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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在鼓浪屿卖伞的少年》[lbk]陆俊文[r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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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4-03-03 22:24回复
    在鼓浪屿卖伞的少年
    ◆陆俊文
    原谅我已经半只脚踏入二十岁的大军还那么不知廉耻的称自己做少年——因为我坚信大叔是一瞬间塑成的,没有过渡期,暂且当我只是念念不忘自己惭愧的后青春期。
    至于卖伞的少年,原本应该是两个,我和S先生。但鉴于种种不为人知的缘由,最终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背着一大包五颜六色的伞登上开往鼓浪屿的那艘船,在海面上漂泊了近八分钟之后才上了岸,一看到郑成功白色的巨大雕塑我便意识到我肩上担负的重任,是的,我是如此的英勇。
    关于S先生,他真是个随时准备好“背信弃义”的人——在即将出发去卖伞的前一天,瞒着我同他们系系草背着旅行包到海边露营,由于同虫蚁搏斗了一个晚上,失眠导致体力不支,他在翌日的早晨通知我,卖伞的重任就丢给我一个人了。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已经找不出任何词语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了,他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使我只得无限度的妥协。
    说起他,我的确哭笑不得。我们两个是在学生会的面试上认识的,在短暂的接触后立即情投意合,不,应该说是臭味相投。而在之后的深入相处中更发现,他一个学法律的高高瘦瘦的山东汉子,竟比我这个中文系出身的南方少年更加的文艺——他在清明节的晚上登上了武夷山的山顶,并且搭了个帐篷住在那里俯瞰众生。次日醒来,山底下的游客兴致勃勃地拿着相机对准他和他晒在外头的内裤,这俨然成了一道风景。
    接完他毅然决然抛下我的电话后,我开始努力回忆起这个卖伞的计划是怎么萌生的——
    两周前的一个晚上开完例会我和S先生兴致冲冲地到台湾街的阿福伯奶茶店喝了两杯烧仙草。当时天边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S先生说时迟那时快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雨伞,我们两个才幸免于成为落汤鸡的遭遇。于是乎我想起了两周前我到鼓浪屿,下起大雨时的孤立无援,而扫视周围竟没有一个卖雨伞的摊点。两个学文科的孩子相视一笑——商机就此出现了。
    我提出了贩卖的概念,哪知S先生说他之前就有在鼓浪屿上卖过雨伞,一个下午卖出了四把,虽然量少,但是每把就赚了近二十元。我们两个人一拍即合,坐在雨棚里一边喝着烧仙草一边商讨着赚钱大计勾勒蓝图——自己设计鼓浪屿的logo印在雨伞上,抢夺先机占领市场——两人手舞足蹈地比划,挥斥方遒。我至今仍记得坐在旁边那个女生看我们两个侃侃而谈时惊异的表情。我同S先生说:“刚刚那个女的笑得很厉害呀!”“让她笑去吧,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果然是豪言壮语的S先生,我顿时感觉敬佩不已。
    此时我大脑里浮现着我们从一个地摊小贩发展为国际化的大企业,然后顿时回过神来,哎,又开始痴人说梦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卖雨伞也是前途无量的。S先生和我雄纠纠气昂昂地把一大杯烧仙草灌往胃里之后加快了步伐往宿舍冲,两个人掂量着要赶紧从网上找到货源。
    于是,我们的第一批雨伞出现了——十把不同颜色的波点花伞,加上之前S先生卖剩下的六把,我们的启动物资成功升级为十六把。作为一个极其有臆想天赋的人,我在拿到雨伞的那一刻已经浑身热血沸腾起来,想象着那群从全国各地奔赴而来的文艺女青年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带着遮住半边脸的墨镜,一手举着我们订购的波点花伞走在鼓浪屿的日光岩上,被风吹起飘逸披肩长发,我在不经意中竟又创造了美。


    IP属地:天津2楼2024-03-03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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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完毕后我下意识地打开电脑,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孤身奋战。在等待开机的这段时间我意外发现,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日光已经从阳台蔓延到了寝室的地板,我坐在椅子上也能感受到热气的蒸腾,我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如此猛烈的太阳,岂不是卖伞的绝佳时机。于是我毅然地决定,只身前往鼓浪屿,并且小小地轻视了一下S先生之前的战绩。他一整个下午,才卖出了四把,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像我如此伶俐能说会道的嘴,一定能说服那些摇摆不定的文艺女青年。
      登陆网页的时候弹出了大闽网的一则新闻,昨日鼓浪屿入岛人数最多达五万三千人次,我一惊,这小岛的最大限量不是四万多吗,怎么竟能多塞下一万人。摩肩接踵的场面一定是热闹非凡吧,游客多,不就意味着生意好做么?
