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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创吧】/不值得一说的故事。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我,和我潮湿粘腻的呻吟,
澎湃的心音。

--图源网络,侵删--


IP属地:广东1楼2023-08-13 20:48回复
    -前排提示-
    本篇世界观设定于原著旧森林(基本未提及),仅为个人oc故事
    充斥大量意识流句子,且文笔稚嫩,仅作个人存档整理用途
    欢迎对本篇提出意见、交流分享想法
    以上


    IP属地:广东2楼2023-08-14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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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为正篇-


      IP属地:广东3楼2023-08-14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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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最开始的人生--
        这是你初次记事。
        母亲呼唤着的那声“小草”是你对这个世界最早的记忆点。
        你就是草,你是一只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的小猫。你有一个哥哥,他的名字是雷。
        一切都很简单,日与夜的界限朦朦胧胧。对于一只尚且过于年幼的小猫来说,世界,只是一个拥有着昏黑穹顶的、狭窄温暖的巢穴,就像那个你曾借由来到这个世界的、母亲的甬道一样。
        而对於这个世界所含有的冷硬的认知,最初由一双不曾言语的眼睛教会你。那是你父亲的眼睛,冷酷地、愤怒地盯着你,刺破你年轻的、轻薄的皮肤——在你初次离开育婴室、哥哥因兴奋而冲进猫群、你因恐惧而后退摔倒时。
        这是独属于你的、成年后能回忆起的羞愧,被那双眼睛粗暴地切割后,它便成了无法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自此以后,你模模糊糊地认识到:你和哥哥是不一样的孩子。在父亲那尖锐又厚重的注视下,这条分界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或许,有领地里的那条山涧那样宽大吧。可惜你不是飞鸟。
        你已经非常努力满足父亲对你寄托的希望了,因为你其实也很渴望父亲给予哥哥的那份体贴。但是你不够出类拔萃,于是寄身于哥哥这颗明星之下时就显得过于黯淡。父亲在领地里大声地呼唤着,寻找他淘气的两个孩子,你想,如果不是风故意使父亲记起你、把你的气味送到他的鼻腔里,父亲是不会发现你就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的。要是这样,父亲就只是找到哥哥,径直把他带回营地去,你呢?你可以去哪里?小时候,你经常思索着这样的事。去做一只独行猫?可是你认为自己并不习惯单打独斗的生活。加入别的族群?在第一次去森林大会时,你闻到那乱七八糟的气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是的,就算是在战斗训练时一下子没防守好空当、被哥哥猛然甩飞出去时,你也不愿意讨厌他。在母亲身下拥抱着入眠的记忆仍然温暖着你不算大的怀抱。你知道哥哥关心你,母亲也是,站在高岩下接受族长的任命时,哥哥站在旁边,他用热切的目光不时看看你,族群欢呼着你们的氏名时,也是如此。母亲安静地站在猫群中,她没有参与为你和哥哥而发起的欢呼,你知道她很累,只是用微笑一直抚摸你的脊骨。
        只有那只傲慢的公猫,你始终难以遏制地对他涌动着厌烦和畏惧、却在这样的状况下依然想要博取其欢心的情绪。他会慢慢对你失望,你自顾自地觉得,多费一份心力在他并不看好的幼崽身上,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你知道父亲是强悍的武士,富有勇气和胆识,受族猫的尊敬。你看着他面对族群时的笑容,又转过身来盯着你眼睛中的冷峻,你觉得胆寒。你当时还小,你想着,母亲明明站起来和父亲一般高,性格虽不及父亲那样有棱角,但也是温和而柔韧的。这样的猫,走到父亲身后却慢慢地隐蔽了光芒。
        童年那些细碎地交缠着的、绵密而柔韧的心思,渐渐地被荒废了。你让自己在父亲看不见、哥哥看不见、母亲只是遥遥相望的死角里奔跑,跑啊跑啊,希望谁也追不上,又期盼着谁追上你,抚慰你因紧张而麻木的四肢,问你是不是很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可惜你只觉得是自己的不出色惹恼了谁,于是错在你。可是,你又含混不清地痛恨着。可能是父亲,也可能是太优秀的哥哥,也可能是不肯帮助你对抗父亲的母亲、其他猫。
        在训练后疲劳的黄昏,你看着懒倦地游走在天际的、灿烂的飞云,你暗暗许下令自己感到害怕的愿望:如果父亲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想着想着突然大胆起来,你又希望哥哥也能消失——却不希望他死——如果能把你和哥哥的世界拆分开就好了。一直躲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母亲,追随着哥哥去也可以了。
        如果能按照你的愿望来的话。


        IP属地:广东4楼2023-08-14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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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看不见的和远走的孩子--
          “你的名字是草辉!星族敬重你的谨慎和勇气,欢迎你成为雷族的一名武士!”
