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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场漫长的旅程。索隆是第一次这样觉得,从他一个人开始旅行,就从未有过太过的考量,浩瀚的大海像是无边无际,即使走了这么多年他都依旧觉得似乎怎么也望不到头,但并不感觉痛苦。
这样对一场旅程产生不寻常的情绪,还是唯一一次。
也许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如此,不论怎样的开头都该有一个合理的终结,于是大剑豪在这一刻终于做下了决定,他要去为这一次的旅程划上句点。
黑发的考古学家在清早的晨光里转过头来看他,眼睛笑得微微的眯起,她说:“剑士先生,早上好。”像是没有过多年的疏离一样,自然得如同他们曾在那艘梦想之船上的时日一样,他只是稍稍的愣了一愣才点点头回了她一声早。然后他掀开了自己身上的毛毯,将刀插在腰间也没有招呼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身后的人似乎叹了口气,也可能没有,在冬岛上凌冽的风声让一切显得模糊不清了,然后他听见她说:“剑士先生,不打扰的话请带上我吧。”他回过头去看她的脸,在她的眼里酝酿着一种陌生的情绪,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哀伤,她只是那样一瞬然后又笑了起来,“去香波地群岛。”
大剑豪和黑发的考古学家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那座岛屿,他们在那艘本来就不大的小船里飘荡着,两人面对着面坐着,并没有更多的交谈了,时常是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阅读,并不相互打扰,倒也安然。
亏得黑发的考古学家的方向感极强,所以即使是身边有个深度路痴也能顺利的驶往目的地,他们在这场不长不短的旅程里见过了许多,在这片大海上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冲着海贼王的名号出海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在见着那些年轻甚至有些生涩的面孔时,黑发的考古学家终于轻声的笑了出来,她转过头问着身边的人:“船长先生,最初出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她这段时日里第一次提到关于那个人的话题,倒也算不上抵触,大剑豪难得没有睡觉,努力的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像个疯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人出海连航向和生计都没有搞清楚,经常会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吃掉,那家伙总说没有伙伴他是活不下去的……”
喃喃的话语说到这里就停顿了,只剩下耳边呼呼的风声和海潮的声音,大剑豪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些许感慨说起来:“大概,那家伙天生就是个白痴吧。”
没有人再说话,沉默下去的人都带着模糊不清的表情,这一场难得的谈话又重新归于平静。
到达香波地群岛的时候是和起航时一样的清晨,远远的看着岛上飘飞的气泡在朝阳里透着浅金色的光,索隆在自己的一个人的旅程里也曾经过这个岛几次,但他一次也没有登陆过,说不上来,也许这个岛对于他来说到底有些特别。
小船摇摇晃晃的靠了岸,他毫不拖沓一跃就跳上了岸,踩着软软的草地并没有回头,走着走着却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于是他顿住了步子扭回了头,他的目光落到了还站在小船里没有动作的罗宾身上,她微仰着脸似乎是带着怀念的在打量这座岛。
“怎么了?”他这样问她。
“不。”罗宾终于低下了头摇了摇,她扬着唇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这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果然只能送剑士先生到这里了呢。其实世上的事大都是这样的道理,有些东西即使明白……”话语断在了这里,顿了顿才接着说完,“果然,人还是需要有些目标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剑士先生,这场旅行真是愉快极了,能见到你还是这样的健康真是比什么都好了。”
索隆静静的听着她说完,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极为真心的笑容,他撇了撇嘴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终于他还是扬着眉指了指小船告诉她:“那里面的东西我不需要了,交给你处理了。”然后他转过身挥了挥手,“不必再见。”
