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市，咖啡厅。
身形单薄的青年坐在背光的角落，靠着墙壁，修长的腿放松地交叠着，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正在翻阅。他长睫稍垂，鼻梁高挺，薄唇轻启，轮廓分明的侧脸弧度只一看，便叫人倾心。
“你什么意思，要分手吗！”邻桌的少女猛然起身，制造了很大的声响，引的周围人都带着些异样的眼神看了过来。
“...没有，你先坐下。”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声音带着倦意，他眉头皱着，无奈地走到少女的身旁，双手搭上她的肩，顺着力道将人按着坐下。
在他们视野盲区的青年翻书的手不经意间一顿，他犹豫了许久，最终索性将它合上，向门外走了出去。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想。
但谁叫自己不死心呢。他又想。
脚步顿住，青年带着浅浅的嘲意轻嗤一笑，他刚想继续走，却突然面色一变，削瘦细长的手指摁上胸口，轻微喘息起来。
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地靠在了一旁，浅而虚弱地小口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直起身，将衬衫胸口被纠起的褶皱认真而缓慢地一下下抚平，继续向前走去。
随着一步步地走动，他额角逐渐沁出了汗珠，面色也逐渐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唔——”眼前有些花，青年借着对方的力量稳住身体，抬头才发现自己刚刚撞上了人。
“抱歉。”他压抑着声线的颤抖，掩饰着身体的煎熬。
“没事，可你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来人放开了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见这漂亮得有些过分的青年面色白得厉害，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没事。”他随口应了一句，转身一晃，错身而过继续向着目的地走去。
对方有些纳闷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会见这青年虽然看上去虚弱的好像随时能倒下去似的，但终归还是摇摇晃晃地撑着没昏过去，想了想也只能摇摇头，叹息了一句，转头离开了。
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青年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刚踏进一步便顺着门板滑了下去。
他低垂着头喘息着，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散在额前。
“你还想继续这样下去多久？”
闻言，青年似乎这才发现房里有人。他努力平复着喘息声，扶着墙一点点撑起身体，强作无事地回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
“你别装了。你的身体什么状况，我还不清楚吗？”
青年扶墙的手一滑，他又再次脱力跌了下去，不过这次被对面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润玉！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心头一酸，少年气恼的吼道。
润玉不言，见少年这么个气急败坏的模样，他索性靠坐在了门旁——站着太耗气力，以他现在的情况，还是坐着比较方便和少年讲话。
“阿魇，你没事下来做什么，看来天界的公文还不够多嘛。”他竭力勾起唇角，努力做出个微笑来，试图缓和此刻的气氛，同时也为了安抚少年。
“...”明知他在岔开话题，但阿魇却还是不忍心指责他。他陪伴了这人这么多年，眼见着他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田地，心痛的都仿佛要碎掉了，哪里舍得指责他。
“阿魇～别生气了，快回去吧，你不回去，天界那些公文可怎么办呐。”润玉虚弱地笑着，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面色苍白如雪，冷汗涔涔，看上去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似的，连带着这个竭力勾起的笑容都显得那么虚幻飘渺，好像要远去一般。
“你！”阿魇死死的盯着润玉，从最初的气急败坏，到逐渐败退在他这副纵使虚弱难堪到了极点，都还在试图装作没事的模样上，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柔地按上了润玉的太阳穴，同时揽过随着他睡过去而瘫软的身体，抱在了怀里。
他没有办法，只能通过给予梦境来试图减缓他的痛苦。纵使他知晓这只能是饮鸠止渴。
他将人抱起，感受着臂弯的重量，无比痛心。
何时，这人已经瘦成了这副模样？
他转身便欲回天界，哪知此刻，胸前却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阿魇...别带我回去...别...回去...”
扣着他腿弯的手猛的用力，青筋暴起，但在望见怀中人眉头微蹙，连在睡梦中都不得安宁的模样后，他还是放缓了力道，妥协了。
推开卧室的门，将人轻柔地放在床上，阿魇替他掖好被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后，长叹一声，转身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2
“几点了...”
润玉费力地支起身体，发现自己在床上后，四处望了望，却并未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他心知阿魇这孩子怕是又生气了，但他也是真心不想回天界——他等了那么久，一千多年啊。总算是等到了旭凤和锦觅的再度转世，他又怎么舍得回去？
阿魇这孩子，他倒也是没怎么管。谁能想到，千年前跟着他的小魇兽自己努力修炼，化了形，现在成天来管着他呢。
想到这，润玉轻笑。
不过这也好，他想。阿魇本性聪慧，也随着他这么多年学会了不少东西，这样他就能放心将天界交给他，下届来寻旭凤了。
不过好像有些不厚道，但他可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真的好想旭凤，想的快要疯了。
润玉掀开被子，下床穿上鞋便径直离开了。
做神仙就这点好，不需要吃喝也不会死，就不会耽误时间了。前往咖啡厅的路上，润玉自虐般地想着。
见到前面那对男女，润玉一个旋身躲在了墙边。
自己真是贱。润玉自嘲的想。
明明最见不得他二人这个样子，每次都会以离开收尾，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他们。
一阵恍惚，当润玉抬头时，却有些慌张地发现，视野内失去了旭凤和锦觅的踪迹。
他刚想动用灵力寻找，脑海中却浮现出阿魇的话：
“你现在的身体就像个木桶，容量就那么多。灵力平时没事别用，人界灵气稀薄，你补不回来的。”
但这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只顿了一下，便并指成剑，开始释放灵力寻找。