          族长宣布你的武士名的那一天,永远在你的脑海中闪闪发光。季节更迭的河流冲刷掉许多细碎的沙砾,流向遗忘的远方,它也依然扎根在那里。你感谢族长,她选取了一个如此有深意的后缀,你有时希望会自己的人生能如族长期许的那样,熠熠闪光。
          在成长的过程中,你的肩显然地变宽了。窜着个头,你此时也俨然是只可靠的成年猫了。可你依然不愿、不敢和父亲长久地共处,那些戳入脚掌的荆棘,到现在也没能拔出来。这些荆棘逼迫着你在父亲面前蜷曲着,回到在育婴室吮吸乳汁的日子里去,脆弱、无自庇之力,于是他可以任意蹂躏你的自尊,否定你学会的一切。
          而雷雨一如既往,是族群和父亲都为之自豪的家伙。你敏感的内心,只能一点一点、焦躁地鼓动着。你不时和父亲爆发争吵——你第一次敢于开口冲撞他。你每次回忆起他那副惊讶而愤怒的表情、翕动的毛发、微张却难吐一字的嘴,都免不了涌起窃喜和如释重负的情感,就像砸碎了胸口积压已久的巨石,把碎片当作猎物酣食。虽然最后总因为根深蒂固的恐惧而败于下风,可你已经很满足了。
          这时候,雷雨总是假装看不见,母亲也是。你嗤笑,你知道雷雨也屈服于父亲的淫威,即使他是非常优秀的孩子。这太好了,你知道哥哥和你其实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他恰巧有能讨取父亲欢心的工具,而你没有罢了。
          ——可是深重的怨怅依然盘踞在你的心底。为什么不能对你笑一笑呢?你真的就一无是处吗?你的愤怒是无处发泄的,只能闷在心底,等它慢慢腐烂。其间产生的一切恶臭、火辣、脓水,都滚滚不息地流向你自己的血液。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想的,希望父亲赶快地死掉,哥哥消失,或许你的痛苦可以跟着一起被扯断。
          生活,对于你来说,显然是戏剧化的。
          父亲真的如你所愿,早早地死去了。在边界巡逻时,队伍被獾袭击,父亲掩护其他武士逃跑,自己躲避不及,被一巴掌拍碎了半个头颅。
          巫医甚至没有办法修整你父亲的遗体,让它变得稍微能够入眼。他只能不停地擦拭着迷迭香,试图掩盖太过浓重的血腥味。为父亲守夜的那个晚上,你和雷雨、母亲坐在父亲的遗体旁。除了被父亲救下的那几名武士,啜泣着伏在近处,其他族猫都畏惧地散布在会场的四周——这死状太过惨烈。
          雷雨也在呜咽着,声音很干哑,像巢穴门口的枯藤在相互摩擦。你瞟了一眼母亲,看她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或者说,不敢睁眼直视父亲。你能理解的,只有这家伙即使死了也向他的家人们施压,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刻板的威严,到现在还逼着你们装腔作势。你根本不想坐在这里。
          可是其实你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有点雨夜湿润的味道。
          你偶尔看看父亲变形的头颅,想象着獾重击其上的样子。你的心底又哭又笑,没想到精神的解放真的以这种方式达成了,却又有点怅然若失。以前你总是觉得,到后来他会对你失望,把你真正当作随处可见的杂草,至少这样你不用整天承受他的唾骂。
          可他如此厌恶你,却又紧咬着你不能罢休,他的言语一下下撕破你心头好不容易结成的痂。你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蜘蛛,结起的网既使你勉强求存,又将你限制在这片脆弱的天地。
          你隐约感到恶心,于是起身,走向武士巢穴,准备睡一觉。
          这一觉不安而浅薄,像是垫着刺丛入睡。黎明时你被惊醒,脚掌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送葬时你只是默默地掉在队尾,最后填土时上前瞄了两眼。浮土逐渐模糊他的轮廓,你对着墓穴许愿,你想,希望父亲真的就止步于此。
          不久后你就收下了你的第一个学徒。你竭尽所能、倾尽所有,把她培养成了独当一面的武士;你在数次边界冲突中立下赫赫战功;你接手你的第二个学徒;联合雷雨,你们率领着巡逻队驱逐了边界的害兽。
          族长在全族面前为你和雷雨授予表彰的那个夜晚,你因喜悦而无法入睡。一直以来几近病态地、热烈地追求着他人的认可的你,在这一个被大家热切的目光注视的黄昏,似乎得到了短暂的满足。你假装谦虚地低下头,其实已经兴奋得几乎难以自抑。你难得为自己感到骄傲,你的心脏躁动着,脚步也想永远停驻在那一刻。
          现任副族长显露出病态——他频繁地进出巫医巢穴。你足够敏感,你能从他疲惫的面色和巫医的愁容中判断后续的走向——是的,他命不久矣。
          你有野心。你希望接任,你想成为副族长;将来,又成为族长。
          你能站上那块巨大的岩石,踩着往前所受的一切痛楚,为他人授予荣誉——你也可以为他人授予荣誉!一个在初次迈出育婴室都会胆怯、被父亲欺压着度过童年的孩子,这样的你,也可以为他人授予荣誉!横在你面前的、阴郁的绊脚石,就这样明晰了——雷雨。你的哥哥;从小优秀到大的孩子;饱受赞誉的武士;相较于你,更加开朗外向。你感到恐慌,你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场比试中战胜过犹如一尊神石的哥哥,你并没有那么乐观。你想象不到获胜的途径。
          所以副族长病逝、族长将副族长的职位授予雷雨时,除了至深的沮丧,你同时感受到了一种无能的平静,像是沉在水底的鹅卵石,面对着遐想的天空,其实并没有挣脱的能力。并且,这是你一直以来就深深明白的事实。你太羡慕了,以至于深深嫉恨着。你看着哥哥摆出沉静的面孔,转过去对着前任副族长干瘪的遗体和目露期盼的族猫们鞠躬。
          族猫散去时,你被雷雨追上了。“感觉很棒吧。”你先是低声咕哝着。
          “什么?……我们去猎物堆吧!我快饿死了!”雷雨轻轻推搡你的肩膀。
          “我不饿,你自己去吧。”你甩开哥哥,只想赶紧逃开。你终究还是败在了这样的不幸之中,而无助感把你迎面打翻,把那些支离破碎的心声,全都推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泊。自那以后,雷雨就不常与你聊天了。偶尔的试探,也被你一一回绝。你知道他或许有委屈,可你也感到酸涩,喉头像停栖着数不清的飞鸟。你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想向他人证明——同时告诉你自己,你不是父亲一直看不起的那个孩子。但是你没有做到,这让你觉得,你此前所为都是苍白的无用功。
          你花了很长时间来调整你的心态,但当夜幕遮住其他武士昏睡的眼睛时,你仍忍不住流泪。很久以前没能解决的问题,现在也困扰着你——其实,你的内敛相较于哥哥的开朗来说并不是缺点吧?你费了这么大精力来追赶他,现在又差在哪里呢?
