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从哪里掏出的火箭筒啊？兄台？”
红发巫女猝然回头看向站在红色法拉利车顶的西装衰仔，红色长发带起了拍打在发间的雨滴，甩出一道雨水组成的弧线，露出了潜藏在脖颈间的银色四叶草。
衰仔没有回答她，只是倦了，脸上并没有因为战斗而染上丝毫的兴奋，只是看起来稍有神气地脚踩一箱子弹药。
没过鞋底的水面中又生长出黑袍的怪物，袍子下皆是带着鳞片的嘶吼和对鲜血的渴望。
天上降下的不再是雨水，而是黄泉的眼泪。
路明非已经看过这一幕很多遍了，他也不在意新生的死侍重新填满这支英灵的队伍。他轻轻一个甩手将打空了的火箭筒甩到一边，雨水不断拍打在滚烫的炮筒上，被高温蒸发冒出几缕青烟。
诺诺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因为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额前，遮挡住他的双眼，她还在想那支火箭筒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带着惊讶的表情，咧着嘴角盯着他看。
他跳下法拉利，漫步在雨水交织组成的水墙中，走向诺诺。
虽是漫步，又有些和大敌临近不相称的懒散，他的步履不像是在金扇龙毯间走进龙椅的帝王，也不像眺望千军万马而身披金甲走向沙场的将军，像是个已经沐血而归，杀伐过度的浪人。
诺诺看着他有些随意的步履，不禁有些气愤又有些震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散步啊路主席？！
但随后耳旁腥风来袭，诺诺回头看向前方，英灵已至，带着利爪和尖牙闪到身前。
刚刚还在闲庭信步的路明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跻身来到诺诺身前，用左臂护住了诺诺，右手持着虎牙丸迎上英灵的利爪。
路明非左手掏出沙漠之鹰，.50马格南弹头携带着罡风击在红脸大名的眼眶中，红脸大名壮硕的身躯这才堪堪倒在雨水中。
路明非看向诺诺。
“师姐，我们得撤了。”
诺诺看着动作有些帅气又轻松的路明非，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他已经经历了这一幕成百上千次。
不过这次诺诺看清了他的脸，一枚雨滴沿着眉脚，顺着他皮肤上的纹理滑落在鼻旁，又划过扁平的嘴角，挂在下巴上。他的眼睛貌似根本没有对焦，散发出沉默。
诺诺也没时间多和他说什么，抄起武器和路明非背靠背迎上英灵们逐渐缩小的包围圈。
阿萨神族的领主像魔神一般矗立在漫天暴雨中，雨水划过爬满锈斑的铠甲，浸湿了披挂在肩上的黑色披风，由世界之树组成的长矛缠绕在他手中，胯下的八足骏马鼻息间喷吐着火光和雷电。
身着华丽西服的孩童撑起一柄和夜空同样漆黑的大伞，与他的体型并不相称。大伞为他遮挡着雨水的侵扰，任凭狂风大作，他脖颈间的黑色领结却不为所动，他嘴角挂着笑容，笑容在掺杂着嘲讽和轻蔑，他坐在迈巴赫的引擎盖上，看着杀出重围的男孩女孩，又轻快的跳下车来，隐没在车后的风雨中。
“启动！”
这是路明非第226次说出这个指令了，迈巴赫也第226次做出了回应，用发动机低沉的嘶吼和猝然打开的车灯回应路明非。
前大灯照亮了蜂拥而至的英灵群，在车灯的照耀下，英灵们共同组成了地狱森罗，他们再也藏不住裹尸布下的狰狞，刺穿下唇的獠牙和赤金色的眸子，伴随着皮肤上鳞片闪闪发光，那并非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死亡。
路明非也没有被骇人的景象吓到，熟练挂了倒挡，将右手放在诺诺坐着的副驾护颈后，看向后挡风，把油门踩到最大倒车驶出流淌着黑色的泥潭。
任凭断裂的声音在车底回荡，路明非仍然处变不惊，旁边的诺诺反而有些吓傻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路明非，他再也不是那个耷拉着眼角的衰仔。
废柴、累赘、无趣，这些本属于他的词语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果决和凌冽，甚至有些冷血。
如果她还记得楚子航的话，诺诺甚至会觉得路明非是楚子航附体了。
她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路明非，想张开嘴说些什么但吐不出一个字。
