就咒我。
【还是愿意给她多一次辩解机会】我不爱听——换句话说。

【率先想到的，竟是母亲沈氏，想象她的离去已是太残忍、太教人心碎的暴行，所以怀武公主怎能这样说呢？人伦仿佛是被踏碎的一只青瓷杯，她在残骸上跳火焰一样的舞蹈，忍不住想责怪她，又忍不住再次为她难过了，请望向我们的神明原谅一个失恃的女儿罢，好么。】
【再一次说，轻声地，坚定地。】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以不问缘由、不问艰辛地爱她，却不能做大逆不道的同道徒，心中界碑比海角天涯更难逾越。】我恐怕说不出公主爱听的话。【起身去推一扇窗，叮叮当当，听她在敲。】
这里你住得还习惯吗？

【嗯嗯，我当然知道，但我就要装作不知道，故意曲解她的好意，强行拒绝对亡母的哀悼，讨厌所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存在，生或死、荣或辱。多幼稚的把戏，多拙劣的表演。大张旗鼓又技巧全无。】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同样的——促狭睐她】你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母女情缘薄如纸，既不曾拥有，那也不稀罕。是我不要的。再次重申，在心里翻来覆去的讲：不爱就我去死吧。谁都一样，辉和红线，你也是】你又这样。
【说不出满意的回答，但仍在寄予关切。黝亮的点漆黏住她的背影，愤懑心弦遽然一送，自己主动换了话题】
习惯呀，我到哪儿都是公主，谁都不敢冒犯我得罪我，快活得很。

【年轻的辉和氏自有圣徒般的觉悟，无人指使，却自幼年结识还无美号的怀武起，自愿地为他们驱驰，仿佛这是君臣纲常的延续、是夫妻伦理的前言。像只聪慧又驽钝的动物，清善的眼因此而美丽。】
【她似是玩笑罢，可我真心实意地抱憾，为我们之间透明的墙垣。肃王殿下呢，未来得及问，便再也不能够问。】是的，人是好难相互理解的。【看着尚冷落的庭中，夕阳在变得冷而暗，霞色如漠河以北的极光。】但是阿念公主……
【无论她是否孑然一身，宫廷都不敢轻易慢待，他们害怕她、躲避她、尊崇她、阿谀她——】
我希望你总是快乐，总是安宁。【我希望他们都爱她。】

【碧竹疏叶处莺雀一声残鸣，伴随着赤镜渐渐陷落一线天，微凉的风悄然裹住执匙的荑指，总会冷的，鸭子，和人心。可最后一分热来自辉和红线，好感性呵，无论她是否愿意、是否承认，也不需要理解，辉和红线都要做公主最忠实的臣子，觉罗阿念最坚贞的朋友。】
【循规蹈矩未必不是幸福，然而生作爱新觉罗怎肯平庸，由是安宁太过空幻，但有一点她没说错——我要快乐，我会快乐。】
【这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咯。
【霞影斑斓迷人眼，险些要忘记又一虚度的长夜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