          没等你弄清楚这样的事情,新的机遇突如其来。
          在绿叶季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之后,雷雨失踪了。
          你看着族群在营地被破坏的焦头烂额之中还要抽调武士搜寻雷雨的踪迹,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所有的行踪都会被雨点吞没。如果雷雨是故意所为,那族群就永远都别想找到他了。
          说实话,你并不了解哥哥,你不明白他有什么太大的苦衷,但你总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不会回来了。你看到母亲数日之内便显得无比憔悴,屡屡在无果而归的巡逻队脸上捕捉到沮丧后,母亲似乎也绝望了。“小草……?”母亲时常悬着一双泪眼,使劲看着你,“小草,你哥哥去哪里了呢?”
          你不忍心不作回答,但又没有共情她的想法,总是含含糊糊地应和着。
          你在灾后重建中展现出来的协调和领导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于是,当族长宣布由你接任副族长的职位时,没有谁有任何异议。他们所做的,只有欢呼。
          你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是在深深的疲惫和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接受了任命。
          今夜你又失眠了。那些苦尽甘来的愉悦、如释重负,都没有来到你的心里。你只是想着雷雨,怀揣着某些无法知晓的心情离开的雷雨。你不明白,自己好像也加入了父亲那虐待你的队伍里,用那些听到厌烦的言语一遍遍折磨自己。
          明明你该为自己感到高兴才对。


          IP属地:广东5楼2023-08-14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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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重复八次的呐喊--
            你知道,你得到这个位子是如何的艰辛。不管是自我折磨时,从心口连到脚腕、仿佛抽动着深埋在血管中的荆棘一般的痛楚,还是被他人远远甩下、难以企及时的绝望,你都没有忘记。
            你不愿让别人知晓,只在半夜偷偷哭。这些眼泪落在你的脚印中,将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慢慢灌满,凝结成早晨、那些折射着斑斓的光辉的鲜花。
            幸好你真的可以借担任副族长的机会证明你自己的能力。在协助族长解决一个又一个事件时,你能看到那些族猫眼中的信任。他们为你流下的泪水冲刷着你自以为的怯弱,泛起浅绿的羞赧和骄傲。
            许多个季节之后,年老的族长躺在巫医巢穴里奄奄一息时,你也蹲伏在她身边。你知道没有谁甘愿在这个位置上死去的,不管是为着已经逝去的一切、还是尚待实现的一切。你替她摘去身上附着的尘粒,聆听她断断续续的遗言。
            有那么多的遗憾,她却只说了一句话:照顾好我们的族群。在接下来那些昏暗的时间里,她只是用她暗蓝的眼睛,萤萤地注视着你。你的心绪被她眼中的湖泊攫走——在那样深邃的湖色中,直到她死去。
            起身时,热血突然席卷你的身体,沸腾了那些因为久卧而僵硬的肌肉。你面向巫医巢穴门口泄露进来的阳光,看着它们在一片岩色的冷硬中开拓出温暖。
            这会是你的路吗?
            你向巢穴外走去,你把每一步都放得很慢。杀不死的、过去的自己,此时攀附着你走向这里。你觉得哽咽,拼了命才把这样的心情压抑下去,喉头发烫。巫医向你致意,你知道,今晚你就将随同其前往母亲嘴,领取你的九条圣命,和族长名号。
            当你真正地踏上那条路时,那些一直以来未能体验到的兴奋,此时汹涌地挟裹着你。被任命为武士时、被任命为副族长时,那些甜蜜的感情在这个大梦终成的夜晚,终于像是报复性的补偿一般,全都低鸣着灌入了你的胸腔。那些在成为族长后要考虑的诸多事务,在此时都显得微不足道。此时的你,和被母亲的安抚满足的幼崽,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额头抵在月亮石光滑的壁上,那种独特的温凉伸出了她柔软的脚掌,像是回到生命最开始的阶段——母亲的脚掌轻轻拢住你脆弱的身体。
            那样的平静慢慢牵扯着你的意识,将你引入粘稠温暖的黑暗中。再睁开双眼时,你所能看见的只是昏黑、包裹着你的昏黑,以及从远处走来的、繁密而绵长的星。渐渐地,这一方领域被它们的光芒填满,凉意侵袭着你。你将蜷曲着的身子展开,努力挺直。你看见,几颗星星从群星的河流中溅出,掉落在你面前,从闪烁的亮色中显现出自己的轮廓——是你的祖灵们。
            你却不安地眨了眨眼——你看见了你的父亲。死亡并未给他带来什么改变,那双冷峻的眼睛依然有如锉骨削肉一般砍伐着你的意志。久违的恐惧叮咬着你。
            不行,你明明已经站在这里了。强忍着想要流泪的冲动,你挺了挺胸脯,向聚拢在你身边的九位祖灵致意。“你准备好了吗?”你听见了前任族长的声音。
            “是的。”
            “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见证我们雷族新一任族长的诞生。草辉,当你接受了我们即将赐予你的这九条圣命,你便真正拥有了领导族群的力量。这股力量是强大而危险的,它可以使你的武士重获新生,也能使你的武士走向死亡——到那时,你仍愿奉献你的一切,为我们的族群鞠躬尽瘁吗?”
