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钟楼晨晖]---京城众人游玩之处
https://tieba.baidu.com/p/7636645598

我终究未能找到古高昌国的灵物，那只误惹风尘的蝴蝶。
⠀
西域胡国的酒香不遗余力地薰红四九城的暖阳，走在余晖下的路人的影子被缓缓拉长。这一日春风很是多情，同是多情的女儿家难得抛弃杯中一盏杜康，抬一双懒眸觑向钟楼的夕阳。
⠀
“金波饮，般若汤，兰生百味，皆不及冯穗穗执玉碗盛来琥珀光。”
⠀
因而我喝得很醉，吻过玫瑰唇的椒浆滑落喉肠，葡萄美酒溢满齿腔，我跌跌撞撞，误入一场冗长梦境。似是世间万物所过皆为留痕，火烧云热烈燃烧过旷野，毫不吝啬地将艳色映满脸庞。我借新丰的酒浆照面，痛饮了天际流泻的红霞，再借来两朵彤云饰面，悠悠走上高台，以一双盈盈醉眼览过浮黎大千。恍然望见冲天的火光，身着胡服的少女，还有那双流连在仇恨里的眼睛。
⠀
似惘然，似惆怅，妆点在夕阳下最不起眼的地方，无声织起一张绵密的网。这一瞬的恍惚教我的步伐停驻在此地，任游风送我上前，桫椤树的枝叶以凌乱音节搅乱我的思绪。
⠀
眼见着阴阳昏晓更迭，明日渐而褪去炽烈色彩，欲要沉下厚重的暮色来。忽而忆起一页古老的篇章，秉烛夜游的故事在此时勾连起探索黑暗的渴望，藉由这一座神秘的孤楼，一盏落寞的孤灯，幻化出一处人迹罕至之所。
⠀
但见红烛垂泪，暖黄光色浮游在四合，照亮戗脊上安放的石狮子，也照见一道陌生的影。
⠀
“什么人？”我不由出声诘问。
⠀
是山野吃人的妖怪，写就一则留仙笔下的聊斋；还是春日偷闲的谪仙，赶赴一场夤夜的邀约？
⠀
夜在此刻更为沉静，一粒烛泪划开轻浅的沟壑，阒然无声。我听闻风的叹息，为这场月下偶遇赋予更为慷慨的想象，只缓缓将灯杆握紧，带出一道携着酒意的声线。
⠀
“久不闻阁下通禀名姓，不知是生来有疾，不良于口舌之言；还是蝇营狗苟之徒，在这里妄听他人语？”

【燕都是个精美、鼎沸而锢塞的铁桶——兀立风前的半攲寒影这样想——累世的贤良奸佞销铄尽，千载腐糜后，倒也没见铮骨犹香胜过千秋遗臭。噢，莫提什么年深岁久的老家伙，便是仅仅三年前的庄逆之祸，五百七十一名八旗军士怀着受戮于昔日同袍的长恨，被吞蚀作难分敌我的潺潺死血，埋骨于宣武瓮城下，今日秋风起时，城中就已无腥氛萦萦，行至末路的残阳归位为酸儒诗匠笔下江山争丽的一点佐证，彤云为整座京城陶染上新的蕃盛色泽】
⠀
【这是一座钟万宇灵祥的城池，身着一副故甲的旧日主将倾释最后一滴肴酒洒入秋风，惟有如此自作慰藉。我想，那些疆场上滚瓜般涌溅的血肉，将数十载的爱欲翻波沉入这座城底，并不是归于虚寂了，而是永恒地遥望着这座龙池中仍在生活的亲眷们，他们也希望万千后嗣们永远能有暇赏鉴这般祥和如常的暮霞罢？至于往生者的苦楚，谁也不必追了。万宇灵祥能尽钟的城池，应是千年来无数前人由衷的冀望所铸】
⠀