路明非也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副表情了，他把目光从后视镜拉回来，短暂用之前那个衰仔一样的目光看向诺诺，他右手越过诺诺的身前，从前置物箱中掏出一罐子坚果，轻轻地用罐子拍了拍她的脸颊，艰难地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
“这有点坚果，饿的话先吃点。”
钢铁巨物碾压过怪物噩梦之声仍然回荡在车底，路明非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终于驶出了英灵们的包围圈，拧转方向盘用一个潇洒的甩尾将车头调转了一百八十度，顺便将一名英灵撞飞，拍在高架路的围栏上。
诺诺从那个塑料罐子里拿出一个腰果，放在嘴里嚼来嚼去，像个准备入冬的小松鼠。她带着狐疑的眼光看向路明非，路明非熟练地找到了空调热风的位置，设置好了空调，又打开了座椅加热，接着打开了车载音响，凭诺诺的了解，按理来说路明非该是第一次开迈巴赫，路明非操纵面板时的熟练仿佛就像这车是他自家的一样。他甚至都没刻意去寻找那些按钮的位置。
车载音响播放着一首爱尔兰歌曲，传出一对父女的深情对唱，父亲把女儿嫁给了小她十岁的男孩，女儿却唱着男孩已经与世长辞。
诺诺听着歌词有些哀伤。
路明非轻轻哼着歌曲中的旋律，双手离开方向盘，把萨维尔街定制的大衣盖在诺诺的身上，诺诺抬起拿着腰果的双手给他腾出了空间。
她裹着路明非的风衣，风衣覆盖着一层腥甜的血液，散发着火药的硝烟味，下摆已经有些破破烂烂。
萦绕在诺诺脑海中的问题有点多，她一边吱吱嘎嘎啃着坚果一边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
他每一次扣动扳机，每一次挥舞刀剑，无一不散发着狠戾和精准，但又夹杂着什么别的东西，那更像是一种麻木和坦然，是一种明明已经知道既定的结果却还是要继续战斗下去的无奈。诺诺在路明非身上看到的那种仿佛经历过无限轮回的挫败感让她不敢推演下去，她根本不害怕窗外的暴风骤雨和奥丁以及他的英灵军队，她害怕的是路明非。
她只能通过咬碎一颗颗腰果来缓解这股莫名的恐惧。
但是她没猜错。
“你以前杀过多少这种东西？”诺诺最后还是没忍住，送到嘴边的腰果停了下来。
“数不清了，也许比任何人杀过的都多。”他没有撒谎。
路明非语气有些随意地回答他，只是歪了歪头。
他不太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逗留，于是把音响的声音拉大。

2.
雨刷器徒劳地抹去驻足在前挡风的雨水，路明非却丝毫不在意，明明是蜿蜒的盘山路，他却开得飞快，仿佛他的字典里压根没有“车毁人亡”这个词语。诺诺看着限速60千米每小时的路标飞快地向后退去，这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没有继续追问，终于还是把那颗坚果送入了自己的嘴里。
车顶上突然传来刺耳尖锐的声音，仿佛是学生时代的淘气包故意用尺子在黑板上来回摩擦。
那是贪狼基利，迈巴赫逃出英灵群的同时，它紧紧抓住了迈巴赫的后备箱，一直在车厢上方盘踞着。
路明非不可能不知道它的存在，他对于这辆迈巴赫的性能已然烂熟于胸，车顶上挂着一个二百斤的重物他不可能在转弯的过程中没有察觉。他开快车不只是因为他熟悉这条蜿蜒山路的每一个转弯的角度，他还企图通过车速甩掉这个麻烦。
但不幸的是，这次似乎贪狼基利抓的很牢固。
诺诺一声惊呼，眼看着黑色的利爪撕破了车顶，仿佛是某种淬血而铸的古代神兵，削铁如泥。那双利爪把整个车顶连带天窗全部掀开，稀碎的玻璃碎片劈头盖脸地落在诺诺腿上的路明非大衣上，露出了那双狰狞的恶鬼面孔，赤金色的双眼映出了诺诺的惊慌失措。
诺诺还想举枪瞄准，而一旁的路明非早就用右手举起，甚至没有瞄准，眼睛仍然看着被雨水冲刷的前挡风，食指扣动，仿佛如有神助，三发火光迎着贪狼基利的面门肆意冲刺，打在它的眼眶上，还有一发击碎了它狰狞的獠牙，钻进了那张血盆大口，又从脖颈后钻出。
路明非随后连续轻点了几脚刹车，企图将贪狼基利甩下车，然后直接碾压过去。贪狼基利因为惯性从车顶上被甩到引擎盖上，它血管中的龙血支撑着它做出最后的挣扎，他徒劳地伸出了利爪紧紧抓住引擎盖，并且用力深入，企图让自己继续狩猎。
好巧不巧，那根利爪恰好割断了几根线路，直接刺入了引擎。
迈巴赫速度一点一点减慢，路明非看到引擎盖的裂口中燃起了火苗，散发出难闻的黑烟。