      于是我匆匆关了电脑,将那些雨伞尽数塞进书包里,冒着被太阳晒死、大船触礁、被游客挤死的极大风险踏上了鼓浪屿。果然是不出所料啊!
      我被游人推动着硬生生从船上挤到岸边,放眼望去,波西米亚长裙,夏威夷风情草帽,深色大墨镜,精致民族风拖鞋,一手拖着长杆迷你旅行箱在岛屿上行走。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啊,风把她们的头发都吹掀起来,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我深吸了一口气,鼓浪屿的文艺女青年们,我要用我的波点雨伞来征服你们了!我心中燃起熊熊地烈火,铿锵有力地走在道上,随人群涌动到沙滩旁边的草地。
      但当我深入群众中的时候我也才发现了,那些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赶过来体验小资的中年大妈,身上披着各色绸丝披肩迎风飘荡着,实在是同那些迈着轻盈步伐,身后跟着脖挂单反相机男人的文艺女青年形成鲜明对比啊。而占据岛上多数的却是这群有这闲情雅致却不知何处释放的大妈。我的心深深悲恸了一阵,看来,我的销售对象,要顺应潮流,让大妈们也喜欢上粉色系的波点花伞。
      按理说,这个冠以小资圣地著名的鼓浪屿是不该吸引那么多大妈的注意才对呢,可为什么偏偏在“五一”黄金周中年妇女都成了即将光顾我生意的主力军。我不得不就此分析了一下。以一个出生在中越边境,热带与亚热带过渡地段的南方人眼光来看;如果是为了看这里稀奇古怪的树种,那我觉得还不如就随便在我家乡的任何一个地方坐下来看密密麻麻的热带植物,等着木菠萝成熟后掉下来砸到你的脑袋;如果是为了看洋味十足的万国风情建筑,以一个极度喜欢上海的我来看,还不如到黄浦江边一路走一路看那里的夜景和高楼,再拐到原先的租借看各国的地盘;如果是来追忆鼓浪屿上积淀的历史文化,那为什么这些大妈对导游的介绍毫无兴致,而是一个劲儿地拍摄已经被游人污染得肮脏不堪,并且狭小得不堪入目的大海呢?哎,总之是说不清这群人来的目的了,至少我对鼓浪屿这种挤满人的景区来说是没有一点好感的,除却能比在学校里多看到些美女以外,似乎没有半点收获,昂贵的奶茶甜点咖啡和不合我口味的海鲜更让我这种穷学生无福消受。与此同时我便想起了几年前,曾打着文艺的幌子到丽江大理阳朔这种地方去看人而不是看风景。
      经过了毫无意义的分析之后,我开始小心翼翼地贩卖着我的伞,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顺便提一下,我进波点花伞的价格是每把十四块免邮,S先生的那几把伞每把是二十块外加暂且不知数额的运费。我摊位的旁边是一位老大爷,看上去有五六十了,高高瘦瘦的样子。但当我听见他旁边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大小的姑娘热络地叫他“爸”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称他做老大爷是不稳妥的,我得叫他大叔。这个小姑娘晒得黑黑的,在摊位前面蹦来跳去,但是嘴巴甜得很,卖起东西一点也不含糊,三下两下就拉拢到一大群女客人。不过对我没有威慑力,因为他们卖的是珍珠贝壳项链一类满大街都是的物品,而我,极具独创性地卖雨伞是毫无竞争对手的。
      我站在摊位前,把雨伞一把把都摊开摆着,按着颜色分类,又撑开一把放在前面当做样品。但是风太大,老想把撑开的那把伞刮走,于是我只得牺牲一下自己当做模特举着伞,也顺道挡下太阳。一开始我还没进入状态,看到行人走过来不敢张口,但摸索着旁边那位大叔的叫卖套路之后我也大胆地叫卖起来:“遮阳伞,有兴趣地看一下,美女,要不要看一下?”我忽然意识到我在叫美女的时候心跳速度是比之前翻了两倍跳动的,虽然说得是假话——走过面前的多是大妈——但我毫无羞赧之色。
      可惜的是——理论和实践的脱节在这个点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已经笑盈盈地叫卖了半个多小时却没有半点收获,甚至人们连看都不看一眼,我惊异了,难道那么大的太阳,那些人都毫不在意吗?于是我定睛仔细观察——那些路过的少女、中年妇女统统都做好了准备,要么带着帽子,要么已经有了随身携带的雨伞,而那些两手空空的女人身后也有一个举着伞在小步奔跑的男人。我愤愤地拿着雨伞的杆在旋转。此时已被火辣的太阳晒得眼前天旋地转。