            “我愿意。”你平静地回答道,就像这一刻从你一出生就注定了、而你从未对此有所渴望。你听见了身体里的泉水干涸的声音——旧的灵魂被抽出。
            接下来的九命,每一条都由星族赋予。连带着守护与引领的使命,一同送入你的胸怀。
            听见了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声,一个模糊的轮廓挣脱群星的薄雾、来到了你面前。
            “在这一条生命里,我赐予你自爱。”随着这样的话语抚摸你的额头,你认出了面前的祖灵。她是族群的上一任巫医,在你年幼时已逝世。听到这个词语,你只觉得内心痛楚。她轻轻地舔舐了一下你的鼻尖,那阵轻盈的感觉便托起了你的身躯。你似乎被奔流的河水填满,被未曾强烈地体会过的情感萦绕着,推动你的脚掌伸向远方。你的视线中摇晃着猫重重叠叠的身影,五彩斑斓地、喧嚣着,渺小地、散发着微弱的光。“懂得爱、拥有爱,再施予爱。”她慢慢地叙说着,向你点一点头,退回了她的队伍中。
            热泪蓄满了你的眼,不知何时会沃灌他人的贫瘠。
            下一只猫走了出来,身形尚小。你看着他,想起很久之前那只因故早夭的学徒。那具小小的遗体至今仍摊开在你的脑海里。
            “在这一条生命里,我赐予你适应力。”他走上来,够不着你的头颅。你跪伏下来,感受着那条小小的、湿润的舌头。“变化是生命的常态,而你要做的是等待机遇。”随着字音浸入你的身体的,是细碎的疼痛。仿佛挂在皮毛上的棘刺摩擦到了皮肤、或者是脚掌中卡入的沙砾,无法扫出。你在疼痛中看见了哥哥的身影——在模糊了视线的雨点中,愈发难以辨认。想要呐喊的冲动被熄灭在喉头,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三只猫。你看着她步伐轻快地来到你面前,颤动着胡须。
            “我带给你一条认同之命,”她的声音很清脆,周身弥漫着绿叶季的味道。“‘自身的存在’、‘在族群中所处的位置’,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重要。它决定了你在遭受苦难时,有没有什么拉着你,会不会迷失方向。作为族长,这就决定了你是否会牵连族群误入歧途。”沉重灌入你的脚掌,却并不痛苦,只是为你带来一种平静——那是树木扎根的感觉,在对自己身份的确认中慢慢钻向地下,在那找到水源、找到栖身之所。你是谁?在这朦胧中,你悄悄询问自己。
            第四只猫走上前来时对你微笑着。你认得他,他是在你就任副族长期间因疾病而死去的武士。“在这一条生命里,我赐予你宽恕。”他声音朗朗,“太过尖锐的领导者将刺穿族群的生机。宽恕的怀抱会孕育生命和希望。”在这条生命里你听到了一点点鼓动,听到了一点点喘息,在无尽远的寂静中,又听见了随风而起的草叶萌芽之声。
            你目送着第四只猫走回队伍。从后来的三位祖灵那里,你分别获得了力量、决心和耐力。从那些生命里体会到的痛苦啃咬着你的神经,把用血与爱浸润的经验印刻在你的脑海里。冷汗来不及濡湿你的脚掌便被风吹干。渐渐地,你的腿脚间积累起难以消隐的疲倦。
            偏偏在这难熬的时候,你的父亲走上来了。死亡时藏不住的血迹已然从这个强悍的灵魂上消失,他目光炯炯,步伐稳健,任谁见了都要称赞——独独叫你感到害怕。
            “为什么你还是这副懦弱的表情?”
            这句话精准地打穿了你的脊骨。许多个季节前、在育婴室门口的那一声呵斥在此刻又正中你的眉梢。你惶然一惊,才发觉自己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难看。“我没有。”你正身回答道,“面对你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
            对于你的这句话,他只是翕动鼻翼冷哼了一声。
            这样的声音,在他死后,已经在森林里寂静许久了——却在你的心底回响至今,直到现在与面前的不屑发生共鸣。愤怒骤起,灼烧着你的心,你想要反诘他,又想起这正是在你的九命仪式上。于是,你只是反复深呼吸几次,冷漠地注视着父亲。他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你,仿佛是独裁者的再度归来。
            片刻之后,他口衔圣命,缓步向你。“我赐予你一条谦卑之命。”他声音尖锐,“认清你的位置,别忘了你是……”
            可他再多的字句都被你翻滚的心音淹没了。长久以来的委屈和不甘在这时扭曲着爆发,从你的唇齿间倾泻出来,犹如决堤的洪暴:“你一直以来只把我看作你的附庸!你没有承认过我作为一个个体的独立性,只把我看作一件尚待矫正的‘作品’!哥哥也是……只是,哥哥是一件佳作,我是败笔……”你粗重地喘息着,声音里的哽咽就像敲打泥地的雨点,含混不清。“我和雷雨,我们都不是你生命的延续。你自以为是的祝福,不过伤口和枷锁罢了!”