路明非再也操控不住奔驰在高架路上的迈巴赫，纵使经历过上百次战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会破坏引擎的贪狼基利，按照以往来说，那几枪应该足以让贪狼基利失去挣扎能力。
在诺诺的惊呼声中，迈巴赫笔直地撞上了路边的山崖。
白色的安全气囊调皮地弹出，稳稳地护住了二人的头部，看来一辆迈巴赫售出天价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路明非迅速缓过神来，看向身旁的诺诺，诺诺从安全气囊中抬起脖子，并无大碍。
“你没事吧？”二人异口同声问向对方。
二人也不需要回答对方，彼此交换过眼神就知道对方并没有受伤。

路明非打开车门，已经经过战斗洗礼的而充满划痕的名牌皮鞋踏入水中，他什么也没有多说，来到了引擎盖的左侧。
贪狼基利被卡在已经弯曲变形的护栏和迈巴赫被撞得难以分辨的车头之间，经过迈巴赫的撞击仍然还存有一丝生命力，它徒劳地张开长满黑色獠牙的口器，下巴却已经错位，一只利爪已经被弯折得不成样子，另一只还徒劳地搭前引擎盖上，微微颤动。
路明非按下释放按钮，右手向后一甩把空匣甩出，掉落在路边的水沟中，他又摸出一个新的，插入井中，解除了空挂。
诺诺看着路明非将钢铁风暴一颗一颗地送入贪狼基利的颅间，一、二、三、四、五、六、七。
已经打空，但路明非的手指没有停下，还在徒劳而麻木地扣动。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机械摩擦声夹杂着雨水击打沥青地面的声音回荡在诺诺耳边。
贪狼基利的脑袋已经分辨不出形状，只能勉强看出轮廓。
诺诺觉得路明非已经疯了，她冲下车门，一把夺过路明非手里的那支武器。
“你是不是疯了？”
她没有怀揣劫后余生的心惊肉跳，因为比这一场意外更恐怖的是路明非。

他扣动扳机的样子让诺诺不寒而栗，他双眼散发出黯淡的光泽，眼中映着迈巴赫引擎盖上跳动着的火光，没有疯狂病态的微笑，也没有夺眶而出的愤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还有麻木。
路明非看向诺诺，她穿着路明非的大衣，不合尺寸的衣码让她像是套着一个松松垮垮的麻袋，她用右手按下路明非的沙鹰，站在他的身前，诺诺的长筒靴让她增高不少，本来就高挑的身材加上厚厚的鞋跟现在差不多和路明非一样高，几乎和他平齐，深红色的眼眸试图从路明非的眼中搜刮着什么，但她看到的只有麻木，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一切，你经历过多少次了？”
诺诺稳定心神，右手仍然牢牢按着沙漠之鹰，左手伸进大衣里，掏出了藏在后腰的另一把沙鹰，顶在路明非的下巴上。
雨水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她的红色长发，被发型师已经精心修剪过的造型已经被打乱，眼神中充满了质问和怀疑，甚至夹杂着几分敌意，挂在耳边的银色四叶草被火光染上一股橘红色。
路明非也没有回答她，他什么也没说，他用左手握住枪管，把诺诺顶在他下巴上的武器往上抬，好让武器直接对准他的额头，他静静地回望诺诺。
两人被燃起的火光分隔开，雨水覆盖了两人的身影。
西装衰仔抓着红发巫女手中的利器指向自己的额头，像是不入流爱情片的高虐场面。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路明非突然挤出一个微笑，眼里又有了几分神采，他只是用温柔的眼神看向用枪对着他的诺诺。他左手仍然抓着那支枪，用力顶在自己额头上，右手攀上诺诺的左肩，帮她整理了下被雨水洗乱的发梢，顺便用食指点了一下她耳边的银色四叶草，之后轻轻在她的头顶摸了摸。
像是迷路的獐麋浅嗅馨香的水莲。
之后他才松开左手，化拳为掌，向外轻轻拨开了枪口，对着诺诺轻轻笑了出来，他离开诺诺身旁，从后备箱中拿出一个灭火器，扑灭了越烧越旺的火。顺便还找了一块防水布，牢牢固定在车顶上。
诺诺没有阻拦他，试图想再问出什么，但回答她的只有那双温柔的双眸，她就这么在雨中拿着枪看着路明非静静地收拾完一切，又半推半就地被路明非塞回已经收拾好的副驾驶。
她没有继续追问任何，心里仿佛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笑盈盈地说：
“或许你该请我吃那份烤冷面的。”

3.