什么？
寻找到旭凤的位置，润玉却猛然呆住了。
他有些僵硬地回头，发现那个熟悉无比的人就在身后。
“旭...凤。”
“多久了？”旭凤神色淡淡，平和开口。
“...离你们上次转世，过了千年了。”润玉读不懂他的心情，此刻只能干巴巴地假作无事发生，回答他的问话。
“...”旭凤微顿，他当然知道过了千年了，毕竟从他这次转世到现在二十来年，他早便搞清楚了，“我是说，你这样观察着我和锦觅，多久了？”
“...没有，就这次刚好下界来，就顺道看看你们。”润玉避开他目光的对视，淡声道。
“...”旭凤望着他不言。他不想拆穿他。这人明显不是这次碰巧下界来见自己，他以前总觉得有人在观察着自己，若非上回咖啡厅亲眼见到这人，他或许还只当自己多想，但既然见到了，就说明，以前他所察觉到的每一道视线，都是来源于这个人。
他一直在观察着自己和锦觅。
“对了，锦觅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吗？”眼见着旭凤一言不发，气氛一度凝重，润玉颇为生硬地转了话题。
“你是为了找她？”旭凤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一时不知如何回话，此刻他居然并不担心这人抢走锦觅，反倒是有些释怀。
“不！”润玉急切开口否定，随后他便发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压下心头的酸楚，缓声开口，“我没有专门为了她而来，实在要说...那也是为了你才过来的。”
“...”旭凤不知自己该如何接话，听到润玉这番说法，他居然没有觉得可笑或者憎恨，却反倒是心头微微起了暖意。
“去我家坐坐？”旭凤开口缓解尴尬，“喝杯酒什么的，你难得下界，我带你尝尝现代的酒。”
“好。”润玉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他有些受宠若惊的应下了。
“人间现在大变样了，你在天上只是过了几年的时间，而人间早已来了个大轮转，现在科技发达了，一切都与过去大不相同了。”旭凤察觉到了润玉的局促，他开口扯东扯西，缓解两人间略显凝重的氛围。
我在人间等了千年了。润玉心想，才没有像他说的那般在天上逍遥地过日子。
一路上，润玉应着所有旭凤随口扯的话题，纵使有些话题或许连旭凤自己都觉得是在瞎扯，但润玉还是认真地应了。
“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旭凤纠结了一下言辞，见润玉面色似乎有些苍白，本着道德，出于关心，还是问了一句。
“我？我没...”话音未落，润玉眼前一黑，险些歪倒下去。
旭凤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给扶住了，他惊异无比：“润玉？！你怎么了？”
润玉缓和气息，待眼前的漆黑散去后，他一个巧身避开旭凤的动作，克制着自己不失仪态地回绝道：“我今天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可能是前些日子应付公事过多少了休息，今天就不去你家了，下回再——哦，如果你还想邀请我的话，下次再去吧。”
旭凤有些怔愣地望着润玉离开的背影，半晌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
“天帝要处理的事务...有这么多吗...？”

3
自己最近真是魔怔了。润玉心想。
自从那次被旭凤碰了个正着，现在每回去守着他们两人，心都像做贼一样跳的快得不行——总觉得旭凤还会再度注意到自己在看他。
“又碰巧下界了？”
他的感觉果然没错。润玉有些僵硬地笑，“啊，因为上次好像发现了锦...觅儿似乎没有记忆，就有些担心你们。”
“你也看出她不对劲了？”旭凤忽视对方有些牵强的理由，向屋内走去，见润玉还呆站在原地，只得回头示意人跟上来。
受宠若惊地跟着旭凤进了屋，润玉魂不守舍地坐下，呆呆地望着旭凤动作。
旭凤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他面前，一杯端在手里，浅酌了一口，见润玉还是这副怔愣的模样，心下疑惑，开口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觅儿到底怎么了？”润玉掩饰般的端起水杯轻抿，视线飘忽。
“...”哪有人这么生硬的扯开话题的。旭凤腹诽，但还是顺着润玉回答道，“说来话长，这一世我刚见到她就发现她没有记忆了，我猜或许是需要一个契机才能让她想起来。”
“...哦，这样啊。”润玉目光微怔，浅声应道。
“...”他现在算是确信了，润玉不对劲。
“你...你不恨我吗？”此刻的相处模式是润玉万万想不到的。他总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还能和旭凤对坐一桌，浅酌茗茶。
“早不恨了。”旭凤摆摆手，不甚在意道。他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会不恨这人，但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润玉有些受宠若惊地抬头望着旭凤，唇瓣轻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润玉干咳一声，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喝酒了？”
“哦，这个啊。这一世她没了记忆，不喜欢我喝。”提到锦觅，连旭凤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话语中也带上了一丝不耐。
他合该是爱她的。旭凤想。
但他此刻却似乎想不起爱她的感觉了。
润玉没有注意到旭凤此刻的变化，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着。
他说，她不喜欢他喝。
只因为锦觅的一句话，旭凤便能为她改变一切。
都是为了她。
这是他这辈子，都得不到的。
润玉心口顿然绞痛，细细密密的痛楚自心间逐步顺着神经蔓延出去，到躯干，到四肢。他手脚发凉，浑身似乎都在此刻乏了气力。
他有点想落荒而逃，但挣扎许久，却还是没能站起身。
浑身发冷，气力一阵阵散失，连轻微的喘息都会牵动胸口的痛楚。
“润玉，润玉？”发觉到对方的失神，旭凤疑惑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嗯？”猛然回神，却在抬头的顷刻胸口疼痛骤然加剧，迫得润玉不得不伸出瘦得骨节凸起的手竭力摁在心口。
“？！”见润玉这个反应，旭凤眼皮猛然一跳，他起身坐到对面，搭上了润玉的肩，语调带上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关切，“你究竟怎么了？”
“我...”刚欲开口，润玉便发觉心口的绞痛正逐步加剧，他一点一点地扣紧了手，胸口的衬衫料子被他抓得揪在了一起。
“润玉！润玉！！”
旭凤急了，他不断地唤着润玉，似乎以为他此刻陷入了什么魔怔，殊不知此刻他耳鸣得厉害，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润玉几乎是强拼着一股意志才没有在旭凤面前昏过去，待他总算是缓过来后，发现旭凤正满眼担心地盯着他。
“你...”润玉声音还虚着，一言一语仍会牵动着心口的刺痛，但他忍不住，望着此刻的旭凤，他忍不住，“你在...担心我？”
旭凤微愣，他下意识放下揽住润玉的手，逃避他的视线。
“我...”
