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雾雨魔理沙，是幻想乡唯一的人类魔法使。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昨晚与地狱的鬼搏斗、手臂被折断的疼痛，今早我却在爱丽丝的家中醒来。皮肤互相接触的地方就像骨头摩擦般的硬，四肢像被胶水固定住动弹不得。目光所及只有一块明亮的木制天花板。这里是玛格特洛伊德邸，我认得。
爱丽丝的声音传来：“能听懂我说话吗？”
我试图理解现在的处境。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我的大脑遭受鬼的拳击，导致我变成了植物人……一起去地狱的那些异变专家把我救了回来，并拜托住得最近的爱丽丝照顾我。
我努力张嘴，却感觉声音从自己的腹腔中直接发出：“爱丽丝，多谢你相助……我大概到什么时候可以康复？”
爱丽丝一拍手，说：“终于成功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但感觉不到肺的存在。嗅觉和味觉几乎完全丧失。类似地，手指、脚趾、睫毛全都没有感觉了。事到如今我仍然无法扭转头部，我推测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固定在某种木制架子上。
“我是个人偶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对！”爱丽丝很兴奋。
“自爆用的？”
“怎么可能……你是我最珍视的上海人偶呀。”她回应道。
“一切都如此新颖……我想出门看看这个世界。”我故作好奇地哄骗爱丽丝道。爱丽丝没有多加怀疑，整理了一下衣袖就向我走来，轻动手指把我身上压着的木块和模具掀开。失去了这些简单的枷锁，我的手脚关节立即灵活了起来，重新听我差遣。
“欢迎来到幻想乡，上海。”爱丽丝轻抚我头上挂着的无生机的假发，“今天是第一天，你想去哪里都行，我会陪你、保护你。”
随后，爱丽丝兴高采烈地带我出门。离开她视线的一刹那，我就扯断身上的丝线往自家方向跑去。魔法人偶的身上有二十六至三十处主要丝线，只有非常了解魔法的人才能将其破坏，现在的我虽然失去了魔法使的道具，但头脑还是一样灵活。
“别，上海！你在干什么！”爱丽丝焦急地喊道。她暂时没有朝我发火，只是跟着小跑过来。

2
我用小巧的身躯在枝叶灌木中穿梭。追赶的脚步声渐渐变小了。就在我认为自己离甩掉爱丽丝只差一步时，从腰间和脖子上传来的紧勒感让我再度紧张起来。
“还好我留了备用的魔法丝线……别跑啊上海，虽然你现在是自律人偶了，但在能独当一面之前，还是让我再多陪陪你吧！”爱丽丝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是魔理沙啊，爱丽丝！”我朝她喊道，“才不是什么上海人偶！”
爱丽丝的笑容从脸上蒸发了。
“失败了呢。”她猛地加重了手指的发力，把我的身体扭曲翻倒在地，“只好清除记忆重来了。”
我朝着爱丽丝抬起手臂，喊道：“Stardust Reverie！”
其实失去人类身体的我已经难以驾驭体内的魔力。虽然啊，失去力量的主角在危急时刻顿悟了自己的绝招、因此重新夺回力量是很常见的情节……但只有骗小孩的故事里才会发生这种事吧。这副人偶的身躯对我来说实在过于陌生了。
但我喊出这一声后，五彩斑斓的各种星星竟真的朝爱丽丝砸去，霎时间土砂飞溅、星耀迸发，强烈的魔力碰撞把周遭的树木在一瞬间烧成了灰。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爱丽丝迅速召唤出了她的人偶大军，暂且放松了对我的注意力。
我挣脱那几条备用丝线，从地上爬起，看向天空中星星的来源——是一个金发的小恶魔和一个圆柱形的机器人。小恶魔横坐在一根扫帚上，圆柱机器人则是蹲在一个很扁的扫地机器人身上，两人各自稳稳地浮在半空中，俯视着怒目圆睁的爱丽丝。
