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或有别人,亦能令我放肆爱一阵』
01.
“阿堂——来份A餐呐!”
“猴嘞!”
应答的小青年顶着一头毛栗子似的黄色短发,身上宽大的破洞牛仔服更给他添了几分痞气。
“奶茶三明治,慢吃啊。”这小黄毛娴熟地用手指转了几圈空托盘,回头又招呼说,“阿公,过来饮茶啊,还是老样子对吧?我马上就给你拿啊。”
还没走远,进门一个女生笑嘻嘻的把背包往椅子上一甩,对他招了招手。“阿哥,我也是老样子!”
小黄毛回头做了个OK的手势,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上眼皮的褶皱深深叠起,叫人看不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这人叫白玉堂,今年二十未出头。
忙完早茶这一阵,白玉堂半身耷拉在靠椅上,和刚才进门那十二三岁的小女生搭话:“婷婷,今天不用带你细妹上学啊?又没起床?”
“细妹昨天都没回家,不知道又去哪了。”婷婷嚼着三明治,耸耸肩。
白玉堂看热闹一般的说:“又吵架啊,前天你们不是还以一串鱼丸刚和好的么。”
仿佛为了配合他,前台的收音机里忽然发出了叽叽喳喳又断续的笑声,吵得客人们纷纷投去厌恶的眼神。
正在摆弄收音机的男人哈哈一笑,用力敲了敲那台似乎信号不稳定的机器。“sorry啊,调台呢。”
白玉堂也往那看了眼,随即听见耳边有人像小大人似的,习以为常的叹口气:“你知道的啦,她最不喜欢念书,我和阿婆都管不了她的,她也不喜欢被人管咯。”
白玉堂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放心啦,妹妹仔性格野点没什么,等她闹玩这一阵,自己就会回家又要缠着你吃鱼丸啦。”
“就你惯着她才这样咯,”婷婷不给面子的打掉头顶那只手,还白了一眼。“反正出了什么事都一直是你帮她搞掂的啦,我才懒得搭理呢。”
啧,帮你家擦屁股倒还埋怨起我来了。白玉堂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佯装不快,指着她手里被挑出来的菜叶子说:“长身体呢,不能挑食,吃完了才能走啊。”
他说完,径直往前台去,擦桌的毛巾披在肩上,慢慢悠悠地开口:“我说老细啊,都让你不要贪三手货啦,这声音招魂似的,修没修好,把人都吓走大半了。”
“收声。”大肚子男人板着张脸,将这台古董往白玉堂面前一推,命令道,“你同我弄好它,否则修理的钱从你账里扣。”
白玉堂咂咂舌,心道果然不是什么热闹都能凑。
但他现在也只能任劳任怨的对着即将报废的收音机斗智斗勇,抱着它边走边调了几个台,效果都并不怎么理想,白玉堂想着要么将它拆解了再重装试试。
大约是感受到了自己命不久矣,这古董居然隐隐约约能发出些人听得懂的声来,白玉堂将它放在耳边凑近了听。
「对你飘忽的爱为何认真
热情热爱倍难枕」
虽然声音仍断续不清晰,但这阵旋律飘入耳,让他放在调频按钮上的手指不由得停下来,而收音机里继续在唱。
「怎知道爱上了你像似自焚
仍然愿意靠向你亲近」
“啊,这是周慧敏的歌,听说是刚发行的。”婷婷擦着嘴走过来,见他对这首歌似乎有些兴趣,便说。她忽的一转脸,表达了对他的质疑:“话说你听得懂情歌么?看你这样子似乎平时就不怎么听歌啊。”
“你一个小孩子又懂什么,情歌那都是骗人的。”白玉堂不以为意地笑了,随即看到墙上的时钟惊讶了一下。“哇,你吃东西这么慢的,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要迟到了你。”
“嘁,你怎么知道那是骗人的。”婷婷不慌不忙地说着,背上包准备走。“浮夸的表情,我看你才最会忽悠人呢。”
“等阵,”白玉堂叫住她,往她书包里塞了个食品袋子。“到学校见着细妹,把这份给她吃。”
婷婷出了门,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他说:“对啦阿哥,今天冬至,我阿婆包了汤圆,你晚上早点回来吃啊。”
白玉堂点点头,挥手催她快走。
02.