罗宾微微的愣了一会儿,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直到眼睛有些酸涩,来来回回的浪潮拍打着,使得小船也有些许的颠簸,小船里的玻璃瓶子随着惯性滚到了脚边才惊扰了她,她低着头看着那个不甚清明的瓶子里似乎装着什么,捡起来扒开瓶塞才倒了出来。
一张简单的纸条,或许并不那么简单,打开的纸张并不是很大,稀里糊涂的画着勉强能辨认出线条的人形和机器人,一共九个人在纸张上一字排开,因为实在是太过潦草并且纸张旧得都有些泛黄,有些线条的痕迹似乎都被摩擦得花掉了,但是罗宾还是看得仔细,最后在右下角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行小小的几乎快要看不清楚的字迹:我们就在这里。
黑发的考古学家一直是带着笑容的,但是笑着笑着终于忍不住在这一刻落下眼泪,吧嗒吧嗒的打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带着酸涩的眼泪如何也抑制不住,抿着嘴唇终于还是对着纸条露出了一个笑容,轻轻的应承着:“嗯,一定。”
没有了他人的帮助,世界第一的大剑豪毋庸置疑的再次路痴模式全开,香波地本来就是群岛,在岛上来来回回的晃荡了多少回他都懒得数,那些带着数字的树木一直在变换,来来回回的有些已经见了好几次。
看起来似乎香波地群岛和记忆里的样子没多少出入,依旧来往着许多的海贼,新的海军本部重新挪回了马林佛多,岛上的治安也算勉强安定,从十几年前的历史真相再现于世的时候,就被推翻了的世界贵族也在岛上看不见踪影了,多多少少的让人觉得这个岛并不是那样乌烟瘴气的讨人厌了。
说起来,唯一算是改变得多的大概是香波地群岛上也偶尔能看见鱼人族了,旧的世界政(远一点)府被推翻,世界格局换血洗牌的时候,鱼人族也正式得到了认同加入了世界组织,虽说一下子让人类全盘接受鱼人族也不太可能,但对于鱼人和人鱼的贩卖得到了政(远一点)府的严令禁止,在这数十年间也有不少鱼人族尝试着移居海上,勉强在磨合中和人类的关系稍稍得到了缓解。
索隆就着手里的酒瓶灌了一口,在岛上来来回回的转悠,也不算太过急躁,认真说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而来,或者说他的旅程向来没有目的,瞥了瞥街上偶尔来往的人鱼或者鱼人,漫无边际的发散着思绪。大概那家伙,也能安心了呢。这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了的想法。
在鱼人族和人类的交往历史中,年轻的海贼王大概也是占据着一定重要的位置的,虽然身为人类并且又是海贼,但在鱼人族中却是少数为人称道的几位英雄中的其中一位,如今即使过去多年,在保留着的鱼人岛和鱼人岛的族民口中,都一致传颂着关于这位英雄的传说,年轻的海贼王标志性的草帽,在鱼人岛上也是熟悉得连幼小的孩子都知道的英雄帽的象征。
大概鱼人岛对于那位年轻的海贼王,有着许多诉说不尽的感激吧。
想着想着突然就咧着嘴坏心眼的笑出了声,只不过啊那个混账家伙八成是最烦恼那些的吧,对他来说比起成为英雄,果然还是肉更加重要。
大剑豪这样走走停停的的走过了许多地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打转,却也算是勉强的重新走过了香波地群岛,从清晨的朝阳走起也算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了,他觉得有些困意,懒散着眼神打着呵欠,也没看清是在哪个海岸,便找了一棵看起来算得上舒服的树靠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还算安稳,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橘红色的色彩染上了白色云彩,似乎连远远的海平线也被烧成了红色,索隆眯着眼睛挠了挠头,却发现不远处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影,那人似乎听见了动静正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熟悉的和煦笑容,朝着他打起了招呼。
“哟,剑士君,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并没有过什么改变似的,眼角因为笑容微微的眯起,使得横跨右眼的伤疤显得格外显眼,索隆怔了一怔才想起来,在这个岛上会遇见也没有什么奇怪,于是摆着手也回应了招呼:“哟,雷利,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呢。”
“哈哈,我们也是彼此彼此。”
他的笑容带着豪爽和愉悦,冥王雷利,他也算是横跨了两个时代,活在了无数传说中的男人,他似乎一直未曾离开香波地群岛了,是否就此隐居并不知道,毕竟他们也多年未见,彼此的消息都知之甚少。
这个男人是大剑豪少有为数几个尊敬的人中的一个,他们尚且年少的时候从他那里得到过许多的帮助,他是那个人的师傅,并且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对于草帽团全员他都是恩人的存在。
“夏琪也还好么?”