“你们俩谁啊？！”爱丽丝的头发凌乱，真是又愤怒又困惑。
“该走了，上海人偶！”小恶魔朝我喊。
“我？”我指了指自己。
机器人说：“就是你！对手是七色的人偶使，我们两个拖不了太久，你先撤吧！”
虽然想反驳说“我其实不是人偶”，但在形势逼迫下，我还是听取了两个陌生援兵的建议，穿过重重障碍躲到了魔法森林外。在太阳花田和马车公路的交界处等候了一会儿，小恶魔和机器人才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她们身上显然挨了不少光弹和斩击，不过这些伤痕并未拖累她们飞行的速度。
“不愧是爱丽丝，真难对付。”小恶魔擦了擦汗，“大概是除了帕秋莉以外最强的一个了吧。”
“荷取才让人头疼……和那些乱来的机械相比，各种魔法都显得无比和善……”机器人说。
我走上前，示意她们降落到花田边，说：“呃，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魔理沙，现在被困在上海人偶的身体里，多谢你们相助。也不知道爱丽丝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而且你们怎么会我的Stardust Reverie？哦，说不定是被堇子记到她的书里然后传出去了吧。”
小恶魔和机器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指着我笑了起来。
“笑啥？”我先是有些气恼，然后一股莫名的恐惧爬上我的脊梁。
“真正的魔理沙是什么样的？”小恶魔微笑着问。
我愣住了。
“你觉得你是魔理沙？”机器人说。
我突然反应过来，识趣地摇摇头说：“开玩笑的……”
“没事，我们一开始都这样。”机器人伸出那细如铁丝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3
金发的小恶魔说自己是从帕秋莉的合成魔法阵中逃出来的。机器人说自己在河童的战争兵器工厂中醒来。共同点是，我们都认为自己是魔理沙，拥有着毫无差别的前往地狱讨伐鬼王的记忆。
小恶魔抢先说：“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但不要担心——只要甩掉了人偶使，我们有的是时间解释。除了我们三个以外，幻想乡四处还有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的魔理沙，每一个都有着和你我相同的记忆……”
机器人接话道：“……在越来越多的魔理沙重获自由后，我们组建了魔理沙联盟。旨在救出幻想乡剩余的所有魔理沙。被越强的妖怪囚禁的魔理沙逃脱难度越大，因此联盟指派二至四人一组编成小队，从前天开始逐渐向幻想乡的强者们发难。”
她们带着我抵达人迹罕至的大结界边缘地带。映入眼中的是各种颜色的帐篷以及一个残破的石头城堡，还有各司其职分工明确的许多种族的、金发骑扫帚的东西，包括蛋糕、蜥蜴、石犬、人鱼，应有尽有。接待我们的是一个金发的扫帚，它问我：“你的代号就叫人偶沙可以吗？”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
扫帚说：“我知道你不太想放弃魔理沙这个名字。但在座的各位都认为自己是唯一的真货，在甄别出来之前就先委屈一下吧。”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我……啊不，这么多的魔理沙？”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小恶魔对我说：“现在还是个谜。主流的说法是，魔理沙的记忆和基因组信息大概是用某种方法公开了，成为了幻想乡中可复制可流通的灵魂商品。你的诞生大概是因为爱丽丝想要制造自律人偶，我的诞生是因为帕秋莉想用灵魂献祭，机器人的诞生是因为河童打算测试新的科技。至于扫帚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扫帚里面会住着魔理沙的灵魂。”