      一个带着墨镜的大哥走过来问了一下雨伞怎么卖,我有些尴尬地告诉他波点伞二十五,另外那个沙滩蓝天图案伞(S先生买的)卖三十八。当我说完三十八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洒脱离去的背影,走起路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接下去又来了一个男的,摸了一下伞后连价格也不问就走了。此外,还有带着儿子来买伞的中年妇女,硬是看上了粉红色的波点伞并且说要我五块钱卖给她一把。当时我就震惊了,五块钱啊!她当我们这些小商小贩拿货的价格是有多低啊!但是我仍硬逼着自己面带微笑着说这个价格没办法卖,于是她放下伞风风火火地便走了。


      IP属地:天津3楼2024-03-03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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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总算有了第一笔生意。看上去是两个学生摸样的姑娘,其中一个长得还算标致,原谅我作为一个男人不得不先以此为判断的依据。她的眼光很独特,一看就看中我了手里的那把蓝天图案的雨伞,这是S先生买的伞,我之前嫌弃得都不想拿过手,没想到居然有人喜欢,并且她还不是一般的喜欢。摸着看着,有种魂不守舍的样子。我顺势说:“三十块卖给你了。”不知是看到美女心里就紧张说错,还是下意识因为一把也没卖出去打算用这把开张,我居然说三十块,相比起S先生三十九块的价格卖出去我已经输了。但是这个姑娘似乎还不满意这个价格。她旁边的姑娘伶牙俐齿地说:“我们家是卖雨伞的,像这种伞,最多卖十五块。”我又一次震惊了,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的,这招老子当年也用过——买衣服的时候说我们家是卖衣服的,买鞋子的时候说我们家是卖鞋子的,甚至连买文具的时候都要说自己家是卖文具的。为了表现出自己很懂行情能压低价格,但实际上一张口就破绽百出,指不定别人在心里笑得正酣。现在用老掉牙的招数来糊弄我,吓唬谁呢。我心里清楚得很,但我当然只是客气地回她:“怎么可能十五块呢,这个我拿货都拿不到。”说这句的时候我瞬间有种自豪感,仿佛自己已经是身经百战,批发货物到熟稔的商贩了。“二十五块,就二十五块啦。”那个漂亮的女生说,手里拿着这把伞不肯放下。我也不松口,坚决三十块不卖。这姑娘撇着嘴往沙滩走去,没有买。但是才走了几步,又绕回来说:“二十五块卖给我啦。”她娇嗔的语气一下子就让我经受不住了,我看了她一眼,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向我这个即将向大叔阶段进化的少年撒娇,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但是又有另一条职业道德的准绳牵扯着我——不可以,你是专业的商贩,怎么能和顾客产生感情呢?卖东西是只讲效益,只讲钱的!于是我又十分拘谨地回绝她:“不好意思,三十块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她嘟着嘴走,仍旧是没两步又绕了回来:“二十五啦,也少不了多少。”
        我的心一狠:“二十八,少了我不卖了。”哎,总算是以二十八成交了。她走了很远,我才得以松了一口气。忽然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给S先生打了个电话问他:“你那把伞进货多少钱,连运费?”“二十多吧,大概二十七。”我说:“完了完了完了,连我的路费都没赚到,我二十八就卖出去了。”白忙活了半天还差点亏本,我心有不甘,但又不可能把伞再追回来,于是只好多坑下一个人些,把上一个没赚到的都赚回来。我发现我身上小贩的潜质已经完全激发出来了。