十一点过后的香港依旧灯红酒绿,摆在街边的夜排档已将热锅滚得油烟冲天,在冬日里竟令人感到几分热意。
十几个喝空的酒瓶子滚在地上,盘中所剩的几条鱿鱼须也已经被冻结在凝成白色的猪油菜汁里。掌勺的刚炒了大份牛河,上桌后很快被四五双筷子瓜分完毕。
“啊你们两个,自从飞哥带你们去了新场子,也不约兄弟几个出来劈酒了,发达了是不是这么没义气啊!”
“神经,还劈什么酒啊,别被人劈死都好啦!”
“哇,说得这么得劲?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老细的场子搞事啊?”
“啧!还不是那位嘛,知道我们老细最近开了新场,就喊些人来热热场咯。”
“哈哈,你指的是六叔吧?不是吧,六叔是什么人啊,对我们老细有这么好心?来挑刺砸场子的吧!”
“就是咯,前几天还有个兄弟被玻璃敲破了头,现在还躺着动不了。要不是老细发了话事情没闹大,不然条子都要被叫来。”
大概是吃得嫌热,外套被甩在肩上,露出里面的大花臂和黑背心,男人绘声绘色地说着,还伸手揽上旁人的肩晃了晃。
“要我说,应付这种事还是适合你啦堂仔,你打架厉害,做什么鬼这么委屈当泊车小弟啊。”
“算啦,劈人我没兴趣,”被提名的小黄毛笑了笑,对着瓶子吹了口酒,一副不关心的样子。“帮人泊泊车还行。”
“哈哈,老白之前穷得底裤都没得穿时什么都肯干,现在啊,菜刀就只能用来做饭咯。”
小黄毛似乎并不想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于是说道:“老细不是已经退出有几年了,现在一门心思做生意,跟那边没争没抢的,六叔也算是老人了,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这你就不知啦,恶鬼当久了自然也想扮扮菩萨嘛,之前就听说六叔在做什么慈善捐钱,拉拢了不少黑白大人物,现在在新场对面也开了个夜厅,说是正经经营。不过啊我最近发现他手下那阿翔专门在找妹妹仔,可能是暗地里在搞那……”
话还没说完,一声尖锐的刹车突兀地划破了气氛。推推嚷嚷的叫喊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嚯,说什么来什么——那车不是六叔的么。”
停在路边的前一辆车开了一个左后门,没半晌下来一个男人,然而还没等他站稳,车里的人一脚将他踹开,并呵斥了几句,摔上车门后便开走了。接着后边的那辆车里下来了三四个男人,推搡着那人进了拐角。
这架势,不用看下去也知道会发生什么,白玉堂回过头来准备继续喝酒,忽地听自己身旁的人说:“哎老标,你刚才说的那个准不准确啊,我可是听到个八卦,说六叔向来只要男仔呢。”
“管他呢,反正人家有钱,要几个男人女人一起伺|候都行的啦,我们这样的穷鬼,哪有什么过年过节那么多花样。不过看刚才那家伙,今晚多半是扫了兴啦。”
说到这个,白玉堂忽然想起早上自己答应的事,眼看现在的时间已经快转点,虽说汤圆不是非吃不可,但今儿过节,总不好让老人家和小孩子等不到人回去,于是他拎了一瓶啤酒起身。
“我有事走先,你们继续。”
“喂老白,你那份还没干|完啊!今晚这么早就逃了,是不是约了哪个马子怕喝醉了做不成事啊?”
身后传来一阵调笑,白玉堂头也没回,伸手比了个国际手势。
白玉堂慢慢悠悠往那个方向走去的时候,群殴还未结束,本来他并不是很想趟这个浑水,奈何回家的路就这条近。他看见地上那人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不反抗也不抵抗,似乎任由这帮人宰割。
虽说完全处于被打的状态,但那人的保护工作做得很好,脆弱的部位都没有暴露,至于其他地方打也打不死人,顶多痛几天。白玉堂往他们那看了几眼,不由得想,看来这家伙还挨打挨出经验了啊。
“看什么看!死黄毛仔!找死啊!”