扫帚说：“在幻想乡的灵魂就像在外界的石油一样，价值不菲，无法轻易复制。我的灵魂似乎打破了这个常识，让灵魂成为了唾手可得的无限资源……也怪不得各种妖怪会如此热衷于制造我的复制体了。”
我看了看自己胯下的人偶尺寸扫帚模型，问扫帚：“你也要骑扫帚吗？”
“我骑一个鸡毛掸子。”扫帚得意地说：“我是唯一一个在自家醒来的，说明我是正牌的魔理沙。你们等着瞧。”
机器人叫道：“你这种登场方式，完全就是错误魔法的副产物好吧！”
小恶魔推开越凑越近的两人，劝道：“我们每个都有着相同的性格和过去，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有什么可争的？该把时间用在拯救更多的魔理沙上面才对。”
“说得对。先治一治我曾经当朋友、后来对我刀刃相向的家伙们！”机器人改口说道。
扫帚也立即点头同意，像一心同体般。

4
刚刚找回了对魔力的掌控，并在魔理沙联盟记录了出身和编号，我就被分配了侦查员的任务，跟随一个硕大的毛球在营地周围转悠。这个毛球状的生物也说自己是魔理沙。我们关于去地狱之前的一个失败法阵探讨了一个下午，但因为彼此的思维模式过于相近，没法得出什么有用结论。
接触了更多与我有着相似遭遇的人们后，我不得不承认，先前我无比确认自己就是魔理沙，现在这个想法已经摇摇欲坠。说到底，我的记忆到底有多少是可靠的？如果魔法和工程可以将我的记忆注入到别的肉体里面，我原先的肉体在哪里真的重要吗？如果我的意识只是魔理沙本人的一个复制品，为何我的自我意识会如此强烈？
黄昏时分，外出的数十个小队都带着新的魔理沙回到了营地，身后有不少追兵。使魔、人偶、自动战斗机械、天狗哨卫、甚至旧地狱的鬼族在追击我们的小队时逐渐汇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联军。我和毛球分别拉响了东西方的警报，告诉所有的魔理沙，决战时刻到来了。以爱丽丝和帕秋莉为首的战斗家们已经锁定了联盟的位置，准备将属于她们的魔理沙抢回去，不管她们先前对魔理沙做的事情是否符合道义。也许她们对此毫不关心。
如果《幻想乡缘起》仍在编纂的话，这场史无前例的奇特战斗在书中必有一席之地。
起初，我觉得由于我的魔法早已被幻想乡众人熟知，信息差对我们非常不利。但截止太阳落山之前，基地里一共有一百二十个魔理沙，其中状态较好、已经能施放魔法的有八十个。在轮换施法的节律下，高火力且密集光炮使得对方完全无法进入战场。每个魔理沙都骑着属于自己的扫帚、戴着黑色的巫师帽，发射一模一样的光炮。
果然，火力就是一切啊！我心中暗喜。
我们无比默契地使用着同一战术。人数优势很快让我们掌握了制空权，随后从上至下的星星弹幕轰炸迅速瓦解了对方的后勤补给，大妖怪们深不见底的灵力也逐渐捉襟见肘，难以应付最普通但也最有效的火力压制。

5
一周的围城无果后，对方派出了河城荷取作为代表，前来与我们进行休战谈判。我们就让机器人去对谈，毕竟她和荷取的仇怨最深，同时也是最早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的魔理沙之一，对于时局有充分的了解。
荷取看到机器人，说：“居然是你啊。”
机器人冷冷地说：“现在我们是平起平坐的了。”
荷取坐下，说：“我承认，魔理沙多起来确实很强。就算是用程序复制的魔理沙，也仍然掌握着极限火花的奥妙……牢牢占据幻想乡边界地的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谈判持续了一阵子，荷取虽然表示魔理沙是自己所认可的盟友，但对于机器人为首的魔理沙众并不信服。机器人则一再强调幻想乡接纳新妖怪的规矩和弹幕守则，与过去的魔理沙的独特形象划清界限。