“...哈哈，我开玩笑的。”见他这副样子，润玉自是什么都明白了，他有些凄凉地笑着，语调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你居然真信了哈哈...我有些事，先走了。”
“你——”旭凤本想揽着他，这人现在这副模样，哪像没事的样子？？但润玉却径直离开了。
望着对方的背影，旭凤有些怔愣。
自己方才...着实是在担心着他。

4
似乎...他对他的感觉，不太一样。
不然怎么解释，他此刻的心焦？
为什么他此刻望着锦觅，却少了心动的感觉？
为什么他此时见到润玉，却丝毫提不起恨意？
为什么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他会心急难耐？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一切的问题，似乎都在指向一个毫无悬念的答案。
那个...他不敢想象的答案。
“嘭！”
旭凤猛地一拍桌子，不能再想了，他有些抵触那个潜意识里的答案。
“你又来了？”现在旭凤已然对润玉见惯不怪了。似乎自从那回自己发现他后，这人观察他就放在明里了。
“...嗯。”润玉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旭凤的态度着实变了很多，他不敢奢求对方怀有自己对他一样的情意，只要他不敌视他，他就满足了。
“我最近...好像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润玉抿了口茶，抬头疑惑地望向他，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话。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噗——咳咳，咳咳咳...”润玉一口茶直接呛进嗓子里，他一面难受地咳嗽，一面心里波起了惊涛骇浪。
“...哈哈，你也觉得不可能吧，我就说...怎么会...”看润玉这副大惊的模样，旭凤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尾音几乎小到他自己都听不见了。
“...这样啊。”仿佛大喜过后瞬间被泼了冷水，润玉双手捧着茶杯半掩住自己抿紧的唇，心口似乎又开始了轻微的绞痛。
“你...你真觉得不可能？”旭凤思来想去，还是小心翼翼地又绕回了这个话题。
“没有啊，我...我没觉得不可能...”甚至我盼了许久，一直就在盼着这个答案。润玉在心里补充。
“说真的，我好像喜欢你。”旭凤想了想，还是有些忐忑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润玉有些呆滞，他不做言语，却是没发觉，浅酌着一口一口，茶都见底了。
“...对了，你在人间有住处吗？”见润玉这个反应，旭凤倒也是说不准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只好拐弯抹角地问道。
“啊...你要去看看吗，啊不对...我是说，我有...”润玉有些魂不守舍，他有些胡乱的应答着，耳垂有些发红。
“好啊，去看看也好。”旭凤眼见着随自己的这句话，对方逐渐泛上红意的耳朵，心头微甜。
他身旁走着的人似乎有些局促，身形较之他印象中的清瘦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帝之责操劳过度，或是些什么别的原因。察觉到对方望向自己疑惑的视线，旭凤撇开头，假作无意。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和这人的渊源足以叫他恨之入骨，但现在却...要让以前的自己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喜欢上这个人，怕是决计不会相信的罢。
“到了，喝点什么吗？”
不知不觉，正当旭凤胡思乱想之时，润玉已然领着他进了屋，“你随意坐，这是我近期租的公寓，装修还可以吧。”
“嗯。”旭凤收敛心思，四下里环顾着，转头便发现润玉正在厨房忙这忙那，“我喝水就是了，你别麻烦了。”
润玉正泡着茶的手微微一顿，他有些犹豫地端着水到了客厅，见旭凤正儿八经地坐在那，反倒是局促起来了。
“...那什么，其实我感觉自己这一世好像对锦觅没什么感觉。”感觉气氛一度尴尬，旭凤摸了摸鼻子，开口扯了个话题。
“？”润玉猛然抬头望着他，眼中明明白白地写满了疑惑和不可置信。
“真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世就是没了感觉。”其实上一世后半段和锦觅相处的时光中也有出现这种疲惫的感觉，但当时也没太在意。旭凤在心里默默补充。
“...为什么呢？”润玉垂下了眼帘，轻轻地问。
“...或许，是不够爱吧。”旭凤怔愣片刻，望着润玉的模样有些出神。
“你先前说，你喜欢我？”润玉停顿了许久方才重新抬起头来，眼中的光芒显然再度亮了起来，他带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希冀，看的旭凤不由自主地心疼。
“...嗯。”望着润玉这般模样，旭凤倒是不敢和他对视了。
毕竟他想的，是自己或许对润玉的态度有些不同，但不敢确信这感情到底是什么。反倒是润玉在他面前表现的很像是一直在暗恋他。而奇怪的是，察觉到这一点的自己却丝毫没有什么抵触的意思。他现在放任润玉靠近自己，就是想看看，自己对更亲密的举动与相处是否会抵触——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笔直笔直的，某一天突然打破了原来认知，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弯？这换做谁，都不可能直接毫无芥蒂地全权接受的吧！
所以——
“我最近才发现自己似乎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吗？”
“是，是的...”仿佛直接被馅饼砸中了，润玉脑袋有些晕，天大的喜悦今天已经一度度冲击他了，但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唉...”一看就知道，润玉这是还不敢相信，看来真是爱自己爱的深了。旭凤这般想着，走过去一把抱住了润玉，将他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一面扶着人的后背，一面忍不住想感叹——
这人未免也瘦的太过厉害了，他这多年健身房训练出来的宽厚肩膀居然都被这人瘦的凸起的下颚骨给戳痛了。
被摁在他肩上的润玉愣了愣，许久才缓缓闭上眼，唇角浅浅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眼角似乎有晶莹落下。

6
-“那个...觅儿他恢复记忆了。”
-“这样啊，那知道之前是什么原因致使她失去记忆的吗？”
-“这个还不清楚...我们...”
-“我们怎么了？你快去陪她吧。觅儿恢复记忆了多好一件事，你们小情侣还不多聚聚？”
-“不是...我——那好吧...我走了？”
-“走吧走吧，难不成你还要再住我这不成？”
...
心绪纷杂，润玉绵长地叹了口气。
那天旭凤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时，其实他已经猜到是这么个情况了。
毕竟，除了锦觅，还有谁会让旭凤这般在意呢？
润玉轻嗤一笑。
自己吗？呵，怎么可能？
莫说旭凤恨着他，就算侥幸得到旭凤的原谅，他也决计不可能爱上自己。
润玉下意识否决了那天旭凤所谓“告白”的真实性，浅浅叹息。
可要让他放弃，他还是不愿意呐...
他宁可就这么看着他们二人，保护者他们，也不愿一人回到孤独的天界，守着那无望的黎明。
只是这回，他留了个心眼，费了些额外的灵力隐蔽住自己的踪迹，纵使风险大了些，但总归是不会再存在被旭凤发现的尴尬了。
旭凤陪着锦觅逛着街，差她半步背着手，心绪不宁。
最近少了那股视线，那股源于润玉的视线，总让他觉得心头好像空了一块似的。
而锦觅现在才刚刚恢复记忆，他望着她那双琉璃般剔透澄澈的眼睛，到口的坦白却又总是临阵而退。
他现在很是后悔，那天接完电话就直接跑了，一方面是因为太过惊讶的缘故，一方面则是过分欣喜——他想着，一旦和锦觅说清楚了，就能和润玉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了。完全忘记了，当时润玉就在他身旁，如今他也不敢揣测润玉是个什么想法，他总觉得润玉该是生气了，但看他的表现却又丝毫不露。
此外，他还十分担心润玉的身体，他不知晓这人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直觉告诉他不会像润玉说的那般没事，但...