【霞虹也撑持不住了，从疏淡的相伴转而退倦于天幕，熨帖的瓅瓅暖色也随之褪尽，于是肃冷的秋颰往湿漉漉的面上一旋，渡来的凛栗寒气惹得人周身一战，浑似被燕何西那家伙抡了一掌——清醒透了！这一遭才使裕亲王的遥祭终结，醺醺然步下孤楼时，却叫一豆灯火迷诱了双目】
⠀
【我疑心是观音庙里的法像降了凡——素来慈怀苍生的她，原来当真会聆苍生所愿，伴我在此一道为阵亡者们渡引冥福么？如是想着，膺间轻快非凡了起来（宗教于凡夫俗子的效用可见一斑），却亦不敢近前搅扰，醉意攀灵的家伙只怕冒昧神女、牵累亡灵不得超生，是以缄口，试图将一身沾染杀伐的袍铠隐在夜色中】
⠀
【果然不成！向来以酒力不胜著称的十三阿哥此时仍天真的想：终是在姮娥跟前儿闹了个大糗事，如此金灿灿的甲胄怎么藏得住呵？但闻仙人怒声，另一个醉鬼只得愚怯而无章法地问】
⠀
你从梦中来吗？【那个甲寅年血流漂杵的噩梦。彼时我以为诸天神佛皆聋聩，怎料今日见她姗姗来迟】
⠀
【两厢半晌语默，倒教我平白鼓起诘问的勇气】
⠀
你怎么来的这样晚？
⠀
【早些，再早些！那无妄的兵燹是否就不必发生？你既然会来，为什么偏不早些来？】

江南梅雨落下的黄昏，一如四九城未能说出口的谶言。
⠀
汹涌的霞光下，我与他更像是一场因酒意而起的各自奔赴，经由初秋的晚风送至钟楼，纵容它胡作非为地捡起两道本无交集的丝线，织成一道缠乱的结。迟暮的楼阁早已不曾撞钟，这一座孤寂百年的城池谱写出动人的歌声——风的箴言，树的轻语，还有金甲刀戟碰撞时激越的争鸣。
⠀
我是夕阳下孑孓的旅人，飘摇在仲商的冷风里，眸光不经意瞥见渐沉的暮色中露出的一角华衣。黄金甲束住他英挺的身躯，束不住战场冲杀积聚的厚重血气，这血气漫过苍穹，溶在最后一缕余晖里，换得夜幕低垂，孤灯映照下，星子缓缓升起，又极沉静地落在那双明亮眼眸。
⠀
突然望去一眼，灿若繁星，教我坠入其中，沉浮在深不见底的漩涡。“我自梦中来。”
⠀
旷野里的飞鸟突然在京畿里寻到了梦寐已久的归巢，我缓缓上前，不可置信的目光扫过他一身甲胄，定格在疏朗的眉目间。迷雾散尽，现出那朵始终未能看清的花，浮出几缕美酒醇香。
⠀
紧抿的唇在此刻松懈下来，一丝慌乱却兀自涌上心头。“数千个明日昏晓，十几载代序春秋，我始终守在这里，本以为，本以为，你永远不会来。”
⠀
沉默在夜晚是如此绵长，富贵椒浆与沙场烈酒的香气在此刻也喑哑地沉入无边夜色里，他的反诘响在耳畔，带起一阵咸腥的风。
⠀
意中人，梦中人。那只久违的蝴蝶终于自夜色里翩然而出，张开绚烂的翅膀，扑向我手中孤灯烈烈燃烧的火舌。恰逢良缘，教我如此笃定。
⠀
他终于走进这个良夜，与我逃离虚渺梦境，在膏粱锦绣之地辗转重逢。
⠀
“梦境的归途那样遥远，未知的岁月又那么漫长，我穿越浩瀚的时间海，走过宇宙大荒设下的阻碍，终能与你相见。”
⠀
委屈忽而因醉意蔓延，在颤颤的风里破碎出几近不可闻的声音。
⠀
“你又为什么，不肯早点来？”

【这副铠甲很重，帝胄的兵械岂有不经函师振椎、百炼精刚的？若尚有些微的暮夕残光相映，定能折曜出属于王旅的赫赫威仪，但此时秋河耿耿夜沉沉，金甲上森森的硝火寂灭、烈烈的角声哑喑，当鲜衣朱服的少女走近时，方才那些那些刀林嵯峨、剑树拥耸的喧嚣过往都渐次安定下去，像是有一只灵蝶翕动着翅膀，顺着耳轮钻进灵台，用软缎般的翅，抚平惊波、煽熄镬汤，啃噬着一切吞吃我心力的梦魇】