            你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远处的黑暗裂开一条血红的缝隙。
            “所以……所以我拒绝你带来的这条生命。”你痛快地享用着他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一不做二不休地叙说下去。
            虽然你明白,这不是解脱,只是反抗的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还要用你的精神和行动,去逐步摆脱他的阴影。可你已然久违地为自己感到骄傲——就像你当时被授予了武士名号,站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浑身上下闪闪发光。你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了,但你就像幼稚的幼崽那样、想象着他脸上,一定是劲敌被击败的那种彷徨和恐慌。
            等待已久了,你对自己说,好样的,草辉。
            当你回过神来时,父亲已经退入星族的队伍了。上代族长走向你。
            这时你开始恐惧——你放弃了一条圣命。这意味着,当这个仪式真正完成时,你会成为一名八命族长——闻所未闻,育婴室都不曾流传过的故事。要是你的九命仪式根本没法完成呢?你默默咬紧牙关,略有些不安地看着上代。她的表情很温和,就像是潮动平稳的湖泊。“又见面了,草。”她说。“感谢你接过领导的重任。”
            她走上前来,唇吻落在你的额头时,朗声说道:“在这一条生命里,我赐予你信念。”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注视着你。那一度沉寂的、粼粼的湖泊,在星空之上再度恢复它的光辉。长途跋涉的痛苦扎进你的脚掌,可力量的滚烫涌动在你的脊柱里,迫使你抬起头。眼前的幻象斑驳成曲折却明亮无比的路,而你正要迈步前去。口渴的干燥搅动着你的口腔,你不免贪婪地向前迈步而去,却被一双双脚掌拉回了当下。
            九命祖灵站在你的面前,他们皮毛上的点点星光渐渐汇聚成璀璨的泉流,淌向你的脚下,又慢慢攀上你的身体。你再度感到哽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些夜晚曾经做过的梦,咬着牙幻想过的事物,都在这个瞬间,即将变成现实。
            “旧的生命已经远去,现在,你就是雷族的新一任族长。愿你把握好掌中的力量,保护好我们的族群。”在不真实的悸动中,你听见上代族长呼唤着这个名字。
            “草星——!”
            接着,一阵又一阵的声浪从四周涌了过来,抚摸着你的身体。“草星——草星——草星——”一声声,混合在一起,听来却无比清晰,振动在你温暖的胸腔里,战栗不息。
            昨天的失败者们,今天的你们,又会是什么人呢?


            IP属地:广东6楼2023-08-14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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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陌生、熟悉,幼崽和旧日梦--
              你是现任雷族族长,你的名字是草星。你是一只棕色短毛的虎斑公猫,身上有着难以遍数、或新或陈的伤疤。你有一双温厚内敛的琥珀色眼睛。
              在从上代掌中接过族长一职后,你庇佑着你的族群平安走过了一个年轮。在这期间,有武士死去,也有新生降临。有获得新名号的、也有退入长老巢穴的。你站在那块高高的岩石上,为你的族猫授予荣誉,指导他们战斗、生活,注视着他们走过自己的生命历程——做这些事的时候,缺少了你父亲授予的那条命,也没有影响。
              或许你真的要比其他的族长更早步入星族吧,但那没有关系。你有这么多优秀的后辈,不论哪一个,都能很好地担起引领族群的重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只是有时候做梦时,你会梦到那个花色驳杂的身影。你的哥哥,雷雨。你难以判断他现在是否还活着,但你没有更多的闲心去担心一个已经脱离族群的家伙。之前或许还会吧,但眼下的风景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你的母亲已经在长老巢穴住了一段日子了。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是巫医巢穴的常客。
              你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不管什么困难,你都用族群的爪子将它撕碎。在你活着的时候,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使雷族走在正路上。
              可这件事,还是在你的内心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是个雨季。有巡逻队回来报备在领地内发现的猫的尸体时,你并没有太过在意——族群的领地内偶尔也有独行猫路过,现在的雨季让他们境况不太好,出了意外,也是难免的。可你看见那些年长的成员满面愁容,支支吾吾,便觉得有些疑惑。你直接问起,于是听见了令你彷徨失措的答案:
              “似乎是雷雨,草星。那具尸体,似乎是雷雨的。”
              砰砰。