雷利大声笑着回应着他:“啊,好得不得了。”然后习惯性的逃出了怀里的酒罐,往着嘴里灌了一口才发现酒罐里空空的没有酒了,只得低垂着头叹了口将酒罐收进了怀里,站起了身拍了拍索隆的肩,“走吧,难得重逢,我们去找些酒喝。”
前后两任的海贼王的右手,都是举世闻名的剑士,某种程度说索隆和雷利爱酒如痴的程度都是相差无几的,这一点两人意外的相似,当然,他们并不仅仅这一点相似。
他们光顾了一家偏僻的小店,几乎席卷了店里差不多全部的酒,索隆算得上是个沉默的人,但雷利却十分的健谈,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天,多是雷利在说,索隆偶尔应答上几句,话题不痛不痒从未涉及彼此。
一直喝到了夜幕降临,他们在夜里的海岸边坐着,面朝着海,雷利的话语却渐渐沉默了下去,他只是望着远远的黑色的海面,沉默得只听得见偶尔传来灌酒的声音。夜晚的香波地群岛散发着别样的魅力,从远远的中心区照射过来的灯光都染上了绚烂的色彩。
“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在这座岛再见到你们了。”
“啊,这是最后一次了。”
索隆既没有看向海面,也没有看他,他灌着酒的姿势头仰望着天空,雷利坐在前面沉闷的笑了几声,肩头也一下子耸动得厉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又灌了一口酒才说:“那时候真没想到,就是那样的最后一次见面。”
索隆喝着酒并没有回答他,或许他知道他并不需要回答。
雷利似乎叹了一口气,他将手里的酒罐一把压在了地上,然后用着一种厚重缓慢的语气说起来:“也许世界本没有偶然,一切都是必然,时代造就的缘分会逐渐成型成熟,但终有一天也会老去、死去。”他的语气像是在诉说一个悲壮的故事。
“其实,从很多年以前我就发现了,不论我再尝试何种的美酒,我的嘴里都干巴巴的失去了味道,真的。”
雷利扭过头来这样告诉他,他甚至像个孩子似的摇了摇手里的酒罐,听见里面液体翻滚着的声音,然后继续说:“但是你看,我依旧离不开它,即使我再也尝不出从前的味道,但我依旧离不开它。”
“为什么呢,大概它曾贯穿了我们在海上的许多年月,并不只是酒,已经像是记忆,像是血液一样存在在身体里面。”
索隆听着雷利这时候像是感慨一样的诉说,不知怎么的连送到嘴边的酒都忘了,雷利正扭着头,从隐隐约约传来的光芒里他能看见雷利的样子,一直到这时候他才认真的看了出来,他其实有所改变,即使样貌差不了多少,但是他眼睛里灰蒙蒙的如同死灰,没有了那种利刃一般的锐气,他是真的老去了。
雷利看着他,他也看着雷利,两人对应着的横跨过眼睛的伤痕分毫不差,他们看着彼此,却像是看着另外的自己。
雷利耸了耸肩又无奈的笑了:“你看,如今这个世界果然是越来越无趣了。”
“那为什么我们还活着?”
大剑豪也说不上来,这个问题到底是出自无心还是预谋,他依旧面无表情,心底却泛起了波澜,雷利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注视着他的表情,似乎能看透所有的一切,然后雷利又笑了起来,轻轻的哼笑声带着似乎愉悦的情绪,“大概,因为我们的船长希望我们活着。”
得到了回答的人僵硬着脸色,这场谈话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不过也没有人会过多在意,他们并不打扰,彼此灌着酒咕噜咕噜的声音,也像是另一场沉默的交谈。安静得似乎还听得见香波地群岛上的泡泡飘飞的声音,然后在某一时刻炸裂消失。等到他们终于喝得差不多了,也已经不知道过去了过久,雷利将酒罐塞进了口袋里,站起了身向索隆摆了摆手,转身一头扎进了厚重的夜色里。
“保重。”
“保重。”
索隆横躺在粗大的树根上,到这时候终于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但是就是莫名的想笑,灌下的酒水却堵在嗓子里汇成了一股酸涩的情绪,他抹了一把脸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再也不会来这座岛了。
因为即使再度来到这座岛屿,他们也不会在此重逢了,一辈子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