机器人说：“我们想要的只是普通的生活。魔理沙将成为幻想乡的一个种族，我们的联盟将成为妖怪的聚居地，获得和其他相似规模的组织一样的地位。先前使用我的记忆制造的所有商品都要送来魔理沙联盟，今后不能再继续生产。”
“要求有点多了。”
机器人毫不退让：“肆意摆弄灵魂的恶人是你们，戕害魔理沙的恶人也是你们，我们只想成为真正的魔理沙、像个普通人类魔法使一样活着。如果你们也愿意以礼相待，魔理沙们不会轻易动用暴力。”
荷取看了一眼背后远处的人偶使和妖怪们，无奈地点点头：“听你们的吧。”
机器人起身去拿记录用的纸笔。
荷取又说了一句：“虽然我们接受了条件，但你也应该知道，你并不是魔理沙。”

6
魔理沙联盟正式确立之际，幻想乡各界依照约定为我们送来了更多的魔理沙，现在的居民有三百多人。由于自由的魔理沙也有些流落荒野，外勤小队仍在招纳新人，增长的势头可能还要持续一小段时间。
虽然关于我的记忆为何且如何流传开来的事情还是一个谜。但身为幻想乡的全新成员，及时享受新生活的欲望比什么都要优先。“所有的魔理沙都是魔理沙”是联盟的新口号。我们没有统一的核心领袖，也没有强制的责任义务，彼此靠着对自己的信任和了解互相帮助和扶持。我们不再纠结于谁是最初的魔理沙，而是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并非唯一的事实。这是一个较为痛苦的认知过程，但我很快熬了过去，其他的魔理沙也如出一辙。纵观整个幻想乡，如此和谐的去中心式生活是在任何其他妖怪群体都见不到的。毕竟对于魔理沙而言，除了魔理沙自己以外，怎么可能有更值得信任的人呢？
一些草根妖怪觊觎着联盟的生活方式。她们去香霖堂购买黑色尖顶巫师帽，拿上家里的扫帚，学着堇子的魔法书像模像样地咏唱几句黑魔法，然后试着混进魔理沙联盟。为了确认新出现的居民的确具有魔理沙的记忆和人格，轮班放哨的魔理沙们沿用了一套非常严格的审问程序，大到解决的异变列表、小到儿时喜爱的吃食，都在鉴定范围内。即便如此，妖怪们还是孜孜不倦地收集着我们的题库，顶着星星火花的火力，一次又一次尝试混进城里。
那些使用我的灵魂的家伙们并未就此停息。联盟用抽签法定期派出调查队，去妖怪之山以及旧地狱捣毁那些还在偷偷复制魔理沙记忆的非法作坊，救出更多的新生的魔理沙。虽然队员一律平等，我因为人偶的身体能够穿过各种缝隙，非常适合这些渗透救援，参加了数十场行动，渐渐被赋予了类似领队的地位。经常和我做搭档的是一颗长了腿的土豆。土豆是在决战之际才入伙的魔理沙，出身是守矢神社种出来的信仰收集器，虽然没有手但依然可以咏唱魔法。凡是我亲历的大规模救援案，土豆都在我身边殿后。

7
虽然我们拥有远超普通人类的知识，很轻松地就设计出了让一座城邦运转所需的魔法系统，但运转该系统仍需大量人力。三个月后，我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囤积癖和偏执症开始显现。我不喜欢重复性的劳作，只喜欢持续的钻研和提升，以及顺手牵羊的生活方式。在场的所有魔理沙都是如此。毫无执法机关的限制更是导致我们的大盗本性暴露无遗。渐渐地，物资的消耗超出了根据人口的预测，每个魔理沙家中都藏着不必要的资源，并持续偷取四周其他居民的财物，以粮食和水为首的生活资源开始告急。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性格的缺陷和不受欢迎的地方是命运的安排，因此对于其他魔理沙的偷摸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联盟的存续并非自由自在的魔法使能随手决定的，魔理沙们需要更进一步的合作与约束。去中心化的状态即将结束，所有的魔理沙都获得了自荐和举荐领导人的资格。魔理沙们需要一个效率较高的核心团队来进行重大事项的决策。