              你匆匆赶到现场,看见那许久不曾见过的、熟悉的身影——虽然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胀,而且下半身被坠落的树枝砸得一塌糊涂,你依然辨认出了他。不会错的,在你梦里反复徘徊的家伙。
              这就是雷雨。你一下子哑然,虽然这么多个年轮过去,雷雨在你心底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但当这样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刺激着你的眼睛时,你还是感到迷茫了。而巡逻队从附近的树洞内揪出的、浑身湿透的小猫,更是进一步将你的意识打入了旧日的无助之中。
              那只小猫,长得和雷雨一模一样。两个月出头的体格,对巡逻队的大家伙们摆出无力的凶相。你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起了雷雨小时候的样子。毫无疑问地,这是他的亲骨肉。你暂时没有处理小猫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地思索着,为什么雷雨要在这时候,带着他的血脉回来。托孤?回归?不管是哪一样,你都无法想象自己面对他的表情。冷酷?嘲讽?宽恕的微笑?或许你都做不出来。你瞟了一眼雷雨的尸体,吩咐巡逻队按对待独行猫的办法草草掩埋了。叛离族群这么久的家伙,不应在死后得到一点无用的怜悯。
              可就是这只小猫,你一时间没有办法应对。你看着她,知道太久不下达指示并非好的表现。巡逻队里的一名武士也许明白你的纠结,出来打了圆场:“怎么说她身上也流着雷族的血脉。况且年纪还小,或许我们能把她培养成雷族的新力量。”
              没有猫反对,你接受了这个意见,还是有些恍惚。
              一群武士簇拥着这个陌生的幼崽回到营地时,整个族群都炸了锅。纷纷的议论中,令你莫名灰心的,只是母亲那双发光的眼睛。
              “草,你要留下她吗?”在分享猎物的闲暇时,母亲凑过来低声问你。那双因为年老而雾蒙蒙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这时你真的不忍拒绝了,你能理解母亲,理解那只很久之前突然丢失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的母猫。“如果大家都不反对的话,会留下的。”你温和地说。
              “叫什么名字呢?”母亲问。
              你眨了眨眼睛,面前因为叹息而蒙上热气。“叫小雷,怎么样?”你说,“还叫她小雷。”
              母亲显然很惊讶,不过没有多说。少数的疑惑声很快被打翻,在族群召开的大会上,这只小猫被留了下来,你正式为她起名“小雷”。处理完族群的事务后,你也会陪陪小雷。族群里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幼崽,再大一些的学徒也不愿意和她一起玩。这时候你会和她坐在一起,给她讲故事,夕阳会把你们一高一矮的影子拉得很长,轻轻踩过族群有些喧闹的会场。
              可能是某些风言风语刺痛了这只独自加入族群的小猫的心,有一天,她忽然不愿意同你坐在一起了。你觉得好笑,问她为什么。小雷只是不说话,然后委屈地看着你。你猜出了大概的缘由,无奈地耸耸肩。“小雷,你确实是我的血亲。这不是你特殊的原因,也不会成为你被孤立的根源。我的血亲和副族长的血亲、和巫医的血亲、和其他任何一名武士的血亲都是一样的。你可能想说,可是你来自外族——可是你被我们接纳了呀,你忘了吗?那天,在这里生活的猫都在喊你的新名字。”
              你看着这只小猫低低地抽噎着,然后慢慢走到你的怀里。很轻的毛团,身上还有她的母亲留给她的奶味。“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讲讲你的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你推了推她,友好地微笑着。你并不刻意想去了解雷雨出走后的故事,只是在想办法安慰这只孤单的小猫。
              小雷讲着,讲起了出生时住着的巨大的马场,讲到了兄弟姐妹。讲到了暴雨,讲到坍塌,讲到母亲的死亡,讲到幸存,讲到父亲带她离开。又讲到暴雨,讲到坠落的树枝,接着她的生命轨迹便一路延伸到如今你的怀中。
              “你呢?”她仰起脸,认真地看着你。
              你思索着,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恶劣的幻想、扭曲的诅咒、热泪和尖叫。你不禁打了个寒颤。你强迫自己甩掉那些在夜间劫持着你的梦的恶况,又回想起和其他武士分享舌抚的午后、带着你的学徒在森林间漫步、站在高岩下接受你的新名号时,前代那张被光吞没、而模糊不清的面庞。
              “你的父亲,是我的哥哥。”你努力组织起平和的语言。“他从小都比我优秀很多,父亲对他的关注比对我的关注要多很多。我拼了命想打败他,”你尽量扯起笑脸,“我比哥哥内敛很多,有时候,技艺也不如他。虽然走到了一定的地位,但还是被哥哥压着一头。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要被埋没在他的光鲜亮丽之下了。可是最后,他出走了。”你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是凭本能平静地叙说着。在你的耳廓边,掠过的声音不计其数,却没有哪个声音真正地捕捉住你的感受。只有小雷略显错乱不安的呼吸,一下一下叩击着你的心扉。
              你颤抖着叹了一口气。