唉，说到底，他那天就不该直接没头脑地冲出去。
啧，该打。
这般想着，旭凤一面拍头一面向外念念有词地走了出去。
他并未发觉，身后跟了个少女的身影。
“润玉？”旭凤整理了一下着装，清了清嗓子，敲了敲门。
“润玉，在吗？”见里头没有回应，他再度敲了敲。
“怎么？”门开了，里面是润玉无懈可击的浅笑。
“那个...咱们进去再说？”眼见着润玉丝毫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旭凤摸了摸鼻子，讨好的笑道。
“啊，还是不了吧，我没收拾屋子，让你进来看笑话也不好。”润玉侧头示意，不动声色地委婉回绝了。
“...那好吧，我就是想解释一下，那天我走，只是迫切想要和锦觅说清楚，要和你在一起。”旭凤无奈一笑，竭力解释试图弥补。
“...”润玉扶着门框的手缓缓收紧，良久，他侧过一步，放开了道路，“进来再说吧。”
旭凤讪笑着跟了过去。
“所以...”
“其实...”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将近两分钟，而在这种一言不发的氛围下，即使两分钟也是煎熬。旭凤刚抬头出声欲打破宁静，却发现对面的润玉也同时出了声。
“我说的喜欢你，是认真的。”见润玉不再继续说话，旭凤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表态。
“...”润玉垂着头，并不吭声。
“是真的，我是真的对锦觅已经失去了爱意，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当初的自己，为何会对她有了不一样感情。”旭凤并未受打击，他摁住润玉的双肩，强迫他再度抬起头望着自己，款款道。
“...”润玉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发话。
“...我知道你还不信我，但你要知道，那天你那副模样，我险些以为自己要失去你时，真的是心痛的快要窒息了。”旭凤摇着他，见他态度有了缓和，缓慢而不容拒绝的伸手将人轻轻揽入了怀里。
“你们在干什么？”
旭凤猛地一僵，有些机械地回头看去。
锦觅就站在门口。
——她看到了一切。

7
“所以，你是不爱我了是吗？”
短发的少女声音有些哽咽，她明显是尾随着赶过来的，发丝尾部还因为汗湿着，站在那显得娇小无助，身体有些轻微的发抖。她死死盯着旭凤，眼中带着明显的希冀。
“...是。”总要说清楚的，倒不如直接和她坦白了。旭凤狠狠心，不去和锦觅的眼睛对视。
“...好。”锦觅压下大哭的欲望，她不再望着旭凤，而是转头死死瞪住了润玉，“你呢？你作为他的兄长、害我们至此的人，现在居然还勾引他，你不觉得羞耻吗！”
旭凤明显感觉到臂弯中的身体浅浅的哆嗦，他心疼地揽住了润玉，回头刚想斥责锦觅，但在望进她那双含着恨意的眼睛中后，却又退缩了。
她受的苦太多了，他还是不忍心再让她受累。
“...觅儿，我——”润玉从旭凤的手臂牢锁中挣脱开来，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少女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她死死盯着润玉，声声仿若泣血，“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我不管；你干净了邪恶的事，也与我没有关系；你甚至害我至此，你见我过往怨你了吗！但你现在，千不该万不该，你居然想勾引旭凤，把他也剥离我的身边，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我死吗！”
“觅儿，不是的！你——”心口钝痛，润玉一手捂住了胸口，眉头紧皱，望着锦觅抹着眼泪飞奔而出的背影，想要追过去，却力不从心，他推着旭凤，“你快去！别让她做傻事！”
旭凤显然不想离开，但润玉死命推他，无可奈何之下，他还是顺了他的意思。
在这二人离开后，润玉瞬间蜷缩起了身子，他死死扣着心口不作声，小口小口地呼吸着，似乎这样便能缓和胸口尖锐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润玉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昏迷前他唯一的意识便是疼痛，这样看来，估计他是痛昏过去了。
也不知这样的残躯，他还能拖多久。
他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铃——”
润玉眼神微动，他看向一旁亮起的手机界面。
是旭凤。
他慢慢的伸手探向手机，有些颤抖地滑向了接听，将手机递在耳边，压下心中不详的预感，强作镇定的开口。
“喂，旭凤。”
“...润玉，你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吧。”
润玉手一松，小巧的设备从腕间滑落。
那头的旭凤还在不停地说着。
“...我昨天追上了锦觅，她在寻死...我纵使做好了她会有些不肯接受的准备，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偏激...我暂时不敢离开她，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找机会做足她思想工作的！你等我——”
润玉愣了一会，弯腰把手机摁掉了。
是呢。他早该想到的。
旭凤这么做的没错，况且自己也愧对锦觅，本就不该插足这二人之间。
不应该的。
“铃——”
手机又响了，还是旭凤。
润玉神态无甚波动，他甚至连方才掉落手机时，表情都是淡淡的...好像麻木了一般。
“喂，旭凤。”
“润玉你等我，你别生气，你相信我，我做足锦觅的思想工作就来找你！”
“好。”
平静地说完，润玉挂了电话。
他面无表情、动作干脆地关了机，忍着身体的疼痛抽出了灵力毁了它，将手机的残骸丢进了垃圾桶。
就这样吧。

8
电视前，衣着单薄的青年正窝在沙发的一角心不在焉地调着台。
突然，他面色一变，下意识捂住嘴开始闷咳，一声声连续不断的咳嗽，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一般连绵不断。
他咳得整个人都不堪重负地弯下了腰，细瘦到凸起的脊梁骨显得他整个人颇为脆弱，似乎快要承受不起咳嗽的力度，将要垮掉一般。
就在刹那，他猛地弯腰一咳，在睹到手上的痕迹后，瞳孔乍然缩小。