        可是啊可是,一连等了半个小时也无人问津。我已经有些倦怠了,两只脚站立得发了麻,汗流浃背的浑身黏糊糊,连叹气的力也使不出来了。没想到我才在心里抱怨着,天公竟作了美,下起了一场太阳雨。人群从我眼前四散着跑过,纷纷用手遮着头,可是仍抵挡不住雨水的肆虐。我得意洋洋地撑起另一把伞叫卖,旁边的大叔已经收起东西躲在树下。我乞求着雨再下大点。
        “这伞怎么卖。”有人过来指着波点花伞问。
        “二十五。”我笑眯眯地答。
        “趁火打劫啊!”那人一脸轻蔑地看我转身就跑,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这怎么就趁火打劫了,一把伞二十五不挺正常的吗?又来了几个问价钱的,但都被我的开价吓跑了。我之前想着,这群上鼓浪屿来旅游的人一定是出身富贵出手大方,二十五块钱对她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谁知道经过那么多人的嫌弃价高之后我意识到——游客才是最精明的,她们砍价的功夫已经修炼成精了,尤其是女人,中年女人,带着小孩的女人!
        作为一个小贩,我是不得不站在小贩的立场上的。可惜老天没有给我太多的机会,那雨不久就停了。
        我无奈地继续叫卖,那群波西米亚风长裙的文艺女青年对我的波点花伞连看也不舍得看一下,仿佛会掉了她们的身价。失策啊真是失策,她们头上那顶夏威夷风情的草帽已经足够给自己拉分了,我的这个波点花伞,恐怕也只有是降分的份。但是我心里有些不平衡,凭什么一顶帽子能卖上十五、二十块钱,我这伞连二十五块都嫌贵呢?我继续待了半个小时仍一无所获后决定转战。
        但是结果很悲壮。由于人多,路不熟的缘故,我迷路了。连续三次看到漳州路的牌子却走不出去,我背着沉重的雨伞沿着坡走到虚脱,走到马约翰广场的时候随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来。那地方还算宽敞而且游人极多,我思来想去,既然现在迷路一时半会儿又没力气走出去,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地就地贩卖。说干就干我把雨伞拿出来摆着椅子上。
        有游客走到我身边,我见她张口了,疲惫的脸瞬间提起神来。“问一下商业街怎么走?”我低着头,随便指了一条路:“往那里直走。”她说了声谢谢就很信任地走了下去。
        我自己都因为迷路了走不出去才屈身于此的,居然还有人来问我?!
        但是随后我便知道了什么叫恶有恶报。
        这是我和城管的第一次正面接触。他已经从我眼前走过去了,而我当时也懒得动弹,雨伞大大方方地摆在那里不收拾。城管叔叔的眼睛果然尖,一回过神马上走到我跟前说:“你这个是卖的吗?”我没理他。然后他更靠近我了。我本想张口胡诌说,这不是卖的,我只是在展览。但还没等我开口他便说:“这里不能摆摊。”见我表情木讷,他便口气生硬而蛮横,“等下我过来要是还看到的话,东西我就没收了。”我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把伞收进书包。他瞪了我一眼便凶神恶煞地走了。
        我看着眼前的人来来往往,以及那尊马约翰的雕像——“这个马约翰长得很像洋人,眼睛鼻子都像,可他确实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而且还是我国第一任体育教授,执教于清华大学,但是他之前是学医的,不务正业又搞起了体育,因为认为医学救不了国,强身健体才能救国……”听经过的导游在细心向游客这番介绍之后,我顿时想到了一个人,鲁迅先生,他们两个的境界果然就不一样啊,都是学医出身,然而最终分道扬镳的时候一文一武。
        力气恢复了之后我决定重新战斗,回到之前的地方。于是我有了第二次同城管的接触——我背着一大包雨伞走到一群陌生的城管之间问他们:“叔叔,问一下,轮渡怎么走啊?”他们十分耐心地给我指路,脸上露出微笑。我说了声谢谢便走了。
        前一秒还是被城管驱逐的小贩,后一秒我便成了向城管问路的迷途少年。此时我已经不知道再说自己什么好了。我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将成大业指日可待了?