“有的有的，两份烤冷面！”
孩童稚嫩的声音荡开了喧嚣的雨声，话音落下，漫天的雨滴和狂风一起停滞在半空中，有些昏黄的亮光缓缓在由雨水组成的幕帘之间扩散开来，重新照亮了路明非的脸。
离车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手推车小摊，手推车顶上有个红底白字的告示牌，用宋体写着“烤冷面”，大概是文印店三十块钱就能定做一个的货色，和仕兰中学门口那个别无二致。
路明非又重新推开车门凑近了那个烤冷面摊，推车上一块烹饪用的铁板，下面连着煤气罐，旁边七七八八摆放着各种调料，葱花香菜辣椒还有黑色的陈醋。
老板不是别人，路鸣泽穿着白色的围裙，头上戴了个白色的厨师帽，孩子般娇小的手上却上套着大到不合尺码的塑料手套，几根卷毛从厨师帽下逃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身高不够的原因，他脚底下还踩着一个蓝色的塑料板凳，好让他能够得着铁板，路鸣泽嘴角带着和善的微笑看着路明非。
“都加辣椒吗？”
路明非看着路鸣泽并不天真无邪的笑靥，又看到桌面上贴着的绿色背景的微信支付码。
路鸣泽的微信头像是个可爱的山羊头的恶魔，不带一丝威严和狰狞。像是某支改唱二次元歌曲黑金乐队。下面还配上了路鸣泽的微信名和实名认证。
“一份微辣，一份特辣。都额外加肠。”
路明非头也不抬地回答路鸣泽，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二维码。
路鸣泽的微信名字叫梅菲斯特，本人姓名的前两个字被打上了马赛克：**泽。路明非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好笑。
路鸣泽娴熟地用瓶口扎了洞的矿泉水瓶往铁板上挤了挤油，打开燃气灶，从下边拿出两张烤冷面，撕开薄膜，摊在了铁板上，像个在校门口天天蹲守的中年老板。
“不累吗？哥哥。”
路明非盯着路鸣泽顽皮的双眼，迟迟没有回答。
路鸣泽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抽出两把短柄锅铲，那两把在他手中肆意飞舞着的锅铲让路明非想起了虎牙丸和诺诺。随后路鸣泽抓住两柄锅铲，重重砸在烧的滚烫的铁板上，旋即又来回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路明非依旧没有回答他，路鸣泽只是不停加快摩擦的频率，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在铁板上延展开来，路鸣泽通过噪音的折磨企图从路明非嘴里翘出那个答案。
路明非终于忍不住了，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牢牢按住了路鸣泽调皮作怪的双手，压在铁板上。
“还是说你已经放弃尝试了呢？”
路鸣泽也不挣脱，嘴角挂着戏谑，眼神带着锋利的刃刺向路明非。
“又或者你其实很享受这个过程。”
路鸣泽刺破了诺诺侧写都无法揭开的面纱，一言一语拼凑而出的真相如同一块磐石砸在路明非心底。
他说对了。
路明非的双眼突然颤动着，他不敢再和路鸣泽对视，收回了按住路鸣泽的那双手。
路鸣泽不再继续作怪，拿出一旁放在盒子中的两个鸡蛋，敲碎，分别摊在两份烤冷面上，蛋液在面饼上扩散开来，又滑落在炙热的铁板上，发出嘶嘶声，伴随着白烟和一股香气。
“第一百零七次，你第一次带她去看了电影，《机器人总动员》，如果那支枪晚些刺破荧幕的话说不定能看完。”
“第一百零八次，你带她去吃了Aspasia，你顶着她的枪口吃完了那份煎得稀碎的鹅肝。”
“第一百零九次，你又带她去看了电影，这次看完了机器人总动员的后半部分。电影明明已经落幕，她盯着已经黯淡下去的大荧幕吃着爆米花，直到你挡在她身前，让昆古尼尔贯穿你们两个。”