              “他离开族群,放弃了这里的身份。而我留在这里,继续完成我的梦想,我做到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他结识了你的母亲,生下你,不知为何又回到这里。现在他把你送给我们了。”你抑制住困惑和愤怒的低鸣,低下头舔了舔这只小猫的额头。
              小雷这时紧紧抱住了你的右前腿,你惊呼一声。“我想妈妈了……我以后还能见到她吗?”她依偎在你宽大的脚掌边,嘀咕着。那些话语,像是无意被风撩起的柳絮。“嗯……可能吧。但是,有时候见不到也是件好事。”比如,比如小雷的父亲。你这么说的时候,脑子里纷乱地思索着。雷雨带着小雷朝这里走的路上,一定忍不住幻想了许多重逢的场景吧。
              你不清楚那天听见的哭泣意味着什么,但切实地尝到了其中浓郁的苦涩被稍微化解后、那淡淡的一丝回甘——被亲属以各种方式抛弃的孩子在这个芜杂的新叶季相遇了,眼睛里氤氲着各自的愁苦。自那以后,你本就繁忙的日子更加被填满了——被小猫的纠缠严严实实地挤上。族中没有带崽的母猫,育婴室的那些苔藓窝早就冷下来了,于是夜间小雷便在你的怀里过夜。小小的毛团横在你的怀抱里,或是舒展、或是紧缩。在你没有熟睡的时间里,偶尔能听见一两声梦呓。看到小雷,你无法阻止自己想起雷雨。你拥抱着小雷的时候,也在一点点拥抱着小时候的那些回忆,不论你是否愿意。
              你开始无意识地在脑海中拼凑雷雨的样子——花色驳杂的身体,线条流畅,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性子闹腾,也爱叫族伴发笑。当你意识到这只公猫再次一点一点陷入你的记忆时,你已经没法把他从这里驱逐了。小雷,雷雨的女儿,实在是太像他了。在与族群渐渐熟悉后,她开始展现出一只这个年龄段的小猫该有的活力。
              可是你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举动中、掩藏在最深处的那一点内敛。你很快便窥见了,那分名为出身的自卑。嬉闹时总是在最后一下收起张牙舞爪的动作,争吵时最后一点言语的躲闪、回避的目光,受惠时的几句谦让,面对族中长辈时垂落在双腿间的尾巴……你知道她的情绪总是有所保留,你可以嗅到那一点感情的气味。这是外来者的悲哀、无能者的踌躇。幸好,在她面对你时,你察觉不到这种感情的存在:起码小雷和你待在一起时,能够短暂地放松下来。你没法真正缓解她这样的绝望,或许在几个月之后,小雷成为学徒时,才是心结解开的时机吧。
              等她作为武士学徒,给族群捕捉到第一只猎物、或是作为巫医学徒,为伤者、患者缓解病痛时,才能真正感受到她留在这里的意义。
              那时候,你可以帮助她变强。


              IP属地:广东7楼2023-08-14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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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无翼者的悲哀
                站在高岩上俯瞰小雷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时,你清晰地感受到了胸腔中郁结的那一声叹息。“在这里,我请求我的祖灵们俯瞰这名学徒……”你注视着小雷的眼睛。
                你突然想起雷雨。那时他站在你的身边,你听见他发抖的窸窣声,牵连着你的神经也紧张起来。“从今以后,你将被称为雷爪。你的导师将是……”你继续朗声宣布着,想起昨晚和副族长的对话。你询问她,谁才是小雷的导师的最佳选择。
                副族长眼中的神色很耐人寻味:“这件事你心里最清楚,草星。你只不过是需要一个人来肯定你。”她笑着撞了一下你的肩膀。副族长是你从小到大交好的伙伴,偶尔闹着矛盾,但一路地并肩作战而来了。从前那些夜色化不开的夜晚,她分享着你的眼泪——虽然无法分担你内心从家庭中生长而来的痛苦。
                是的,你希望小雷能成为自己的学徒。你的族伴们不可能不理解你,年纪稍长的武士们都能看出她心底的迷茫。她需要一个可以依靠至亲、一个可以追随的导师。除了你,或许再无他人。
                将思绪从昨夜抽离,你深吸一口气,看着高岩下期待的孩子:“你的导师将是我。”你毫不意外地听见猫群中的感叹声,“我将会把所学悉数传授给你,帮助你成为族群引以为傲的武士。”你跃下高岩,与雷爪互触鼻头。她小小的身躯强烈地战栗着,像是在风中拼命抓住枝头的叶子。“我会努力的。”她抖抖索索地说,然后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被族群呼喊她的声音冲刷着。你在猜测,这一个瞬间对这只小猫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正式的身份、被族群承认的存在、踏实地伫立于此的理由……答案藏在那一声声有力的心跳中。
                雷爪今晚就从族长巢穴搬走了——独自睡在空落落的学徒巢穴里。
                你笑着鼓励她:“没事,等这段时间过了,你就可以去武士巢穴和大家一起了。”
                她没再像小时候那样依恋地蹭你的前腿,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好。”
                她很快就把自己的天赋悉数展示出来了。跳跃、奔跑、潜伏,她都做得很好;战斗和狩猎,都不在话下。你偶尔都不免记起当年被雷雨技压一筹的恐怖。有时候你实在闲不下来,族中的年轻武士做她的陪练,回来时都叫苦不迭:“雷爪身上的精力和力量是哪里跑出来的?”
