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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软洁白的床褥因为失去吉尔伽美什的重量而开始缓慢回弹,漆拉听到衣摆窸窣的响动,他抬起头看到吉尔伽美什向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你随时可以离开。”吉尔伽美什说,并没有回头。
那离开了以后呢,下一次见面,我们仍旧是对立面吗?漆拉心下有些悲恸。
吉尔伽美什向内打开红木雕琢的房门,下一刻,一股强劲的魂力从他身后席卷过来,它逆向刮起吉尔伽美什金色的长发与象牙色的长袍,砰的一声把门又关了回去。
漆拉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袍,柔软的丝绸质地勾勒出他精瘦修长的身材,他赤着脚站在编织着精美花纹的酒红色羊毛地毯上,用一双苍白到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吉尔伽美什,他泛白的指节昭示着无比挣扎的内心。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漆拉的声音与他雌雄莫辨的容貌不同,是十分明显的属于男性的低沉嗓音,他将头颅抵靠在吉尔伽美什的脖颈间,流水般的银色长发从他的后背倾泻下来,他牙关紧咬,这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四年前,他亲手把吉尔伽美什送进白色地狱的那一刻,混合着鲜血的热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出来,这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饱受良心的煎熬与谴责,他不止一次的设想过或许有一天吉尔伽美什会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会杀了他,或者折磨他,怎样都好,爱也好,恨也罢,但唯独不是现在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带过了,就像他再也不是能让他在意的人。
“吉尔伽美什!”漆拉精致美艳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薄薄的愠怒,他向来是气定神闲的,从容不迫的,在吉尔伽美什到来之前,他也曾如神袛般高贵并为世人所臣服过。
他强迫吉尔伽美什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所有曾经身为一度王爵的骄傲与自尊,都在他亲手将吉尔伽美什送进白色地狱后卑贱到泥土里,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肮脏,甚至玷污了他曾经贵为一度王爵的地位与身份。
为什么不干脆让他死在地底洞穴里,当他看到吉尔伽美什与银尘的亲密无间后,当他发现吉尔伽美什要所有人都丧命地底洞穴后,他明明已经放弃挣扎了,为何还要救他?!
漆拉攥住吉尔伽美什长袍的领口,象牙白的绸缎在他的掌心被蹂躏成一团褶皱,他粗暴将吉尔伽美什拉过来,粗暴的用自己冰凉的唇瓣吻上了吉尔伽美什柔软的嘴唇,他的举动甚至可以用自暴自弃来形容。他的舌头探入吉尔伽美什的口中,意料之外的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他毫不费力的撬开吉尔伽美什的牙齿,灵活的舌身在口腔里肆意游荡。
吉尔伽美什没有回应,漆拉就越发的发起狠来,直到最后两个人的口腔里都弥漫起淡淡的铁锈味。
终于,漆拉悲哀的放开了吉尔伽美什,他的双手隔着轻薄的绸缎长袍贴在吉尔伽美什的胸口上,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坚实挺括的胸膛里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不疾不徐。他慢慢的弯下他向来不肯弯曲的脊背,在吉尔伽美什的身前,缓慢的跪在了地上,先是一只膝盖,然后是第二只,他跪在吉尔伽美什的面前,高贵的身姿弯曲着,像是在神邸前忏悔罪过的可悲世人。
他抓不住吉尔伽美什,就像那触感丝滑的绸缎长袍一样,他只能任由它从自己苍白的指尖溜走,攥也攥不住。
吉尔伽美什金色的瞳孔里映衬着壁炉的火光,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垂着,他看向漆拉,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漆拉。”吉尔伽美什蹲下身,温暖的手掌滑入漆拉月色般柔和的银色长发间,那是漆拉一度向往并心甘情愿沉溺到不可自拔的温度。吉尔伽美什抚摸上漆拉没有太多血色的脸颊,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像情人的呢喃细语,温柔又多情。“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自己。”
他了解他的自暴自弃,自我放弃,他甚至了解漆拉每次欺骗他的时候,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微妙表情,就像四年前他送他进白色地狱的时候,就像他刚刚说“没有”的时候。
吉尔伽美什弯曲的指节抵上漆拉的下颚,他抬起漆拉精致的脸庞,那是一张万世不变的惊世容颜,但是再美丽,也抵不过两个贵为王者的灵魂的惺惺相惜,吉尔伽美什有时候甚至希望漆拉不要长的如此美艳,以至于吸引了太多善意的或不善意的目光。
吉尔伽美什在漆拉错愕到难以置信的神情中,俯下身吻住了那一双轻微颤抖的薄唇,他宽大的手掌托着漆拉后仰的头颅,作为受力支撑点将漆拉压的与自己近些,更近一些。与漆拉方才粗暴的举动不同,吉尔伽美什的动作很是轻柔,仿佛在欣赏品味这世上最为瑰丽的珍宝一般,他探寻着漆拉唇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柔软,他于唇齿交缠间,卷走了漆拉口中那些淡淡的血腥气息。
这是一个极尽温柔且绵长的吻。
吉尔伽美什放开漆拉的时候,后者苍白的面颊因情欲的撩拨和短暂的缺氧而微微泛着潮红,他的神情十分复杂,杂糅了错愕,酸涩,悔恨,懊恼,以及小小的,卑微到几不可见的悸动。
漆拉冰蓝色的瞳孔里弥漫起氤氲的雾气,他终是没能压抑得住,滚烫的泪水从眼眶翻涌而出,沿着他苍白的面颊流下两行炙热的泪痕。他用手掌覆盖住悲痛不堪的面容,声音哽咽到支离破碎。吉尔伽美什总是能够见到他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对不起。”漆拉哽咽着,“对不起。”
这是一个在胸口里积压埋藏了四年的,带着深深悔意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