“从那之后，你再也没想过怎么带她逃出这个尼伯龙根。恰恰相反，你变了，变得麻木，你开始不在乎她的死，不在乎打败奥丁的办法，甚至开始享受这个过程，只因为能和她做那些现实世界中你一直没带她做过的事。”
“第157次，新开的欢乐谷，因为你不会操控摩天轮的机器，花了半个小时才让摩天轮转动起来，结果你和她刚坐进去就被飞来的长矛捅了个对穿。”
“于是第157次到第188次之间，你带着她玩遍了整个欢乐谷，甚至有一次为了让她完整玩一遍过山车，你超速了，车轮打滑，迈巴赫直接一头栽进沟里，那是第164次。”
路鸣泽用左手的食指点着下巴，手中还握着锅铲，右手掰开指头，拨动着孩童洁白无瑕的手指，双眼看向天空，若有所思地计算着什么。
路鸣泽突然嘴角咧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意思是哥哥你心里的小九九都被我看穿啦。
“不是么？哥哥？”
路鸣泽又抄起锅铲，将摊了鸡蛋的烤冷面翻了个面，又拿出另一个瓶子往上挤了挤不知道是什么的佐料。然后又拿出四根淀粉肠，熟练地撕掉包装，用锅铲把香肠一分为二，一字排开放在铁板前端，带着塑料袋的手抓了一把香菜葱花，少顷又停留在两份烤冷面上方。
“她吃香菜么？”
“吃。”
路明非堪堪回答了他，听着路鸣泽继续说下去。
“曾经在那个酒店的天台上，我问过你，如果你选择了一扇门，另一扇门就会关闭。你选择了里面有陈墨瞳的那扇门，合上了那扇能让你安逸待在家乡的那扇门，里面有富婆文青还有乐师。”
路鸣泽又抓起一把切碎的洋葱丁，撒在烤冷面上，顺便把那几根香肠翻了个面。
“但是你又选择了另一扇门，你放弃了逃出这个梦境，选择了一遍又一遍的死亡轮回。”
“其实我一开始真没想到你这么轴，车轴的那个轴。就像是为了打败蚩尤拯救侠女选择不断Save/Load. 但后来我想错了，你浑浑噩噩地早就经历过一遍又一遍到了她注定死亡的结局，你不再想如何折断那根世界树铸造的长矛，只是想带着侠女一路上在她死前陪她游山玩水，最后亲手帮她合上双眼，然后再来一次。”
“可惜的是她不会记得，她不会记得你带她看过那么多次电影，陪她玩过过山车，陪她坐过摩天轮，陪她去过水族馆，看那些水中随波摇曳的五彩水母，仿佛你期待着能打动她一样，回应你的感情，但其实你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你只是觉得自己能陪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你想着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这个世界没有芬格尔，没有楚子航，没有学院的人追杀你，更重要的一点是，没有凯撒，她短暂地在这个世界只属于你。”
路鸣泽低头又把烤冷面翻了个面，顺便用锅铲把香肠切碎。
“看过《明日边缘》么？”
路鸣泽头也没抬，没来头地抛出一个问题。
路明非当然看过，在看完《机器人总动员》的第109次之后，他后来还是去带着诺诺看电影去了。
他停车在电影院的路旁，问诺诺最喜欢哪个影星，诺诺说其实最喜欢基努里维斯，于是路明非来来回回读档看完了他主演的《疾速追杀》，从第一部到第四部，还有最经典的《黑客帝国》三部曲，甚至没落下那部没什么人看过的《地狱神探》。
基努里维斯看腻了，他又问诺诺第二喜欢的明星是谁。
“汤姆克鲁斯啊，不过为什么要从第二开始问？”
路明非又把《碟中谍》看了一遍，尴尬的是碟中谍7在故事剧情推进到一半的时候戛然而止，分为上下两部的碟中谍8的上映还遥遥无期。
同时也当然没错过那部《明日边缘》。
那部电影讲述了同样会重启世界的外星人入侵地球，人类屡战屡败，汤姆克鲁斯饰演的男主也意外获得了存档读档的能力，于是和女主一起拯救世界，但是男主大概在成千上万次的重来中爱上了女主，女主浑然不知，男主只是一次次读档想要拯救世界的同时保护女主，可也许应了那句“救得了世界救不了你”的土味台词，女主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死去，路明非看到一半就觉得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他把思绪拉回现在，盯着路鸣泽白色的厨师帽有些出神。