                你同样忘不了,她那天第一次捕捉到猎物时那双湿润的眼睛。
                那只是一只小小的松鼠,但对于一个长期不安的孩子来说,它是一个巨大的、丰满的礼物。你允许她吃掉这只松鼠,她却执意要把它送回族群。把松鼠放到猎物堆上时,你看见雷爪挺直了身板,头抬得高高的,尾巴也竖立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左瞟右瞟,随后又咳嗽两声。咳着咳着,眼底亮起了泪痕。
                此后,她的技艺一路突飞猛进,与你的关系也日渐亲密。
                你察觉到她身上那份超脱的成熟,这让你渐渐地不再把她当成单纯的小辈来看待:更多时候,她是你的忘年之交。
                雷爪成为学徒之后不久,你的母亲真正地病倒了——她的生命之焰日渐衰微。
                只是,你并未感到过多的悲伤。
                和父亲死亡时侵占你内心的那一份扭曲的情感不同,当下的你,在自己的周身感受到了一阵薄雾,轻轻地缭绕你的咽喉,搔动你的鼻腔。莫名的疲惫。由外向内、安静地浸润着。你不能说你不爱母亲,就像你没法狠下心说痛恨哥哥那样,你无法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坏事中找到确切的缘由。所以,当母亲真正迎来她的大限,你仍然守候着她,蹲坐在她的头颈旁,不知是否要聆听她的遗言。
                “草……?”身边的垂死者抬起了头,喉咙中蠕动的字节点亮了她寂静昏黑的眼眸。“妈妈,我在。”你说。你回想起,小时候你被暴怒的父亲丢在营地的角落、不敢大声哭泣、总是偷偷跑回育婴室寻找妈妈时,她对你说的话。“小草,我在。”单薄却温暖,捂热了许多个季节前,瘦小的孩子的皮毛。虽然在长大后,那温柔的话语褪色了,粘不住记忆里厚重的风。
                “一家里,妈妈最爱你了。”
                你像是被战斗中敌人的巴掌迎面击中,翻身坠下悬崖。你呆滞地注视着母亲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她平静地叹出最后一口气。同情?真心?
                无解的谜团。
                狂风喧嚣着席卷过往之人的生命,你的心中徒留巨大的困惑。你看着面前尚有余温的遗体,不知所措,甚至不敢回想母亲方才的遗言——这几乎是一句诅咒。逼着你,再把自己纠缠不清的陈年往事倾倒出来,在灰尘中细数,找出证据。
                但是证明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在深湖中打捞那只溺毙的幼崽?
                到这时候你终于辨认清父母的自私,却不知道向谁嘲解一笑。
                拥挤的潮水退去,尸体和沙砾被推上湖岸。长久等待的掘墓人却转身离开——你梦见过无数次的天空和草原,这时候突然想去看一看了。


                IP属地:广东8楼2023-08-14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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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雷声--
                  “我想了解我的父亲。”有一天,雷爪这么和你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多讲讲他的故事吗?”
                  她看着你,眼中是尊重和询问。
                  “嗯……当然可以。”你答应了她。雷雨还活着的话,这些话本该由他亲自告诉她。“你有权利知道。”你慢吞吞地扭过头去。
                  你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可是当慢慢地叙说出来时,回忆里的细节又是那么清晰。故事线延伸着,从你的脑海深处一步步走来,走到更近的季节里去。最后的最后,所有声息浸入那场大雨,你们的交集至此被尽数吞没。你看见雷爪的嘴角在颤抖,她一下子失了神,撞入你的怀里:“谢谢你,草星。”
                  “这有什么。”你轻轻摩挲着她的脑袋。
                  把这个故事再翻出来时,你也重新认识了一遍哥哥。多年来不愿解答的问题,在此时胆怯地摸索到答案。你再次看见了小时候那只连哭闹声都极小的幼崽,你真的要告诉他吗,其实他的曲折和痛苦都有迹可循。
                  真的怪你吗,草星?这一切真的要责怪你吗?
                  雷雨真的有愧于你吗,草星?这一切真的都因雷雨而起吗?
                  父亲呢,草星?这一切的绞缠中,你看见你父亲的踪迹了吗?
                  你的湖再次悸动着荡起涟漪。
                  “你也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也成为族长了吧。”你笑了笑,用鼻头把雷爪从你的怀中顶起来。
                  “不……可以预料到。”雷爪恢复了她的精神,蹦蹦跳跳地说,“你善良又温厚,善于察觉他人的情绪。你的领导力和我父亲的不同,但是你怎么说哪一种就更好了呢?”她满不在乎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然后冲刺到前面的树下。
                  树影的斑驳落在她身上,模糊了她的轮廓。风吹起来了,草叶在一片昏黄中摇动着——无数个小小的你,摇动着。像是梦中的情景。
                  “草星,我觉得,我的父亲一定也很想对你说这样的话。谢谢你,我觉得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了我父亲。”
                  她回过头来,注视着你。
                  这时候,你听见了头顶滚动的雷声。乌黑的云已经从天际朝此处卷来,不久就会下起瓢泼大雨。你的雨,也要落下了。心底郁结的云团,已经流下漆黑的眼泪。你想,好简单的问题,它的谜底却繁杂地锁困你的半生。
                  摆脱不了并非你的错误。如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要纠正的,也许是总是回头看的毛病。
                  “一切都不怪你。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了。”
                  很久之前想听见的话语,在此刻随着雷声,振动了千万遍。
                  你忽然回忆起母亲给你讲过的故事。那时哥哥躺在你的身边,你们松松垮垮地抱在一起,摊在母亲的怀中。
                  在雷雨过后,草叶总是会萌发得更加充分。
                  它们会延伸根系,只要是有土层的地方,便能一路生长过去——
                  直到爬上崖顶。


                  IP属地:广东9楼2023-08-14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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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IP属地:广东10楼2023-08-14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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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忧伤,但是结尾心结的解开让我好感动。支持楼主!!


                      IP属地:美国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3-08-20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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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作无人啊


                        IP属地:美国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3-08-20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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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3-08-20 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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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呢好棒啊啊啊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3-08-20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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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喜欢啊第二人称和平实有深意的文风!狠狠戳中我心窝子!!!


                              IP属地:重庆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3-08-24 21:48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