一整个手心的鲜红色。
是血。
他在咳血。
润玉愣了两秒，随即面不改色地抽了几张纸，开始一点一点，缓慢而细致地擦拭着手心。
将那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眼的红色一点点擦去。
直到手心一丝痕迹也没有。
他运起灵力将血迹斑驳的纸巾焚毁，不留一丝灰烬。
随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格外镇定地拿起了遥控，调起了台。
“...你还在想他？”
锦觅将手中的叉子用力搁在桌上，发出的脆响声在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旭凤不作声，他顾自迅速解决完了盘中食物，端起盘子转头便走。
“旭凤！”锦觅生气了，她猛地起来一把扣住旭凤的手臂，“你什么意思！”
旭凤还是不发声，他低头瞟一眼抓住自己的人，又转头示意性地看了眼手，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锦觅他的抗拒。
锦觅抓着他的手一点点扣紧，她逐渐抿紧了唇，下唇被她咬的反白，随着她低下头的动作，泪水也渐渐漫上了眼眶。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明明是他一直在拆散我们，你为什么...非要去喜欢他呢？”
旭凤顿了片刻，随即缓慢却坚定地将锦觅的手拂开。
锦觅不甘，却也执拗不过旭凤。
他拂开了她的手。
关上门离开前，他给了她一句话。
“希望你能想明白，你的生命是由谁续的，我不想再看到你以***。”
锦觅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地，随着面前的门被旭凤反手合上，无声掩面大哭。
青年的身形消瘦的可怜，他似乎方才正准备出门：西装外套才套上一只胳膊，便因突如其来的呛咳而被迫停止了动作，衣服半挂在了身上，凌乱的有些可笑。此刻他深深地弯着腰，一只手仿若支撑不住身体重量般摁在了一旁的柜子角，另一只手捂住嘴痛苦地闷咳。
“咳咳...唔...”润玉费力的撑起眼皮，缓下呼吸。
他竭力压住仍然想要咳嗽的欲望，摊开手一看。
果不其然，最近咳出来的都是鲜血。
青年维持着当下的动作，喘息了良久，似乎在试图恢复方才因剧烈咳嗽而消耗的体力，许久过后，方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
然而，就在他这次尝试还未进行到一半时，身体便不堪重负地颓然倾倒下去。
咚的一闷响磕撞在地板上。
润玉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又开始低声咳起来。咳嗽牵动了心口的钝痛，两相一道发作，逼得他不得不将自己蜷缩起来，似乎这样便能缓和痛楚一般。
阿魇赶来时，润玉已不知自己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多久了。
他早已痛的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望着这般场景，少年瞬间湿了眼眶，他哽咽着将人从地板上扶起来，却在对方因为这么一个小动作便眉头紧皱时没忍住痛哭出声。
润玉感觉耳边很吵，他费劲力气掀开眼皮。隔着迷雾般的朦胧水汽，阿魇的面容显得不那么真切，润玉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有底气一点，但他吐出的字眼却仍然虚弱至极。
“阿...魇，别哭...”
听到这么一句，少年强硬憋住了哽咽，只是泪水仍不停地流着。
“好好好...我不哭，你和我回去好不好...求你了，这样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我...”润玉的声音微弱极了，他的神志似乎已经不太清醒，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显得不那么真切，阿魇不得不凑近了他的唇边才分辨出那几个字眼。
“你怎么...总是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赶到呢...”
怀里的身体骤然沉下，阿魇心痛地埋在他冰凉的颈窝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9
“水...唔...”
一旁寸步未离的阿魇一听他的咿语便离开转头取了水来，一手揽着人坐起来，一手将杯子递在他唇边。
“水来了水来了，慢点喝。”
润玉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此时的他吞咽全凭本能，而由于先前吐血后即刻便没了意识，导致他此时嗓子干涩难耐，渴得厉害，一不留神便呛着了。
“唔咳咳——”
被呛得醒转过来，润玉痛苦地按着喉咙。
咽管处的血腥味还未完全下去，而由于此前方才咳出过血来，导致他此刻咽中仿佛血液凝住般咸涩郁结，痛苦难耐。
好容易止了呛咳，润玉就着阿魇的手将水饮完，才堪堪止住再度咳嗽的欲望。
“...”
平静下来了，阿魇却还是没有放开润玉，他就保持着这么个具有一定压迫性的姿势望着润玉，一言不发。
“...阿魇，你怎么...有空下界来了...”这尴尬的沉默延续了良久，久到润玉险些以为自己都要睡着了，不得已，他试图打破如今这艰涩的气氛。
“...你就说些这个？”阿魇总是万万没有料到了，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是能这么不在意、这么...这么轻视自己的身体！
“...其实我没什么事——”眼看着阿魇就快克制不住他眼中的两团火焰，润玉忙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却发现情形似乎愈发不受控制——阿魇的怒火显然更旺了。
这下糟了。润玉甚至还有了些闲心这般想着。
“你就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吗！我叫你别用灵力别用灵力，你听我的了吗！你现在仅剩的护体灵力都将近枯竭，你以为，你以为你还能再撑多久？还有多少日子能给你耗？？”
润玉自觉理亏，况且他此刻看着替他着急的阿魇，也着实心虚的很。
“...你跟不跟我回去？”
“...”