“她死了成千上万次后男主告白了，但他从来没对女主说出我爱你，告诉我，哥哥，他说了什么？”
路鸣泽继续低头，用锅铲将把熟透的香肠放到煎到焦黄的烤冷面上，之后卷成一个长条。
路明非不可能不知道那句台词，第一次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恰好看到那个场景，奥丁的长枪再次如约而至，红发巫女被牢牢钉在影院的座椅上，仿佛是世界树的枝干从她的心脏中生长出来，让人难以分辨她红色的秀发上是否沾染了鲜血。大份爆米花从她的手中掉落，调皮地散落在地上，蹦蹦跳跳铺散开来，还有几颗落到路明非身上。她仍然睁着眼睛，瞳孔已然发散，失去了光彩和焦点，身体已经无力地垂靠在路明非左肩膀上，红色的发丝撩动着他的脖颈。
他已经看了几百次她的死，他已经对于她的死已经习惯了。
路明非只是用手帮她合上了他的双眼，随后握紧她已经失去温度的左手，和她十指相扣。右手捡起衣服上的一颗爆米花，盯着荧幕上那一句台词怔怔地出神。
“I wish, I never knew you.”
“我希望我从没遇见过你。”
路明非抬头看着千千万万停留在半空中的雨滴，说出了那一句台词。
“只要你对她说出这一句台词，你就可以永远和她一起停留在这个世界中。”
路鸣泽拿起刷子，在卷起的烤冷面上刷上一层秘制的酱料。
“休想从黑暗中夺回什么，除非付出相应的代价，哥哥。”
“我又为你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只要你想，就能永远留在这里，她会永远在这里陪着你，陪你做那些你想做的任何事。代价就是她会一遍又一遍的死去，你也永远无法出来。”
“纵使千万国王人马听候你的差遣，也无法斩断宿命中的必然。”
路鸣泽刷完了酱料，将卷成长条的烤冷面切段，撞到脸颊的纸盒里，又拿起一个装了辣椒粉的瓶子，往里泼撒细碎的粉末。
“但问题是，”
路鸣泽手上仍然没有停下，继续往纸盒里撒着过量的辣椒粉，殷红如血的粉末逃出塑料的束缚，粘连在香气四溢的面皮上，渐渐埋过了藏在其中的绿叶香菜，堆成一座小山。
路明非出手制止了他，按住了那个仍然倾斜着的辣椒瓶子，眼神多出了一分清澈，企图用目光抓住路鸣泽的眼睛。
路鸣泽也抬头看向路明非，嘴角的戏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孩童的愤怒和狰狞，眉间皱起了沟壑，赤金色的熔岩流淌在怒目之中。
“你究竟要直视多少次她已经死去的眼睛，你才会彻底心死，路明非？”
也许路明非看错了，路鸣泽瞬间又恢复了孩童的天真无邪，收起那金刚一般的怒容，露出了营业一般的微笑，左右双手各拿着一份烤冷面，那过量的辣椒仿佛是路明非的幻觉，两份烤冷面都被煎烤得刚刚好，辣椒也都符合路明非的要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两份烤冷面，就收你四分之一的生命啦，不用找啦哥哥。”
路鸣泽还顺带开了个玩笑。
路明非接过这两份烤冷面，扭过头向迈巴赫走去。
路鸣泽摘下厨师帽，解下围裙，走下为他垫高的那个塑料板凳，望着路明非的背影，对他说：
“哥哥，我们每说一次再见，我们就都离死亡进了一步。”
路明非驻足停下了一秒钟，就当是自己听到了，随后继续走向迈巴赫，路鸣泽看着路明非上车的背影，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路明非关上车门，风雨又恢复了往日的暴虐，从天而降，继续倾摧着停在柏油路上的小小安全屋。路鸣泽的声音还回荡在车外的风雨中，他的身影却已经随狂风而起，又被雨滴打散。

4.
