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水楼用，帮顶在此扣1就好

“小栓的爹，你现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随着发出一阵咳嗽。
“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马大妈在台子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排流钱，交给老栓。老栓接了便抖抖地装入衣袋，又在外边按了两下；便点起早已发热的灯笼，灯笼角落浮着“贡献度100”字样。马老栓叹口气，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那屋子里，正在集集忙忙、悉悉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栓待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

老栓听得儿子不再动静，料他安心睡了；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除了一条灰白的路，照着灯笼方才看得分明。灯光漫过他的两脚，一前一后地晃。遇到了几只狗，暗暗地盯着老栓，终是一只也没有叫。天气比屋子里冷得多，但老栓倒觉爽快，仿佛一时变了少年，得了法宝神通，有翻云变换的本领似的，跨步也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马老栓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已见一条丁镇街，顶上挂着纯白雪豹的标牌，底下几排铺子明明白白横着，内里传来些烟气。他便退了几步，寻到旁外一家合着门的铺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马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撞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般，眼里闪出攫取的光，马老栓却也有些熟悉。老栓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幸好硬硬的还在。仰起头两面一望，又忽冒出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暗暗地叽叽喳喳，鬼似的摇摇晃晃；定睛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只觉得一致。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散兵慢慢闯进来，衣服前后的一个绿色牌签，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边上鲜红的星边。哒——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拥过一大簇人，里中绑着个见不分明的。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镇街口，便陡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开始吐唾沫。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模糊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流水般手捏住了的，向上拽着。看了一会，似乎有点不同的声音，便又涌动起来，随机轰的一声，发着无形的气浪，催着人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又争相挤着，几乎将他挤倒了。
寒风刮着头顶的木板，支支吾吾的，人们又统一地看着木板，木板终是没掉下，队伍便开始传些听不清的话，只道是：游……游…………

“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铁青色的人，打断了他的偷听，横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背上挂着几部蓝v号，滴滴答自己打着几串字符。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撮着一个黑红的馒头，那红的一点一点往下滴，失在了石灰地，却流出漂亮的纹。
马老栓慌忙摸出流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有些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立马焦急起来，嚷道，“怕甚么？怎的不拿！”见老栓还踌躇着，铁青面孔的人便抢过灯笼，咚咚地锤着，然后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便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流水钱，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这给谁治的呀？”老栓也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回话，他的精神，现在全然只在一个包上，仿佛抓着一个能打破冥顽的法器，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pay来的新的东西，移to自己家里，收获许多win。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镇街头破匾上“弋人寸日”这四个黯淡的金字。
（图自虎年贺岁）

马老栓走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但个个空着人；只有小栓一抖一抖，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不时从额上滚下，夹袄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半个阳文的“米”字。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刚展开的眉心。马大妈正从灶下急急碎步走出，抹净手，朝着马老栓睁大了眼睛，嘴唇有些发抖。
“得了么？”
“得了。”

两个人一齐走进灶下，商量了一会；马大妈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片老荷叶回来，摊在桌上。老栓也揭开浸湿透的纸罩，撕掉几片碎湿纸，但却都留了下来，用荷叶珍重地包上了那红的馒头，挤压成全新的长条模样，然后底下恭恭敬敬写上“首充……”的字样。
小栓将吃完饭，他的母亲见着便慌忙说：“小栓——你先坐着，不要到这来。”一面整顿了灶火，等火烧旺，老栓便把一个缠得碧绿的包，一个红红白白的破灯笼，一同塞在灶里；一阵劈里啪啦的红黑火焰过后，店屋里外散满了种奇怪的香味，又同时夹着馒头的铜臭味。

“好香！你们吃什么点心呀？”这是驼背史少爷到了。这人每天总在茶馆里过日，来得最早，去得最迟，此时恰恰蹩到临街的壁角的桌边，便坐下问话，然而不同以往，这回没有人答应他。“是炒米粥么？”仍然没有人应。老栓匆匆走出，给他泡上茶。

“小栓进来罢！”马大妈招小栓进了里屋，中间放好一条凳，小栓坐了。他的母亲端过一碟乌黑的圆东西，倒有昔日去高员外家吃食的几分姿色，轻轻说：
“吃下去罢，——病便好了。”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人生一般，心里说不出的怪。十分小心的拗开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仙气，仙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夹红的馒头，外凸里凹，干瘪松软，全无半分美意。——不多工夫，已全在肚里头了，却全然忘了什么滋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和一点余灰。
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存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自己也变得破碎，然后心跳一停，组成新的玩物，便重新心跳起来，却又禁不住，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睡了。马大妈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上了满幅更新与补丁的夹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