润玉不动声色，却是撇开了和阿魇对视着的眼。
“...好，很好。”少年气的浑身发抖，他似乎有些想直接松开手放任此刻在他怀中倚着的人摔下去，但终究却还是心疼到了极点，忍住了未动，“你看我以后还会不会来找你！你就继续守着你那只杀千刀的狗凤凰，呆在这吧！”
润玉默不作声，他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
这个阿魇啊。
他其实已经想放弃了，只是...他不甘心呐。
润玉家门口。
青年站在门外，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却良久未动。
他已经在润玉门口呆了很久了。
但他不敢敲门。
他疲于面对锦觅，但此刻却又愧对润玉。
欲言又止，旭凤积攒良久才鼓起的勇气又一次在隔着门的另一侧传来响动时泄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就在他将将转身要离去的刹那，门从内而外打开了。
他就这么正对上了润玉。
“有事吗？”润玉面色如常，仿佛之前他并未从窥镜中看到门外这个呆站了许久的人一样。
“...”旭凤有些不敢和润玉对视，但就在他纠结良久抬头瞥见润玉的霎那，险些炸了，“你的面色怎么差成了这样！！”
仿佛是有了理由一般，旭凤扣紧了润玉的双臂，紧张愧疚的同时却也带着一丝丝侥幸。
“怎么，你来就为了说这个？”润玉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他只是淡淡地回着，仿佛在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一般，“你不是早知道我身体不好了吗？”
润玉漠不关心态度让旭凤心惊不已，他扣住润玉双臂的手不由得细细颤抖了起来。
这种感觉...仿佛将要失去了这人一样。
“不是的润玉，你听我说，我想和锦觅说清楚，说清楚我就来陪你，你现在告诉我，你身体到底怎么了，好不好？无论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的，总有解决办法的不是吗？”旭凤的声音逐渐变得发抖起来，显然他是有了某种不太好的猜测。
“没事，你回去吧。”润玉微微挑眉，“你和你的锦觅说清了再来问我也不迟。”
“不是润玉，你告诉我，你这样我会担心的真的，润玉，润玉！”
润玉已然挣开了他的钳制反手扣上了门。
不是他矫情，此刻他的确是看着旭凤这副姿态有些反胃。
一面和锦觅纠缠不休，一面又想着自己...这人间有句话，脚踏两只船，说得就是这样的吧？
嗤。
他又不是没脾气。
他不稀罕。
纵使他再不甘心，也不至于沦落到要靠别人施舍感情的份上。

10
旭凤在润玉门口睡了一晚上。
天不遂人愿，当天夜里下起了暴雨，润玉住的是公寓，没有屋檐好遮雨，旭凤生生给淋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
润玉第二天打开门，便见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他再大的气也给憋回去了。
“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认命地将人给搀进了屋子，一面任劳任怨地打起了120，一面叹息不已。
“...我怎么当时就认定了你呢...”
说到底，他还是狠不下心的。
这家伙，昨天晚上居然硬是憋住了没发出一点声音，不然他可不早把人放进来了？
120的措施还是很到位了，没过10分钟便差人赶过来将旭凤运走了，润玉跟着上了车，去了医院。
高烧38度。
好咧，没个两三天的修养，旭凤怕是恢复不过来了。润玉在急救门外托着腮想着。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气好生的呢？
他想着，要不等旭凤醒过来了，就和他讲清楚吧，说白了他还是不肯放下这个人，但他更希望他幸福，醒来了看旭凤怎么讲吧。如果他还是想要和锦觅在一起...那也没事，反正他都暗中保护了他们一辈子了，也不是不能再护一世——哦，身体原因，估计也就能再护一世了。
正慢悠悠地想着，润玉突然发现喉部一紧，竟是有人提着他的领子把他给拖了起来。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你说啊！”
“？”饶是润玉脾气这么好，此时都忍不住有些不耐烦了，但毕竟教养还在，润玉还是给憋住了，他施施然站了起来，“他发烧了，淋了一晚上的雨。”
“...”随着润玉站起身，锦觅不得不松开他的领子，抬头望着人。片刻后，她猛地抬起手来，状似要给润玉一个耳光！
润玉长眉微挑，直接一手将人制住，语气已带上一丝不耐：“锦觅，你说归说，缘何动手？我自觉没有理亏，也没有必要承你这一巴掌。”
锦觅咬牙死死盯着他，但终归没有说话，把手狠狠甩下，一语不发地坐到了一旁。
见她这副模样，润玉也懒得理睬，转头到了一旁，不动声色地压制住胸中气血翻滚的苗头，貌似平常地双腿交叠坐在长椅另一端。
急救并不长，旭凤毕竟只是一时的高烧引发的昏迷，医生给检查完挂上水也就没什么大碍了，此时门开了，也表示他们可进去看望了。
锦觅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便向里走去，润玉微愣，他思量片刻，还是继续坐在了门口。
他既已想通了不再去奢求某人的回应，此刻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打扰人小夫妻团聚了。
或许哪天，他再脑子猛然一开窍，发现自己突然不喜欢旭凤了，兴许还能再在身体崩溃前逍遥个两年。润玉有些好笑地想。
果然还是不太可能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润玉都有些昏昏欲睡了，门突然打开了。
“润玉，润玉？”
“...嗯？”迷迷糊糊转醒，润玉抑制住喉头痒意，发现摇醒自己的是旭凤。
“是你把我送来医院的，说明你相信我了，是吗？”
润玉看了看旭凤这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眼一直搀着他手臂的锦觅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既然你好了，那我就先走了。”润玉起身理了理衬衫袖口，转头便走了出去。
“润玉！润玉！！”
即使润玉此刻的身体状况再不容乐观，但至少他现在还是走的比旭凤这个刚发完高烧的人快的，没几步润玉就差开了旭凤很远，可他没想到的是，追上来的居然是锦觅。
“？？”润玉猛地被锦觅撞到在地，随后他猛然瞳孔缩小——就在他眼前，锦觅被一辆飞驰的车撞了出去！
润玉怔住了，他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喧杂似乎都远去了，他有些跌撞地冲到此刻身下正逐渐渗出血液的人身旁，颤抖着手试探地伸向了她。
「你给的命...我...还你了...」
他听不见声音，但是他看懂了她无声的口型。
润玉恍然失了力气，瘫倒在地。
随即，他被人猛然扣住了双肩摇晃起来。
那人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你不是天帝吗！你就站在她身边啊！！”
是旭凤吗？
“润玉！你为什么这么冷血！！哦，对，我早该知道的，觅儿她喜欢我，所以你这么想把她除掉是吗！！”
什么东西...
“你真是太恶心了！！”
我恶心？
“120！120快来救人啊！！”
...
我真的恶心吗...

11
那天后来，润玉是被阿魇带回来的。
阿魇给他带了护体的灵丹，为了能代替此刻已然消亡的护体灵力。
他一言不发地将润玉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领回去，并没有对润玉呆立在街道中央的古怪模样作何询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他揽紧了些——润玉的身体一直在轻微地颤抖。
他看出了润玉的不对劲，却也没说什么，像是忙着什么，急匆匆就又回去了。只是叮嘱他要按时服用丹药，不然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润玉当时就在想，还能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呢？再不济不过一死，反正他现在也是在拖着这副破败的身体苟延残喘——痛苦成为常态的卑微在于，甚至有时候他都学会自我**了。
他一口服下一枚灵丹。
但是他不能死在这...没有比现在更糟的结局了：锦觅生死未卜，旭凤失心落魄。
况且...他早说过，要看护旭凤这一世的。
怎么能让旭凤没了锦觅呢。
他想。
“叮咚。”
润玉一怔，他惶惶然走到门口，拉开了门，瞬间便怔在了原地。
门外站着旭凤。
准确来说，是形容憔悴、无精打采的旭凤。
“...对不起，我那天...一时惊慌失措，口出恶言...伤了你...”他支支吾吾地说着，仿佛一名絮絮叨叨的老人，听得润玉没来由地不耐烦。
“什么事？”
没什么伤不伤的，其实他也没觉得什么啊。只不过知道了自己在旭凤心里的真实印象罢了——他早该猜到旭凤会觉得他恶心的。
“...你能救救觅儿吗？”他显然自觉心虚，此刻抬头望着润玉，眼神中不免带上了希冀，“再怎么样...你也看在她这次救了你的份上...”