        之所以又重新决定回原处去卖伞是发觉那里可以轻易避开城管而且游人很多,并且,如果我现在不卖回去的话,还是在接近亏损的情况下。
        但是更可悲的是我在半路看到肯德基的标志,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午餐,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我怀揣着白天东拼西凑搜刮来的钱,进去要了一份二十九块钱的套餐。吃饱喝足后才可以有精神地卖东西嘛。我自己安慰自己到。可是这安慰完全不起作用。


        IP属地:天津4楼2024-03-03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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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之前的那个摊点,发现已经被人占了。心里愤愤不平但也只得忍气吞声。于是我继续沿着沙滩走,在围栏的地方找一块空地重新开始作战。
          这地方游人也很多,只是似乎有点不安全。好在旁边的小商贩也挺多,他们是我的风向标,一有风吹草动我便收拾包裹。我这回只拿出了五把颜色不同波点花伞,紫蓝青黄粉,那把青色的撑开摆在地上,其余都放在长石椅上。
          左边是个卖太阳镜的大哥,他自己也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不过他很聪明,装墨镜的工具是一个小皮箱,可以随时合上装作是游人;我的右边是一个卖卤鸭爪的大叔。开始的时候卖太阳镜的大哥叫喊着“一个十块”但是见没人理他,于是叫得越来越低,八块、五块,变换着声儿叫,节奏忽快忽慢地想要引人注目,还是没人过来。他喝了一口水,问我:“兄弟,你这是卖伞还是晒伞啊?”我说:“卖。”他一挑眉毛:“你这样也能卖出去?”他指的是我木讷地坐在那里连叫也不叫一下。我那时只是因为听他叫卖得入了神,已经忘记自己也是在卖东西了。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反应过来。
          买卤鸭爪的大叔也回过头来笑笑。
          我于是开始一看见有姑娘走过来就喊:“卖雨伞,卖雨伞……”
          喊了大概几句之后买太阳镜的大哥叫我:“现在没雨,你说卖雨伞怎么卖的出去?叫阳伞还差不多。”
          我思忖了一下,那就叫遮阳伞吧。他又问我:“你这伞多少钱一把啊?”我说二十五。他皱了一下眉头:“那么贵啊,你应该把价格定低点。”我说:“没办法呀,进货贵。”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现在生意不好做啊,你看我都喊到五块一副墨镜了都没人来看。贵也没人买,便宜也没人买。”他自嘲着边说边笑,“卖完这批货就回老家咯。”
          我也同他笑笑。忽然右眼余光看到一个膀大腰粗蓝色制服的城管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我赶紧把那几把伞装进书包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玩着那把撑开在地上的伞。买太阳镜的大哥把他的行李箱一合上,拉起拉链,旁若无人翘着二郎腿往海边看风景。卖卤鸭爪的大叔操起家伙就往山上跑。我蒙混过去之后看到一个走的不及时的大婶被揪着骂,城管大吼:“我都看见你多少次了你自己说!”他边骂着边拎起大婶的东西让她赶紧走。大婶你一边弓着腰道歉一边说马上马上。
          等城管前脚一走,后脚我便又大胆地拿起雨伞叫卖。此时我对是否能卖出雨伞赚到钱似乎已经没有报什么希望了,只是想,今天我既然已经轰轰烈烈地加入这个做小贩的大军之中,我就好好把它做完,仅此一天而已。我看到旁边那几个商贩眼睛都向四处张望,极有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感觉,我也很惧怕自己被城管抓起来,虽然叫卖着,但是眼睛还是小心翼翼不时往旁边瞅。
          我喊着:“十九块一把,看一看咯,五色任意选。”口号重复喊了不下百遍,躲城管两三次都安然无恙,全仰仗着旁边那个买太阳镜的大哥,可雨伞还是一把也没卖出去。