白玉堂收起好奇的眼神,发觉那些人正指着鼻子骂自己,于是他笑了笑:“我喝多了尿急,想嘘嘘也不行啊?这都管,难道你们属狗,在这撒过尿就是自己的地盘了么?”
白玉堂懂得怎么能够掀掀嘴皮子就达到动手的效果,也许是今晚听几个兄弟讲到了以前,又撩起了骨子里沉寂已久的血性,白玉堂觉得自己有些手痒。
眼看这群人已经露了獠牙叫嚣着要扑过来,他已经漫不经心做好了防御的姿态,谁知方才还被揍得不敢吭声的人忽然开了口:“我记得刚才六叔吩咐要找人,你们在我这耗了这么长时间,耽误了他的事也没关系么?”
闻言,他们几个互相对了个眼色,随即恶狠狠地朝白玉堂啐了一口,匆匆离开时还骂道:“黄毛仔,记住你了!下次再遇到你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那人垂着头慢慢坐起来,似乎身上还难受,没有立即起身离开。他能感受白玉堂毫不遮拦地打量自己的目光,可他却选择了无视。
那人穿了黑色皮裤和紧身衣,长手长脚的显得颇为瘦弱,略长的黑发遮住了大部分面容。这样的打扮尤为熟悉,白玉堂肯定自己见过他,而且他应该还抱着把吉他。
于是白玉堂走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忽然问:“你是他们的人?”
那人抬起头来,隐匿在黑发后边的眼睛犀利地盯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冷冷清清开口:“什么人?”
“小白脸。”
闻言,他舔了舔后槽牙,伸手把黑发捋到脑后,指着自己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和嘴角的淤青说:“你见过这样的小白脸?”
“那可说不准。”白玉堂笑笑,“像我么,我就想找个大款来傍傍,等玩腻了再一脚踹开。而且我看你这个脸可以。”
那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似乎不屑应对白玉堂的话。
白玉堂插着兜,酒瓶子提在两指间一晃一晃的,随口问:“既然你不是小白脸,怎么会和那些人有交集,还从他们车里下来?”
那人眯了眯眼,往后坐靠着墙,看似是一种放松的姿态,却随时准备出手或者躲避。他慢悠悠开口:“怎么,你对我感兴趣?”
这人,和猫一样警觉。
白玉堂往他身边又靠近了些,一只手扶着墙,弯腰把酒瓶子放在地上。这个动作几乎把眼前的人圈在了自己触手可及的领地。
他盯着自己的猎物,笑起来:“我刚才说过,你这脸可以。信不信我,让我试试?”
这姿势这神态,黑发青年意识到这个陌生的无赖是故意把自己的话理解错误。于是他直起腰,上身凑了过去,俩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分毫。
白玉堂眼见他越靠越近,几乎贴在自己耳边说:“你?凭什么?仅一面之缘,就把自己当成谁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熟悉,而且带着几分蛊惑,若不是颈间的冰凉提醒着,白玉堂甚至想继续凑前去,把人实实在在圈在怀里。
“我们这不是好好说话呢么,亮什么刀子,多吓唬人啊。”白玉堂虽这么说着,身体却完全没有后退半分,他依旧笑眯眯看着已经开始炸毛的猫。“即使现在不行,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啊。不如我们留个号,说不定哪天你改变主意了呢。”
接着白玉堂看见他对自己挑了挑唇角,心中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来不及细想便一阵天翻地覆。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人抵着喉咙按在墙上。
那黑发青年挂着冷清的笑意,一字一顿地开口:“滚——蛋”
白玉堂耸耸肩,将双手举在头侧,撇了撇嘴:“OK,都听你的。那我们留个名字,总该不过分吧?”
然后他右手向下弯了个弧度,似乎想握手示好。“我叫白玉堂。”
“流氓。”那人没被惹恼,只骂了两个字,退开一步,转身走了。
白玉堂伸手抹了抹脖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里。他由衷地笑了一声,心里计较着:这小白脸真是有趣,下次一定得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