由于每一个魔理沙都具有参选资格和相同的决策权重，决定领导人的过程异常艰辛。我认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其他魔理沙也都能做到；我认为其他魔理沙具有的弱点，我自己也全数包揽。慢慢地大家都认识到，过去的记忆已经无法将我们区分开来，只有在联盟建立期间的表现才能制造差异。于是，先前用于筛选偷渡客的标准被用于魔理沙自己身上，在尽力排除外貌差异的前提下，对联盟具有更大贡献且具备更老资历的那些魔理沙慢慢取得了优势。
联盟的口号被改成了“所有的魔理沙都是魔理沙，但有些魔理沙比其他魔理沙更加魔理沙”。
在我们之中，最魔理沙的魔理沙是机器人。它不仅在决战前夕冲锋陷阵，在谈判期间展现风度，城邦的维稳过程也有一份功劳。能够和机器人竞争的其他候选沙，比如猫娘或黄鸭，都相继退出竞争。以机器人为核心的联盟领导层开始建立。

8
从现在起，非战斗状态的魔理沙需要强制参与联盟的生产活动。
机器人给自己较为信任的魔理沙都分配了较高的职位。金发小恶魔攀上了人事管理部门的头部，那根会说话的金发扫帚是她的下属。负责战斗的魔理沙也有了更为明确的分工。由于和机器人较为熟悉，我直接被提拔成了副总队长，辅佐一个骑着风滚草的仙人掌，指挥五十多名种族各异的救援队成员。土豆的功绩榜并不出彩，虽然我为它说了不少好话，它还是被调离了救援队，去搞田地种植了。
在机器人的领导下，联盟终于再度运转起来。城邦的新成员开始有了等级之分，工作类型的轮班逐渐停滞。身为人偶的我因为魔力储量稍微落后于大型生物，始终无法得到提拔，直接参与重大事项的机会也越来越少，生活变得无聊起来。私下研究黑魔法已经变成了禁止事项，盗窃也成了重罪。我感觉时间的流逝变快了。几年过后，联盟的权力结构彻底固化，魔理沙们之间的差异也越来越大。魔理沙联盟形成了许多小团体，更加看重各自的利益，无条件平等相待者逐渐成为少数。
对此，机器人取消了大多数不成文的规矩，不再对所有魔理沙一视同仁。“魔理沙度”是从灵魂层面上判断一个魔理沙有多接近真正的魔理沙的计量系统。机器人指派了一支专业的魔理沙团队，通过从幻想乡各界收集到的在地狱之战后魔理沙的形象，制造了一套完善的理论体系。根据这个衡量标准，不太魔理沙的魔理沙只能在人力工作上长时间劳作，更加魔理沙的魔理沙可以坐在管理席位上，最魔理沙的魔理沙能参与到黑魔法的开发以及对于灵魂复制技术的研究中。
什么样的魔理沙才算是真正的魔理沙呢？外形没有意义，魔力也受到肉体的束缚，唯有灵魂的形状是最可靠的标准……真的吗？乐于助人善良活泼的魔理沙，和手脚不干净莽撞粗心的魔理沙，前者就比后者更魔理沙吗？少女时期的魔理沙和成年的魔理沙，哪个才更魔理沙呢？魔理沙理论给出了一套复杂且完备的解说，这里我就不再赘述。虽然我对于联盟采用的魔理沙理论并不完全认可，但并非理论家的我心中也只有对自己的一个模糊期待，没有办法指手画脚。
分歧固然存在，但机器人的统治是一切的核心，魔理沙联盟必须在幻想乡继续生存下去。不接受魔理沙定义的魔理沙就很可能被魔理沙认定为“非魔理沙”，除去参与联盟事务的资格。按照先前驱散草根妖怪的法令，这些不够魔理沙的魔理沙也可以被剥夺身份，不再具有名字后缀“沙”的资格。这样的案例从假说变成现实只用了三十天时间。在监狱里，魔理沙看守着不再是魔理沙的魔理沙；在城邦外，被流放的魔理沙离开其他的魔理沙，去建立属于自己的魔理沙小部落。
为防止游离的魔理沙势力反噬联盟，救援队的职责也逐渐从引进更多的魔理沙改成了除掉过多的魔理沙。我虽然不想这样做，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不得不将魔炮对准那些惊叹着“你怎么会我的Stardust Reverie”的，圆形的方形的长毛的带翅的各种魔理沙。

9
一次失败的拯救行动为灵魂复制的溯源带来了全新的转机。