          我跟那个买太阳镜的大哥又闲聊了起来,但英雄不问出处,所有我们两个都没有告知对方自己从哪里来,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个学生。我那时想着,我还有很多的退路,即使今天卖不出去这些伞,实际上我回了学校再好好念书,出来了也一样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钱;而那个大哥可就不一样了,年纪也不轻了,虽然没有携家带口的负担,四处漂泊也挺文艺,但实在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告诉我,他干这行已经有好几年了,不过他这人说话的语气戏谑得很,挺平易近人。
          临天黑的时候旁白的几个商贩都收摊了。那个买太阳镜的大哥走过来说:“小兄弟,雨伞这东西难卖,你卖些别的可能好点。”他微微一笑。我跟他打了个照面挥了挥手告别,他便走了,一路上笑呵呵的,虽然刚刚只卖出去一副太阳镜。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上坡的尽头,恍然间有种惜别之感——并不是同情,尼采说同情只要完全主宰人类一天,人类就会像一株染病的植物一样迅速地枯萎下去。因此我不同情任何人,我只是心里暗暗对着那个卖墨镜的大哥想: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剩下的人也都三三两两走了。于是整条街只剩下我一个人。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鼓浪屿上的游客也渐渐少了。我把伞放进书包里,转身对着前面窄窄的大海。一眼就望见了对岸的厦门岛,高楼大厦,灯火辉煌。我侧着耳朵听,是退潮时海浪互相击打的声音。浪花翻涌着撞击向沙滩推进而吞噬着。我把两只脚垂在空中,看着不远处还在沙滩的几个孩子在踩着边缘的浪潮玩耍。月亮没有升起来,星星倒是先露出了几颗。
          鼓浪屿这地方,只有进入了夜她才是美的。那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的人究竟领略到了什么呢?是人群拥挤的繁杂?是炎炎烈日灼烧的炽热?还是喧嚣热闹的场景?我想这些都不会是他们所设想的美吧。这些在任何城市的正午都可以领略到的芜杂又何必大老远来这个小岛上感知呢?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打着文艺或小资的幌子来这里感受到了什么。或许回去后总要诋毁着其实鼓浪屿也不过如此吧。
          被满目的人占据着街道,遮蔽了它所有的美。
          只有沉寂下来的鼓浪屿才尽显古味啊,虽然这里的海不壮阔,这里的树不高大,这里的星空不繁烁,但因为安静,因为每一条小径都是经过了年岁的淘洗它才洗练出一种情怀,而不是在热闹中所能感受到的。冷冷清清才是鼓浪屿最原初的样貌。
          当人潮退去,就像海浪往岸边涌进时一样,鼓浪屿的美才一层层抽丝剥茧般地涌现出来。我背着一大包的雨伞,走在寂静的小岛上,想象着今天所目睹的顾客脸上所透露出的人生百态,她们的表情她们的姿势都牢牢打在我心中。尽管我今天没有赚到钱,徒劳了一身筋骨的疼痛,但我看到了很多之前并没有留意的东西。
          我走在这夜间的鼓浪屿上,听波涛之声,人之声,鸟雀之声,风之声,它们混杂在一起,使我的心也安静下来。
          在乘船回去的时候,我看着水色同夜空交织在一起,想着,我竟曾做过这样的事,当一个四处躲避着城管的小贩,在鼓浪屿上卖着雨伞,然后看人群散去,再孤寂而归。


          IP属地:天津5楼2024-03-03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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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看过他的《楚浮》,记忆深刻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4-03-03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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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4-04-27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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