“请你吃烤冷面。”
路明非把那一份变态辣的给了诺诺，自己吃那一份微辣的烤冷面。
诺诺愣了愣神，一时没想清楚他从哪里掏出来的烤冷面，看了看路明非的脸，又看了看自己那一份烤冷面。
见诺诺无动于衷，于是他抄起自己那根竹签，夹了一块诺诺碗里的烤冷面，塞到自己嘴里，意思是放心大胆吃，大郎的药里没掺砒霜的啦！
他又从诺诺的手里拿过那她那根竹签，叉起一块烤冷面，放到她的碗里。
“这样就两不相欠啦，放心吃。”
诺诺算是被折腾得没脾气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路明非就是哆啦A梦，腹部的口袋大概除了能帮助他们离开传送门什么东西都有。但是红发巫女也没有能力对送到嘴边的佳肴说不，经过战斗和雨水的洗礼，也许她是该吃些什么垫垫有些空的肚子。
于是她也抄起竹签吃了起来，她发现烤冷面刚刚好是她最喜欢的特辣口味。那个答案已经出现在她心底了，但她也没有直接戳破，她只想好好消化一下，顺便吃完这份美味的烤冷面，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烤冷面刚刚好烤成她喜欢的口感，有点发硬。她只是吃一口烤冷面然后抬起头看看驾驶席的路明非，路明非盯着窗外的大雨发呆，只是时不时夹一个洋葱丁往嘴里塞。
很快那一份烤冷面就被诺诺吃完了，于是诺诺继续盯着路明非的脸，试图绘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顺便抢走了路明非手里拿着的纸碗，那份烤冷面基本没动，路明非只是叼了几根香肠丁和洋葱丁吃。
“不够吃。”
诺诺抢走路明非那一份烤冷面，继续往自己嘴里面塞，同样的味道，就是辣椒有些不够。
路明非也没有抗议什么，他确实不饿，只是反反复复想着那一句台词。
我希望我从没遇见过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对她说出这句话，只是盯着迈巴赫闪烁着的紧急灯，光斑在盖了一层雨水的前挡风上氤氲开来。
诺诺吃完了两份烤冷面，没和路明非多说一句话，把两个空空如也的纸碗叠在一块摇开车窗随手扔出了窗外，嘴里还叼着那根吃烤冷面用的竹签子，直接转身打开车门，还披着路明非的那件大衣，埋头钻进了风雨之中。
路明非只是看着后视镜中渐行渐远的红色背影，仍然不为所动。
诺诺高举了右手，头也没回的挥了挥。
“下次记得检查车顶，别让拿东西再爬上来！”
潇洒地像个初次离家出走的懵懂少女。也许是巫女用了占卜的魔法，她已经猜到这不是第一次路明非和她杀出重围，因为她从路明非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只疲惫的狮子。
树木被拦腰斩断的碎裂声突然回荡在路明非的耳边，那支宿命般的长枪，冲破风雨，无视了一切物理的法则朝着诺诺袭来。
矛头上丑陋的独眼和诺诺胸口上的疤痕被命运三女神的纺线若隐若无地连接，裹挟着紫色的雷电和黑色的业火向诺诺奔袭。
在浓墨一般的夜色中，炳如观火。
路明非看看车载时钟，11:59。
他再也耐不住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那个红色的背影，回头拦在她身前。
他举起沙漠之鹰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陈墨瞳。”
这是他第一次唤出她的全名，在过去的四年里，在226次的读档里，他不曾如此称呼过诺诺。
“我从不后悔自己遇见你。”
他笑了，有点疯狂，但是眼神不再浑浊。
他在那个女孩举起右手对她告别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226次的轮回，前108次都在徒劳地尝试，直到第109次，他的内心变得冰凉麻木，开始放逐自己，在无限轮回的梦中试图和伪造的陈墨瞳度过了几千个小时来满足自己对于既定死亡事实的不甘，满足他仍然未能消退的欲望和绮念。
“我喜欢你。”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她完整地说出这四个字，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闪躲，在堰塞湖旁对着浓雾说出你是我的旧梦，也不会再说出“即使师姐不能和我在一起也得和比我更好的人在一起一起”这种悲情男二号台词。