种种迹象表明我的记忆公开并非纯粹妖怪所为，拥有人类身体的我也参与其中。正因为我还是人类的时候进行了授权，才有了这么多围绕我的灵魂展开的产业……然而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一部分。可能是因为我作为复制体只保存了残缺的记忆。也可能是那部分记忆被爱丽丝刻意抹除，为的就是让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复制体。
大多数魔理沙都意识到了相同的东西，猜忌的种子终于开始发芽，联盟的基石不再牢固。魔理沙度的公信力逐渐下降，拥有更高魔理沙度的人被一些底层魔理沙视作与联盟背道而驰的叛徒，对于魔理沙本体的追寻也相继停止，再也没有人公开宣称自己是真的魔理沙。说实在的，魔理沙就是魔理沙，魔理沙擅长的只有魔法，一万个魔理沙也没办法做到魔理沙本来做不到的事情，比如统治一个城邦。机器人虽然让魔理沙联盟运作着，功不可没，但深陷权力漩涡的它逐渐迷失了，对于力量的贪婪压过了曾经对于联盟的美好幻想——那个所有魔理沙都能像魔理沙一样自由生活着的愿景。机器人做不到，它的军师参谋秘书都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在我地位之下的其他魔理沙更做不到。
不满于联盟现状的许多魔理沙竟找到了一个空档，在街上聚集起来吵吵嚷嚷的。如果是普通人类还好说，但每一个魔理沙都是如同人形兵器一样的魔法容器，魔理沙的数量直接决定了武力的差别。救援队试图控制魔理沙群的移动，但总是以失败告终，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对峙持续一个月了。
我预感到，联盟将要崩溃了，不是今天那就是明天。长期与魔理沙联盟各界隔离的机器人恐怕失去了对局势的判断力，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动用暴力。抗议的魔理沙们也不是什么好茬，各个都做好了与救援队拼个鱼死网破的觉悟，巴不得让城市陷入火海。

10
我大概是所有魔理沙里面最胆小的一个了吧，我不敢直面自己的魔法，不敢投身于这场尚未被记载的决战，而是在夜里不睡觉，悄悄溜进人事部，找到了金发的小恶魔。她也醒着，身边堆着成山的文书档案。
我告诉小恶魔：“我想离开联盟。”
她问：“人偶沙，从这里离开的话，你还能去哪儿呢？幻想乡不会让你获得魔理沙之名，除了联盟以外没有谁会支持你。”
“我可以去外界，这里离大结界很近。”我说，“跟我一起走吧，使魔沙。我们找个新的地方一起生活下去，不要再回幻想乡了。”
小恶魔笑了笑。
“为什么找我？每个魔理沙都一样吧。”她问。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们相视一笑。
她把桌上堆积的那些纸山推倒，捡起墙角的扫帚，对我说：“好！去他的联盟，去他的机器人，去他的‘魔理沙度’，咱们今晚就走！”
“一言为定！”我拉起她的手。
午夜，成千上万颗星星从空中坠落，拥护机器人的救援队和街上聚集的魔理沙众爆发了冲突。我和小恶魔趁着夜色离开人群，躲过巡兵的路线，朝月亮落下的方向飞去。穿过街道和房屋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魔理沙开始加入我们。之前有一面之缘的毛球，共事多时的土豆，还有正在经受撤职处分的扫帚，一个个都跟了上来。不需要交头接耳，不需要核对信息，我知道，她们都想离开。

11
包括我们五人在内，出逃的魔理沙共有数百人。其余的魔理沙要是得知有这样的现象，效仿者必然会越来越多，结果就是联盟会失去大量劳动力。机器人显然考虑到了这个情况，在百忙之际指派许多全副武装的魔理沙，在城邦周围追击逃亡者。
“她们正要用极限火花对我们开火！”排在队伍最后边的扫帚喊道。
“真的吗？”我没想到那些魔理沙竟然毫不留情，对自己人下此狠手。
金发扫帚喊：“魔理沙要杀魔理沙了！”
小恶魔说：“在她们眼里，我们已经不是魔理沙了！”