⠀
【她自梦中来，却绝不会是我可怖的旧梦。穆彰阿怎会不知，血肉滂沱的腐水里生不出这般琼枝。然而她靠近，美酒混着燕脂渡来纷馥的香气，连掠飞肩头的风，都吹成梵响，将喋血百千的少年将军也抚磨成温顺模样，让我竟忘了反驳、忘了后退，也不想后退】
⠀
【危楼之上炎风又起兴，清越的娴音与风声一道起，听来竟澹远非常：甚么数千个、十几载？又是甚么永远？我再次要心神如星散了，你我的相逢的路竟需要这样久么？这难道匪是星君降赉一瞬的萍合暂聚？难道我可以，永远地、留下你么？】
⠀
我不知……
⠀
【无从解袍相披的十三阿哥，对着曝露在万里胡风的威冷下的神女、面对她无端却饱含楚楚的诘问，手足无措起来。柔眄依依，满目惆怅，她像不像教人匿了袍服无从归去清都的伶仃仙子？我竟十分能共情牛郎了！】
⠀
【乌睫颤颤、珠泪坠坠、心旌摇摇，这期艾的芳音是来阻我口，又教万物坠堕的么？连同穆彰阿身前搅结缠牵的那双、昔日用以剿虏杀敌的阔掌也再无犹豫——在钟楼神飙最盛时，在晚风飏起的珠尘里，我垂手接住了她】
⠀
是我的错，【冷硬的金甲与软润的冰肤靠在了一处，我阖眼，耳畔的嚣声终而清净，天地四合，惟叹息声悠长】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倦鸟贪恋温巢，夕阳下唱晚的渔舟也想归家，采花姑娘的歌声悠悠传入楼阁，一颗星子缓缓下沉，坠落夜色深海，昭彰着年少慕艾的情思。
⠀
蓦然被他拥入怀中，松香盈满鼻端，夹杂的酒香顷刻间又将我淹没。金甲摩挲着肌肤，本是冰凉浸透衣衫，却又在两颗相近的真心中烫出灼热情意。我的手环上他的腰，簌簌秋风里，我与他紧紧相拥，仿若时间、山海都不能隔开我们，我侧首倾听着他的心跳，隔着这副冰冷铠甲，少年将军的心跳沉稳、有力，又因这偶然的相遇骤然拨乱心弦。
⠀
“你怎会不知。”我抬眸去看他的脸，自下巴晕至眉骨的红映在我的眼底，少女的眼中也暗含感伤。“我是那么地想你，那么念你。”
⠀
他的叹息声响在耳畔，一双臂膀又教我如此笃信，我的少年，挂念日久的梦中人，终于自那场虚弥的梦境中走来，在如此长夜与我紧紧相拥。
⠀
“一切都如此不真实，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他的呼吸扑在发顶，我又抬手抚上他的面庞，温热的触感终于唤醒了醉在酒意里的我。
⠀
眼前的少年是人非梦，而非冯穗穗饮醉的痴想。
⠀⠀
“我原谅你，原谅你的迟来，原谅你的冒昧。”
⠀⠀
少年与少女的情爱缘起这个绮靡的黄昏，一个冒昧的小偷，闯入无人的夜晚，偷走一颗真心，空了的内心由他填补，蛮横霸道地占据，从此再也无法将他自心底驱逐。
⠀
秋夜原谅了他的过错，冯穗穗的爱情自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