“...”润玉不再言语，他望着旭凤良久，见他眼中的恳切和焦心，心头微酸，“我不能用一般的方法救她，她现在是凡人，身体承受不了灵力——”况且此时我也无法调用灵力。
“用我作媒介，用我的血！”
“...你也是凡人。”前一句话并没能说完，他被旭凤打断了，但此刻润玉却并不想补充，“...只能由一名能承受灵力的仙者服用灵丹，以血滋养，并让凡体直接服用血液，方可救治。”
“...”旭凤望着他不发话，他似乎纠结了很久，方才声音微弱地询问，“你的身体状况...坚持的了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定时来取血便可。”润玉不发话，他取来丹瓶，又拿了把小刀，直接一刀划开了自己手腕，任鲜血冉冉流下，“三日内服用一次便可，你三天后再来取吧。”
旭凤盯着润玉递过来丹瓶的手，却是良久没敢伸手去接。
他直觉，今天若是他取了这枚丹瓶，日后或许就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快走吧，耽搁的久了，血液中的灵力就溢散出去了。”
旭凤颤颤巍巍地接过丹瓶，半晌未动，许久方才抬头，心虚地望着润玉，却是坚决的说：“你等我。”
润玉并没有回应。
什么时候...他爱的人居然会想要取他的血了呢。
啊...不对，他是自愿给出的。
呵...要是让阿魇知道，自己指不定要被怎么说呢...

12
“咳咳...”润玉努力咽下漫上胸口的腥甜，嗓子里咸腥味重的让他几欲作呕。
距离最近一次旭凤前来取血，又过了三天了。
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苍白的面色仿佛昭示着他此刻破败的身体状况。
润玉浅酌了清茶，缓解了一下唇瓣的干涩，随后慢慢站起身——三日一取血，对现在的他来说，果真还是困难了些——以抵御随之而来的晕眩感。
纤长白净的手指抵住了前额，润玉没站稳退后了一步。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在眼前的昏黑逐渐消散后，方才扶着桌子走向了客厅。
他不再穿修身的正装了。最近都在家里，也没有四处走动，他便也穿着的随意了些。此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宽宽松松的卫衣能让他看上去没那么瘦，这几天来随着不间断地取血，着实让他本就不像样的身体负荷再度加重了。况且他现在没有丝毫能力可以抵御体内的寒冷，有时也会没来由的冒着虚汗，这逼得他不得不在盛夏还穿着厚重的卫衣来驱寒。
润玉细细地擦净了刀刃，转头一点点卷起了卫衣的袖子，露出了左手手臂。
白净瘦长的小臂上缠上了一圈圈厚重的绷带。
他浅浅皱了皱眉，动作缓慢地解开了包裹严实的绷带。
那一道道狰狞的刀痕盘踞着，显得触目惊心。
润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抚上了那一条条丑陋的刀痕。
他在找空余的位置。
取血次数过多，而间隔的日子又足以让上次取血所划的伤口结痂，这就导致了他每回取血都必须另找位置——如果可以，他不想划开刚结痂的伤痕。
可是现在...
润玉顿在了一处结痂口。
没什么空余的位置了，他只能再划开结痂的伤口了。
“嘶。”
润玉浅呼一声，刀刚刺入肉中一点点，有细小的血流顺着小臂的弧度蜿蜒而下，逐渐滴落到地板上。
他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索性长痛不如短痛，一下发力连着结的痂一道划开。
接了大半瓶的血液后，润玉才放开了一直咬着的下唇。
他本苍白干裂的唇上此刻倒是被咬出了几分血色。
润玉将丹瓶封好，转头在伤口上涂了些酒精，咬着牙忍住了痛，再度细细将绷带缠好，随后抽了几张餐巾纸，弯腰擦起了地板上的那一小滩血迹。
擦着擦着，他逐渐觉得浑身发冷起来，额角也逐渐布上了冷汗，他的腿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细细颤抖起来。
润玉眼前黑了一阵，这逼得他不得不用手撑住了沙发以防止倒下。
“唔！”
可好巧不巧，撑住沙发用力的手刚好就是他方才划开取血的那一只。
鲜血似乎正逐渐浸润绷带。
润玉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了。
他刚刚巧卡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过道，这使得他没至于猛然摔在地板上。
此时，门铃响了。
润玉恍恍惚惚地想爬起来开门，但却始终攒不起力气。
意识似乎逐渐远去了。
润玉费力地抬起仿佛有着千斤重的眼皮，隐隐约约见到了有个人正喊着些什么朝他冲过来。
他彻底丧失了意识。

13
旭凤手指颤抖地揽着润玉，心跳不已。
得亏他有润玉家的钥匙，不然...不然！
天知道他方才在门外听见里头一阵巨响伴随着桌椅挪位的刺耳刮磨声时有多心惊！
他刚侥幸地想自己还好赶来了，可下一秒便瞥见了润玉手上拿的纸巾——
被血染的斑驳的纸巾！
怎么回事！！
旭凤开始仔细检查起了润玉。
他的面色较之先前愈发苍白了，卫衣下的身体也消瘦的硌手。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颊侧。下唇隐隐透着血色的位置组合起来像极了牙印。
旭凤心一紧，他这才恍然发现似乎一直有哪里不对劲。
他颤抖着手指探向了润玉的衣服。
明明盛夏，为何他会穿的如此严实？
就在触碰到润玉袖管的刹那，旭凤猛地发力将其一下拉起。
那透着血色的厚重绷带就这么触目惊心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旭凤心猛然揪起来了，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颤抖着，轻轻抚上了润玉的左臂。
明明只是那般轻柔的动作，润玉却还是无意识地浅浅蹙起了眉。
他在痛。
发现这一点的旭凤心痛到无以复加，他不再去触摸润玉的手，只是紧紧抱住了人，埋在他颈窝，深深后怕着。
有的事，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无论如何，好在他今天赶到了，也看到了。
察觉到怀中人似乎动了一下，旭凤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查看。
“润玉？”
他本以为会得到润玉醒转的回应，却不料润玉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似的。
旭凤急了，他扣着润玉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惊慌失措之下恍然没了头脑。
润玉闷咳了好几声，在旭凤手忙脚乱地替他顺着气时，被喉口涌上来的血液呛醒了。
“唔...”