炽热的光束从我的肚皮下方擦过，毫无防备的毛球在一瞬间被烧成了灰烬。下一秒，金发扫帚也被击落了，它断成了两截，挂在尖顶房屋上。我慌乱地握着自己的扫帚螺旋飞舞，猜测着背后攻击的方位，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人数优势就是一切，出逃的末路就是被围剿，距离出城还有一半的路程。
土豆犹豫了一下，说：“我去拖住她们！”
小恶魔说：“你？”
“按我们以前在救援队的紧急撤退方案，我得掩护你！”土豆看着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
“怎么弄？对方可是十几个魔理沙……”
“没事，我跟她们拼了！你们先走！”土豆掉转方向，骑着蒜苗扫帚往反方向飞。
我转身说：“你这说法，一点也不魔理沙！”
“你们两个快走，不然我打死你们！”土豆朝我发射出一道激光。
我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没有再看土豆的方向，带着小恶魔一起飞向城外。

12
土豆的牺牲争取了时间，我和小恶魔逃出来了。
光炮轰炸的声音逐渐远去，我看见城邦上空升起一根细长的柱子，那是用魔法造出来的穿刺叉，上边顶着机器人的脑袋。果然，机器人被愤怒的魔理沙们处决了。然而，暴乱并没有建立新的联盟，接踵而至的是河童的战争兵器和铺天盖地的使魔，幻想乡对魔理沙联盟落井下石了。此时城中惨叫声不断，光炮和星星凌乱不堪。
我慌忙拉着小恶魔往更加黑暗的森林深处逃跑。
一枚钢矢无声地射出，命中了小恶魔的腿，她跌倒在地。敌人的方位仍然未知，贸然使用魔法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我们两个都不敢反击，只能祈祷自己还未完全暴露。我背着小恶魔往前挪动，一道无形的剑刃又结结实实地砍在她的背上，绿色的使魔体液溅了我一脸。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小恶魔痛哭起来，即便我的眼里没有泪。
小恶魔用微弱的声音说：“对不起……没法实现一起生活的约定了。人偶身子小，不容易被发现，你快逃。”
我推开她松垮的身躯，往前又走了两步，浑身的魔力都被虚空中的手抽干，再也爬不起身了。敌人并没有给我致命一击。攻击的来源是一支精致的人偶军团，持有各种兵器的人偶将我和小恶魔团团包围，爱丽丝捧着一本魔法书从林中慢慢走出。
爱丽丝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嘴里低声念道：“上海。”
我说：“我是魔理沙，不是上海人偶。”
爱丽丝晃晃脑袋，说：“对不起。你果然完全忘记了，我们曾经朝夕相处的那些时光。得到魔理沙的记忆之后，你活了，但你也死了。”
我挣扎着抬起头，问：“为什么？”
“你是说？”
“一开始为什么要让我醒来？”我扯着嗓子问。
爱丽丝操纵人偶们放下了武器，说：“雾雨魔理沙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得了一种非常罕见的乳腺癌。永远亭对她进行了诊断，认为病因与她研究的黑魔法有关，对人类来说是绝症，最多只能再活五年。魔理沙考虑了很久之后，拒绝了躺在永远亭里度过余生的提案，之后不知去向。寻找魔理沙的尝试很快就终止了。同时，从永远亭曝出一条消息——魔理沙曾经在前往地狱讨伐破戒僧时同意参与‘备份’计划，也就是将自己当时的记忆和基因信息提供给了河童们，作为克隆器官移植和实验性治疗的备用档案。当时魔理沙并没有被地狱的鬼打成植物人，后来把档案偷回了雾雨邸，自己存在家中。这个巧合使得魔理沙的档案幸运地躲过了四年前的河童基地爆炸事件，成为‘备份’计划唯一的遗产。”
“魔理沙提前写好的遗嘱里明明白白地写了：她的记忆档案可以任由幻想乡其他人使用。”
