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近日常在府中默默饮酒。
不过这消遣也都是在处理好日常事务之后,战英总在远处看着默默揪心,他心里怎么会不明了,一向隐忍的殿下若不是心事翻涌,怎么会轻易把自己灌醉。
过去殿下也不是没有喝醉的时候。
那时候他常唤着“小殊”
那位旧日中谁都不曾提起的人。
故人离殇,生者何哀。
他也记得,多年前一夜自己听闻响动起身,却见殿下卧房尚有灯光,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唤了几声,无人应,便推开门来。
没想到殿下倒在地上,自己慌慌张张跑过去,想把对方扶起来,只听到一声模糊但还是清楚的话语“小殊,我在等你啊。”
战英手一颤,有些不忍。
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喝得意识不清,想必是痛苦得难以自持。
但是眼下,战英看着殿下饮酒的程度快比上那夜了,竟是百思不解,既然林少帅都已经回来了,殿下又是为谁自殇呢。
他默默走过去,担忧地劝道“殿下,您不要喝了。”
萧景琰意识模糊,但体内一股烈火却撕裂般灼烧自己的心脏。
无论怎么折磨自己,都只会越来越痛。
战英眼一花,就见那眼神迷离人手臂朝桌上一挥,如风卷残雪,数盏酒壶皆碎裂在地上,清脆惊人,空气中霎时蔓延着浓浓酒气。
“殿下,殿下!”
萧景琰耳中这声渐渐变了形。
他眼前幻化出了一个淡淡的单薄人影。
他只想伸手去抓那个人。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那个人还是那样淡漠的眼神冰进他心里。
“殿下何必介意一个谋士的想法。”
“你明明知道不一样的。”他喃喃道。
“有何不一样,不一样也不过是殿下的看法罢了。”
有笑意突然如梅花般绽开贴近了他。
“殿下心中尽是故人,何曾有过苏某的位置,如若故人未归,在下也不过是相替之身,您说是吗?”
他攥紧了手,说不出话来。
那人又笑了,却有些哀伤,拂袖而去。
最后回望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一股被水浸的离情。
“殿下,珍重。”
他呆呆地望着那身影消尽,突然有喊声从心里喷薄而出。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
他俯下身用手猛捶着地上的碎片,殷红的血滴落在雪碗冰瓯上,止不住地摇头,声音颤抖“不是,不是。”
“你回来……”
梅长苏饮茶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他默默放下茶,抚了下自己的手腕。
这夜约莫是越来越冷了。
也不知道还能挺到什么时候。
他刚要吹灭烛火,唤身边少年上床,就听到一声铃响。
这种时候?
他打开了密道的门,面前却站着一个没想到的人。
“列将军……”
战英半跪下来行礼“苏先生,深夜惊扰实在抱歉,只是殿下他……”
“殿下怎么了?”梅长苏有些急切。
“他……今夜喝了许多酒,情绪太过激动,不停乱语,后又在院中徘徊不肯进屋,属下实在是没办法了。”
梅长苏暗暗思索,莫不是景琰知道林殊不是真的了?可是……
战英犹豫了下,又吞吞吐吐地道
“殿下他……念了苏先生的名字,好像是希望见您。”
梅长苏恍然愣了愣。
萧景琰坐靠在墙上,闭起了眸,一声唤轻柔又不似真实地流入耳间。
“殿下。”
不知为何,像是打进心里的一道暖光。
他疲惫地抬眼,见到幻觉中曾离去的那张脸庞。
“你回来了?”
“不要再走……”
他一把握住那袖口处纤弱的手。
梅长苏手被握得有些疼,听到那句“你回来了。”他还是默默垂下眼,努力挣脱了对方的力道。
“殿下想是认错了人罢。”
“深夜寒凉,殿下还是勿在风中逗留了。”
他后退一步,任由战英把对方扶起,自己转身离去。
萧景琰一把推开了战英,眼神中的痛楚即将淌落下来。
“你还要走?”
梅长苏停下了脚步。
脸上的笑也许被呼啸的风割伤。
是啊,景琰,我终究要走的。
永远藏匿起你的期望,是最好的选择。
他一步一步离开。
“梅长苏!”
嘶哑的喊声似哀求。
这一声怒喊传来,他身子战栗了一下。
回过头,想琢磨明确,但那低沉的残声已不间断在自己耳边厮磨。
他喊的是
梅,长,苏
突然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不对的,不该是这样的。
连自己都把这个自己当做虚幻之身,那个人怎么能把他看成是真实的。
这时林殊从房中跑来“景琰!”
“怎么喝这么多酒?”他皱了皱眉,把他扶起来,眼睛对上不远处静立的梅长苏。
“苏先生?”
梅长苏隔着月光看着这两个人,对着他们笑,突然觉得时光流转。
能回到那时该多好。
该多好。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萧景琰没有抗拒林殊,但仍是痴痴望着眼前月光下仍泛着纯白的人。
两年前他觉得他很恶毒
觉得他很脏,配不上这么无一尘染的衣物
他后来觉得他很智慧
觉得他并没有那么不堪
再后来他敬佩他
他开始在他面前笑
再后来他信任了他
再后来他为他担忧
再后来他想把他的心扒开
能扒多深扒多深
直到在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为止
而现在,他竟怕他云消雾散,无处可寻
蔺晨看着再次如呆木静坐的梅长苏,自己气得没法说“你说多大点事,动不动在这打坐,都快成佛了,饭也不吃,你是不是打算这么圆寂了啊。”
甄平没好气地瞪了蔺晨一眼。
“你瞪什么瞪,他这样你们也不劝劝,回头倒了我可不管,你看看现在就跟死人似的。”
梅长苏动了动唇“蔺晨……”
“呦,还会说话啊?原来还没死。”
结果梅长苏身子一顷,就倒了下去。
“宗主!”
“诶诶诶,你还真倒啊,又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咒的。”
萧景琰酒醒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景琰,你醒了?”林殊笑着递上一杯水。
“昨天晚上真吓死我了。”
“小殊……”他用手扶着额头,拼命回忆什么。
“昨天晚上苏先生过来了。”
“什么?”险些呛到。
“明明是你喊人家过来的呀”林殊依旧笑着说。
心里猛然一沉,许久,又试探着,小心翼翼问道“那苏先生说什么了吗?”
林殊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就这些?”他有些着急。
“嘱咐了几句明天不要忘了早点叫醒你,就没了,怎么,我可是守了你一夜,不打算谢谢我?”
萧景琰一抹苦笑“谢谢你,小殊。”
突然有个声音徘徊着,告诉自己应该放弃,你抓不住他的。
可是,分明就是不甘心。
手上缠着纱布,分明是自己昨夜撕闹时弄伤了手,微微一攥就感到疼痛淡淡烙在皮肤上。
但他不知道的是,昨夜三人相见时,林殊朝梅长苏走过去,在他耳边低语“我可也演累了,交给你了。”
于是梅长苏在房中,一圈一圈轻柔地为他裹着伤口。
途中许多次,都被对方攥住了手,习武之人的力道真能令人手骨吃痛,但他没有停下,直到伤口包扎完后,纤柔的手上多了许多淤青指印,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他为对方披上被子。
“景琰,都是我的错。”
“很快了,再撑一下就好了。”
望窗外薄晞渐渐散开,才起身离去。