蜿蜒的枯木化成的死亡已至，抵在路明非的后心，他没有给诺诺任何回答他的余地。
因为他直接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响了扳机。
他不再希望看到陈墨瞳被宿命刺穿，他甘愿用自己的死亡来强行重置这一次虚拟的场景。
枪声响起，火光从枪口迸发，一朵娇艳的红玫瑰在路明非头侧绽放。
时间再一次被暂停了，枪火照亮了诺诺的脸上映着惊恐的表情，原本飞舞的红色发丝滞留在半空中，原来在嘴里叼着的那一根竹签也停止了坠落。
穿着华丽西服的梅菲斯特撑着一柄黑色的大伞从地下的积水中站直了身体。
他用没拿伞的那只手轻快地点了一滴飞舞在空中的红色花瓣，红色花瓣在那根食指上蔓延开来，他把食指伸入嘴中，用舌尖浅尝了一口玫瑰盛放的滋味。轻轻叹了口气。
他松开那一柄大伞，大伞虽然脱离了手掌的束缚但仍然悬停在半空，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从红褐色的锈斑之中仍能看出它曾经的古朴华丽。
他只是用那根沾过玫瑰的食指轻轻一戳，覆盖在表盘上方的玻璃像蛛网一般碎裂开来，四散逃逸，哗啦啦地散了一地，他用食指开始慢慢往回拨动那根细入发丝的黑色秒针。
随着他秒针的波动，时间开始逆向流动，就像茫茫大海将无数江河的馈赠原物奉还。
碎落在地上的雨水又拔地而起，重新汇聚成雨滴的样子，向深渊一般的夜空中升腾而上，回到了乌云的怀抱之中。
那支宿命的长矛原本抵住男孩的后胸，但此时却不甘地缓缓后退，不同于地上的雨水那份顺从，那只长矛似乎再往回走的过程中还有些停顿。于是路鸣泽加重了拨动秒针的的力度，才让那支长矛飞回同样被染成黑色的树丛中。
在路明非头侧绽放的鲜艳玫瑰也一点一点变回了花苞，飞溅的血液和碎裂的骨片随着路鸣泽拨动的指针一点一点恢复原位，飞溅的弹片在他的颅骨内再度聚拢，一点一点倒退，向着枪口回流，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子弹修复了路明非的大脑。
那枚弹头飞回了枪膛，地上冒着硝烟的弹壳也飞升起来跳进了抛壳窗，和弹头合为一体。
路明非的眼神中又出现了焦点。
“重置？”梅菲斯特懒洋洋地问浮士德。
“重置。”浮士德应声回答。
精神病院的食堂被经年不换的日光灯管照得发黄，没有一丝生气。
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年轻人把最后一根青菜吃完，拿起盘子和筷子和不锈钢饭桌上的其他人告了别，起身就要离开。
被路明非称为“神仙”的老头急忙问道：
“皇上，走这么早干嘛？再陪我们几个聊两块钱的呗！”
他模仿着第226号诺诺，高举了右手，头也没回的挥了挥。
昏黄的日光灯照亮了他有些消瘦的脸庞，露出了好看的下颚线。宽松的病号服在他的右臂上滑落下来，露出了瘾君子一般密密麻麻的针眼。
“拯救大兵陈墨瞳！”
随后双手插兜向病号房快速走去。
神仙连忙左顾右盼：
“陈墨瞳是谁啊？”
被称作“站长”的老头偷偷在他耳边对她说：
“陈墨瞳啊，就是贵妃娘娘！”
神仙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5.
γ之春，第227次读档：黑夜，暴风雨，高架路，Action！
“你从哪里掏出的火箭筒啊？兄台？”
“说来话长。”
四射的火光淹没了二人的身影。

更完啦
写在后面发点感言，
首先呢我写的文总会被各种平台的审核干碎，大概是因为每次都在文章里写一些“暴力”的打斗场面
经过一天的修改终于还是如约发出了能过审的版本
写文全看心情，只写短篇，不会写太长的东西
就这样，各位520快乐。

被审核拿下了前几段 呃呃

哦咩爹多幻视

写的太好了，太有原作的味道了

fantastic

写的太好了，味道很正，太佩服了
楼楼有兴趣在起点或者番茄开本书吗？你这个文笔真的很好，好想看你写的路诺

再多更几段呗大神比如龙五在日本旅馆里的一夜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