爱丽丝蹲下身，注视着我的眼睛，说：“一开始，我只想纪念魔理沙，留住她风华正茂的时光，留住我们短暂的友谊。我拿到了魔理沙的档案，我想，魔理沙其他的亲友也都拿到了。”
“但是时间一久，你们就不再坚持底线了。”我顺着爱丽丝的话往下说，“反正失踪的我大概也是死了，我留下来的‘备份’干脆物尽其用，是这样的吧？”
“我们需要更多的魔理沙！”爱丽丝突然叫道。
“我不需要。”我说。
爱丽丝的表情有些哀伤。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回来呢？”爱丽丝问我。
我看了看背上已经断气了的小恶魔，对爱丽丝说：“你要不就给我个痛快，让我随千千万万个我一起死在幻想乡里吧。”
最后，爱丽丝还是没有对我下手。她将我从地上扶起，把抽取的少量魔力还给了我，然后朝大结界的方向推了我一把。
“你要去外界？”
我点了点头。
“不小心杀了旁边那个使魔，真是抱歉。”爱丽丝低下头，“你们之前一定很合得来吧。”
我头也不回地向前飞去。我心里唯一的想法是，毛球、扫帚、土豆还有小恶魔的死不能白费。
“永别了，上海。” 爱丽丝喃喃道。

13
来到外界后，我跟随一个姓金的木偶艺人辗转于世界各国，在人类的社会中演出。金先生特别迷信，看到我自己会动就把我当成神灵附体，也靠着我的演出赚了不少名声。
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世，而是继续动用残存的魔力在外界寻找着像我一样逃离了联盟、逃离了幻想乡的魔理沙。归根究底，我还是没有习惯孤独，还是想在这个九十亿人居住的星球上找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稍微填补一下我对魔理沙联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终于，我在日本的“悠然之家”养老院找到了黑魔法的痕迹。
黑魔法的来源是一个我从未在联盟中见过的，头发灰白的老太太。她已经失去了基本的语言能力，行走也不便，个人爱好只剩下翻看学龄前儿童的看图识字小书。据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所说，老太太年轻时是一名登山家，后来也做过赛车手，画过漫画，还当过健美运动员，活过了三次车祸、两次雷击，有着非常丰富的人生经历。可惜就是没结过婚也没有亲戚，总是孤身一人。
“虽然她年轻时得过乳腺癌，但那年的医疗改革让她摆脱了死神的追捕，一下子多活了六十年。很神奇吧，就是这样一个备受上天眷顾的人……”护士描述着。
金先生在养老院给老人们表演“岁月留声”木偶剧，我在舞台上看着台下的老太太。老太太很开心，一边拍着手，一边咧嘴发出哼哼声。
我知道，她就是我。那个曾经独一无二的，真正的我。
但我也知道，无论是按照我的标准，还是联盟的标准，还是任何一个魔理沙的标准，老太太都一定是“非魔理沙”。她的魔理沙度比任何人都要低。她去了外界，意外地治好了病，然后过完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仅此而已。而我甚至无法去追问她留下那份祸害了一切的遗嘱的动机，无法去与她探讨关于幻想乡的一切。她就坐在那儿，笑着，哭着，尿着，拉着。
下次我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老太太可能已经过世了，今天过后就是永别。
回忆里，一个有些记不清的声音响起。
“真正的魔理沙是什么样的？”
演出谢幕，金先生拎起我的衣领，将我放回人偶箱子里。我的故事讲完了。
（全文完）

写的真好，不过为啥魔理沙直接变老太太了，是幻想乡与外界时间流逝速度不同，还是说魔理沙联盟加上上海人偶到外界演出这段剧情就用了六十多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