旭凤震惊而痛心地发现，润玉的唇角正有鲜血蜿蜒而下。
“你...”
一时惊异之下，旭凤忍不住开口试图询问，却不料润玉突然面色一变，向侧边倒去，在他上前抱住对方防止他倒在地板上时，却被眼前一幕刺到了眼睛！
润玉吐了一大口血！
这头润玉还在连绵不断地呛咳着，也不断有鲜血被他咳出来，而旭凤已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望着眼前这一幕，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只剩下了心疼。
润玉咳了许久，才堪堪有些缓和，刚一缓和，他便感身后有个温暖的身躯靠了上来，那人拥住了他。
润玉眼珠微动，身体却是无动于衷。
“润玉...润玉...”
那人低声喃喃着他的名字，但润玉却恍若未闻，他只是漠然地想着：
-啊，居然被旭凤看到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耳根子旁边总有个人不停讲话，还讲着些他压根不想听的，换谁都要耐不住了。
润玉皱眉开口，纵使他的语气带着丝不耐，但却犹豫他此刻过于虚弱，所以这声听在旭凤耳朵里倒是成了温柔的抗拒。
“对不起...我，我才知道...”旭凤埋在他颈窝，语调发起了颤，“我若是早知道你咳血...你的身体状况差成这样...我定是不会...”
“...”
越听越烦。
润玉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和你没有关系，锦觅她自己说，想把命还给我。呵，我定是不可能随了她愿的。”
他伸手将一旁的丹瓶递给旭凤，挣脱开他的束缚：“呐，拿去。”
“润玉——”
“说了和你没有关系，你快些拿去给锦觅用吧，省的误了时间我还得多给你放几次血。”
...旭凤不言。
他真的后悔了。
倘若...倘若...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要他的血？
但是已经没有如果了。

14
“润玉，我进来啦。”
敲了好几下门，但终究还是没能得到他想获得的回应，旭凤不得已只能讪讪地自己开了门，走进了屋内。
他见到润玉正在看着电视。
而茶几上摆放着那个熟悉的小丹瓶。
旭凤抿了抿唇，缓缓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润玉？你可还在生我的气？”
润玉险些没被他给气笑了，但所幸他还是在嗤笑出口的前一秒给憋住了，面上挂上一层寒霜：“你有什么气值的我生？”
“...”旭凤心虚，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默着坐在了润玉身侧。
见他这副模样，润玉也懒得和他烦，他只是不停调着台，显得有些焦躁和不耐烦。
“...润玉——”踌躇了许久，旭凤终究还是按耐不住，这样的气氛着实过于煎熬了。
“你没看到我已经把东西摆桌脚了吗，你拿了就快走。”
“不是的，润玉我只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你快走。”
“不是的润玉你听我说——”
“我叫你走！用不着你来同情我！”
喊出这一句后，润玉似乎发现了自己似乎脱口而出了他原本并不想说的话，此刻瞬间失了声，他片刻后只是猛然站了起来，扯着旭凤就要往外拖。
“出去。”
旭凤不说话，只是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后一把抱住了润玉。
——任凭润玉怎么挣扎，他就是不放手。
“...何苦呢？”
挣扎地疲累了，润玉不再动弹，他放任旭凤抱住自己，轻喃道。
就在此刻，门被人嘭的一声撞开了。
是锦觅。
她见了门内的场景后二话不说冲上来拉过旭凤一把抱住。
被猛然剥离润玉身边的旭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锦觅牢牢抱住了。
“...劳驾，您二位叙旧换个地儿？”仿佛看戏般欣赏着面前正上演的这副男女爱情大剧，润玉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这么一句，“这里是我家，怕容不下您二尊大佛。”
“不是的润玉，你听我说，我没想到锦觅这时候会冲进来，真的你——”旭凤眼看着情况要变糟，连忙试图解释，同时不忘试图挣开锦觅——天知道锦觅一个女生怎的力气比他都大？？
你能挣开就有鬼了。润玉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喝了他那么多次血又不是白喝的。
“凤凰，我才醒来，我好想你，我们回去说好不好？我知道你也想我的！”
“锦觅你闭嘴！”
“凤凰，凤凰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都忘了你以前是怎么说的了吗凤凰？”
啧。
润玉按了按太阳穴。
当他空气呢？
“您二位不走是吧，那成，我走。”
说完，润玉便拿起薄外套目不斜视地绕过那两个抱在一起正巧挡道的大块“障碍”往门外走去。
“润玉！润玉！”旭凤急了，他猛然低头冲着锦觅吼，“你放开！”
锦觅也不知因为什么，此刻突然松开了一直紧紧箍住旭凤的手，放任旭凤大喊着润玉追了出去。
她一个人呆站了很久，最终低下头，无声地捂住脸哭了起来。
“润玉！润玉你在哪！”
这头追出来的旭凤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润玉的踪迹，开始慌了起来。
他沿着润玉公寓所在的街道挨个门店找，找了很久，但直到傍晚他还是没能寻着润玉。
他颓废地回了润玉家。
期盼着兴许他还会回来——虽然他知道这希望很渺小，因为很可能润玉就直接回了天界。
而此刻的润玉，正在一家酒吧坐着。
他本来就是烦躁才跑出了家，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看到了这家酒吧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爱错了人。
可爱情哪有这么容易能说清楚的？
他当初选择了旭凤，就一直认定到了现在，这时候，他想抽身也抽不出了啊。
但是，他的感情...就这么好糟践吗？
旭凤是认定他不会有脾气吗？
...自己也真是贱。
他喜欢旭凤这点怕是拗不过来了。
但旭凤的爱...他可是承受不起了。
润玉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好几杯酒了。
酒能**神经，果然是真的。
他想。
有时候，神仙也需要酒来缓解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